凤鸣怒晴鸡,体型硕大,鸡冠血红,羽分五彩,喙尖爪利,眼红无惧。若是凡鸡凡禽,其眼皮自是生在眼下,而眼皮在上就是“凤凰”,虽也有个鸡名,却绝不能以常鸡论之。鸡名为“怒晴”,金鸡报晓本就是区分阴阳黑白之意,而怒晴鸡引吭啼鸣之声能破妖气毒蜃,更可驱除鬼魅。如此神物,乃是阳极之化身,邪魅之克星。
然而,这些夸耀之词,似乎很难用在此时瘫在竹篓里的怒晴鸡身上。这一位,刚刚才跟六翅飞天蜈蚣干了一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折翎断爪,单就外表来看,确是凄惨至极,让人见之心生不忍。好比花灵,近看怒晴鸡的第一眼,她眼就红了。
“它好可怜啊。”说着,她看向鹧鸪哨,“等下给它包扎一下伤口吧。”
别说花灵一个小姑娘了,就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鹧鸪哨,都不由地露出同情的神色,暗道怒晴鸡此番劳苦功高,合该得享悉心照料。不过,想到这里,他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看向年轻人,神色郑重。
“解我族诅咒,应该无需伤它性命吧?”
这话甫一出口,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年轻人,企盼他能应下,包括陈玉楼吩咐下,留在年轻人身边的两个小厮。这两人也属卸岭力士一员,怒晴鸡及时现身与妖物相斗,间接地保住了他们不少弟兄的性命。此时此刻,自然不愿这个大功臣流血又丢命。
见此情形,年轻人一愣,失笑摇头,转而将目光对准怒晴鸡。
“你这畜生,先前吃了亏,学乖了,这会儿是一点力都不想出了是不?那也成,你要是不帮这忙,就把那内丹还了我。”
年轻人笑骂着,其他人不懂内里门道,他却看得一清二楚。竹篓里这货,正搁这儿装昏呢。表面看似落魄,内里,得了那一枚赤丹的蕴养,真正要紧的伤,早好得差不多了。而且原本这怒晴鸡根脚就高,再加上赤丹的助力,一边养伤的同时,众人回来的路上,就已自行开了灵智,遁入妖类。方才众人说的话,可都被它给听了进去,关键的是,还都听懂了。
开了灵智了,就知进退了。诚如年轻人所言,它一边演着戏,一边满肚子心思直转悠,总结起来一句话,有便宜就占,苦力死活都不干。年轻人说了一通,它就全当听不见。
还丹?吃进嘴里的给你吐出来?还是我的宝贝疙瘩命根子?怎么可能?还骂我畜生?要不是摸不透你这稀奇古怪的鬼东西,老子早给你来两下子,还用得着听你们在这儿瞎逼逼?
这些,就是它听完年轻人的话,憋了一肚子的腹诽。闭着眼的怒晴鸡,没看到年轻人逐渐变得别有深意的神情,不然,它就该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瞎想了。
以为自己在第五层,殊不知其实只在第四层的怒晴鸡,还在那里幻想着,蹂躏年轻人的场面,正自洋洋得意。却不知,要是换了以前的年轻人,早上来呼它两巴掌了。现在的他,心性刚硬,难起波澜,听到它嚣张的心声,见旁人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也只是觉得有些好笑罢了。
不过好笑归好笑,正事还是得干的,不能光顾着看戏。说了两句,眼瞅着怒晴鸡不给一点儿面子,年轻人转念间便心生一计,一个很大几率可以拿捏住这狡黠畜生的法子。想到这,他翻手变化出一只圣甲虫,捏在指尖。
这怒晴鸡身为神性生物,喝过酒,吃过药,啄食了杀人蜈蚣,又吞服了妖精的内丹,享尽佳肴,快活无两,却不知,可曾尝过其他神性生物的味道,见了圣甲虫这更高一等的滋味,又会作何反应,年轻人如此暗忖着,在变出圣甲虫的同时,顺手捏了捏,使得其吃痛之下疯狂挣扎,发出了一阵尖锐刺耳,直慑人心的嘶鸣声。
一旁众人,本在年轻人变出这一只虫子的时候,就莫名地心生寒意,现在听了虫子诡异的嘶鸣声,更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顺带的,看向年轻人的眼神都变了味,已经不仅仅只是一开始单纯的敬重了,还多了些猜疑。
豢养如此邪物的年轻人,此番连连相助他们,到底居心何在。对他们来说,走到这一步,到底是好是坏。想到这里,所有人都生了避开此事,离开此地,远离年轻人的想法。
与之相对的,在虫声响起的那一刹那,众人心中念头刚刚浮现,还未飘走时,竹篓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啼鸣。紧接着,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刚刚还半死不活的怒晴鸡,这会儿就像发了癫一般地,狂叫着扑扇翅膀,对准年轻人手中的圣甲虫,直直地冲了过来。那急不可耐的姿态,就像生怕别人抢了去似的。
虫声更尖锐了,仿佛被怒晴鸡影响到,圣甲虫也开始变得疯狂。虫声在某一个瞬间,达到一种刺得人脑仁生疼的程度,然后,就在下一个瞬间,就在众人难以忍受,几欲逃离此地的刹那,戛然而止。
圣甲虫死了,是被怒晴鸡给啄死的。年轻人手一松,顺势让怒晴鸡把这残破的虫尸叼了去。
虫鸣声不过三两秒,众人看着正大快朵颐的怒晴鸡,看着落在它爪下,身体迅速残缺,很快都跑进怒晴鸡肚子里的圣甲虫,心跳仍有些急促。
这时,眼瞅着怒晴鸡吃干抹净,年轻人发话了。
“常人言,先礼后兵。我让与你妖物内丹,又赠予你一只圣甲虫,这已经是先礼后礼了,你可别不识好歹,自找苦吃。”
刚吃完一个圣甲虫,正兀自“醉醺醺”打转的怒晴鸡,听得此话,忽然一个激灵,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好吧,那我说得具体一点。你若主动些,一滴心头宝血足矣。如若逼我用强,恐性命难保啊。”
又一个激灵,如倒带一般,怒晴鸡又直挺挺地站了起来。下一秒,它回过头,斜睨了一眼年轻人,看起来丝毫没有服软的迹象。只不过,那甩头间从喙中飞出的一滴血液,却出卖了它的内心。它分明能感觉到一丝不安,从年轻人那风轻云淡的语气中。经过短暂的挣扎,它最终选择从心。
只是身为凤种,它多少也是好面子的。给出宝血的动作,做得毫不经意,落在旁人眼里,仿佛它不过是轻蔑地瞥了年轻人一眼。然而,这点小动作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年轻人,他一笑,意念一动,刚刚冲至面前的血滴,立时停住,稳稳悬浮于半空。
眼瞅着血珠停在年轻人面前后,那股莫名的不安瞬间消失,怒晴鸡不顾涌上心头的疲惫与委顿,立时张开双翅,飞到了屋外。仅仅亏空一滴宝血,就使得自己如遭重击,精气神大受损伤,自觉已经和年轻人两清了,生怕他再提出什么更过分的要求,它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留了。
只是刚刚飞到屋外,它又忍不住停了下来。
那堪称绝世美味,滋补大药的圣甲虫,它实在是舍不得。那股源自于内心的冲动,方才,让它控制不住自己冲了上去,比见到六翅飞天蜈蚣还要兴奋。现在,这种渴望,又开始阻止它离去。
然而最关键的,让它最终决定停下脚步的,是它发觉,那刚刚吞吃入腹的圣甲虫,竟然开始迅速地弥补它心头的亏空感,而且照这势头,到最后不仅可以补全那一滴损失的宝血,还能有额外的增益。
稳赚不赔的买卖,不做是傻子,想到这,它索性一个振翅飞上了屋顶,准备等这攒馆里面诸事完毕,再回去跟这年轻人好生计较。
发着美梦,正自鸣得意的它,没注意到,见它一反初见时的萎靡不振,全程龙精虎猛的表现,众人早先看向它的眼神,已然变了味。它那英勇喋血的悲壮形象,算是彻底崩塌了。单就这还不算什么,问题是众人反应过来,现已信了年轻人的话,譬若先前将其视作猴哥一类大无畏英雄人物,现在,就只把它当成了八戒那般见风使舵的惫懒货。
它的形象,算是彻底毁了。
“高人,这......”
眼看怒晴鸡占了便宜就跑,径自飞上屋顶,毫无配合的打算,鹧鸪哨自觉有些难堪。只是当他回头,看到年轻人面前悬浮的那一滴鲜血时,他便说不出话了。其他人跟着看来,待看到血滴时,也是一样的愣怔住。他们这才反应过来,那怒晴鸡到底还是服了软。
“这便成了。”
年轻人一笑,意念一动,将无数先天祖炁灌入了血滴之中。复制大法启动,一滴血变成了一滩血,一滩血又变成了一汪血。直至最后,出现一片糅了彩色丝线的血色绸带,飘荡在房梁之下,众人头顶上空。
绸带光彩照人,炽热难当,众人目眩神驰,又满头是汗。他们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其中最甚者,当属心中尚保有一丝冷静的鹧鸪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