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跟随部队在这个乱糟糟的世界上转来转去,去的地方多,碰到的事情多,看的越多,懂的自然也就越多。就好比,多年总结之下,他得出了一个足以应付各类人,百试百灵的规律——人性的本质,无关乎美丽或者丑陋,它是现实的。
然而,就是这么一条他奉如圭臬的道理,放在面前被酒辣得直吸气的少女身上,竟然失效了。他不明白,到底是自己对人性的看法有误,还是对她的看法有误。这才是他内心最本真的疑问。
“我知道,你一定奇怪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这是最显而易见的一个点了。不经世事的单纯姑娘,选择长途跋涉,劳累奔波,竟然是为了来这里受罪?冒险?
生性烂漫,把世界幻想得过于美好的小姑娘?相信付出就有回报,把这一切都当过家家的孩子?那么,走到这一步,见识到足够多的现实,足够多的黑暗,她也该从美梦中惊醒了,也该让自己的人性回归现实了,也该重新认真地考虑一下,此行到底值不值当了。
然而,事到如今,她也没有一点被吓退的样子,即使经历了这么多,就算用酒精麻痹自己,也完全不提离开的事,如此看来,她竟然是认真的!
“差不多。”
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也能解开欧康诺内心最本真的疑问,他点了点头。
“我天生喜欢埃及。你知道......我父亲是......”她拿起挂在项链上的吊坠,展示出藏在里面的照片,“一位非常,非常有名的探险家。他热爱埃及,所以娶了我母亲。她是埃及人,而且也是位探险家。”
她试图从根源上给出让人信服的解释。
“我明白你的父母......我也......明白他,但是......你来这里干嘛?”
但很显然并未成功。
这些解释也许可以说服别人,但说服不了他。他需要一个更特殊的,更深层的,更实际的,因而也更有力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为什么伊芙琳不惧艰辛,坚持要做与她的社会定位极不相称的事。照常理,正值花季的少女们,难道不应该待在温室里,受人呵护,享受文明社会种种的丰硕成果吗?她为什么甘心到野外承受风吹雨打?
相对来说,伊芙琳的父母就好理解多了。不论是出于怎样的内在因素,她的父母去探险,那是职业需要,环境要求人,人不得不妥协,这很现实,同样,这也很人性。而强纳森呢?这个人比照片中的探险家夫妇,还要简单。一身的小毛病,但本质还不坏,偶尔还能带来一点意外的家伙,虽然这意外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单论这人本身,到底还是比同样一身臭毛病的监狱长和班尼,要好得多。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让他看不懂的,有且仅有伊芙琳了。
听懂了欧康诺的意思,伊芙琳脸色立时一变,气得鼓起嘴巴直吐气。欧康诺的话,在她听来,就好像是在说,不好好在大城市当你的小公主,为什么要来这里逞能?你有几斤几两自己不知道吗?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给自己找罪受?不嫌丢人吗?感觉到自己又一次受到了冒犯,她怎能甘心平白地受了这种歧视?
“你听着,我或许不是探险家。”她激动地站了起来,毫不淑女地手舞足蹈,醉鬼一般摇来晃去,与平日里恬静的模样大相径庭,“不是冒险家,不是寻宝家,更不是枪手!欧康诺先生!但是我以我的职业为荣!”
“那是什么?”欧康诺顺势道,这下,他也许就能对这个谜一般的丽人,多一些了解了。
“我......”她皱着眉头想了想,“是图书馆管理员。”然后,她就笑了,笑得跟孩子一样,单纯,可爱。
欧康诺勉强地附和着笑了笑,图书馆管理员?来这里?这算哪门子解释?前言不搭后语,已经神志不清,开始说胡话了吗?好吧,虽然不想承认这点——他更看不懂眼前这个奇女子了。
噗通一声,还没等欧康诺回过神,伊芙琳跪立在他的面前,一脸的憨态:“而且我要吻你,欧康诺先生。”转眼把怒气抛到九霄云外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同样地,很认真——同来这里探险一样,这也是她的心声,或者说,这对于她来说,同样也是一次值得的探险。
“叫我瑞克。”欧康诺正色道,他也开始,从心底里迷恋上了她,面前这个憨直的少女。
得知了欧康诺小名的伊芙琳,开心得合不拢嘴。面前的男人,面对自己,愿意卸下心防,展示出他内心世界的小男孩,一瞬间,她心里一暖,不由地叹出一口气。
“瑞克。”
她轻轻唤了一声,闭上双眼,缓缓地贴了上去。然后,在欧康诺同样闭上双眼,俯身贴下来的时候,她一头栽到了他的怀里——好吧,看来刚刚的猜测没错,她的确神志不清了。
睁开双眼,看到伊芙琳昏睡过去,欧康诺不无遗憾地,对着面前的空气,轻轻一个啵,吻了个寂寞。
“哈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年轻人,笑得前仰后合。
......
旭日东升,照出漫天霞光,两伙人再度开工。
昨晚发生的所有事,心照不宣地,所有人都没有提,就像他们都忘了,骑士首领的告诫,就像欧康诺和伊芙琳忘了,他们之间的情话。
石室内,两个眼神怯懦的工人,在考古学家的指挥下,面色纠结地从神像基座中抱出一个刻着侧脸人像与象形文字的赤色木箱,小心翼翼地轻放在地。
经过一夜的挥发,基座机关中的盐酸已然消失殆尽,因此,虽然两个工人害怕不已,但木箱从取出到落地,终于再没有意外发生了。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更有甚者,三个尚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牛仔,以及与伊芙琳一样,同为求知者,同样渴慕宝典经书的考古学家,已经眼神热切地聚在木箱周围。四个人不知道,这木箱本身就代表着危险,他们看不到,在一旁看戏的年轻人眼中,他们已经是一群死人了。
“第二道封印。”年轻人自语道。
考古学家开始清理木柜表面灰尘,工人开始避到远处,牛仔开始将手伸向木箱。
“箱子上面有诅咒。”考古学家忙推开牛仔。
“诅咒个屁。”深衣男一脸不屑。
金发男笑着附和:“谁会在意。”
“韩德森先生,你应该在意!”考古学家看向金发男,面对后者轻蔑的笑脸,他神色严肃,不苟言笑,“在这种地方,古代下的诅咒,仍旧非常灵验。”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木箱盖子上的铭文。
面对古板的考古学家,金发男不得已收起笑脸,看到对方的动作,他已经开始不耐烦:“明白了,上面写什么?”大概这诅咒,就写在这个木箱上了,等会儿走完这段无聊的念经程序,就可以如愿地开箱取宝了,他这么想着,语气不免焦灼。
一段意义不明的发音,考古学家照着木箱盖子上的铭文念完后,对众人给出了铭文的释义:“凡开此箱者......必难逃杀身之祸。”
话音刚落,石室内回荡起一阵诡异的声音,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之后,出现了好似人垂死挣扎的嗬嗬声。四处燃着的火焰未受影响,而光线却兀自明灭不定。所有人都开始神色惊慌,忍不住左顾右看。
忽而一阵怪物的鼓噪声,原地生风,带起一道满含贪婪与恶意的低沉喘息。昨日便有同伴遭了劫难的工人们,这下彻底待不住了,惊叫着争先恐后跑出石室。
“这是,封印本身在试图警告,欲吓退擅闯者。”年轻人扫了眼看似空无一物的半空,又将目光对准仍守在木箱边上的四人,“仅能扰动声光影,虚张声势,可反制不了,势在必得的人啊。只对内不对外的封印,再加上盐酸,这道看似防人,实则诱人的机关。过了这关,即使看到了上面的警告,估计也不会有人真的放在心里吧。所谓警告,只是为了名义上甩脱责任,而做的样子。开盖解封,这才是预设的程序......九柱神,你们下的好大一盘棋啊!”
“我们不该来的。”生性胆小的班尼,四下张望,表现得不比那些逃走的工人好多少,“情况不太妙。”他又想开溜了。
另外四人没管他,仍旧挤在木箱周围。再可怖的景象,也挡不住人心的贪婪。动静消失,他们转眼就把刚刚发生的一切抛之脑后,眼前,就只剩下这个木箱了。
“上面还写着......”刚刚才惊得站起来的考古学家,这会儿又蹲在了木箱前,继续着观察,“原为圣律所封闭的的怨灵,将破解诅咒,重返人间。”
“那我们就确定不要救活任何东西。”深衣男随口道,他还不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说起来简单。
考古学家接着道:“他将杀尽所有开箱之人,取其五脏六腑及血液,借此法而复生。由受诅咒之怨灵,化为祸害人间之妖孽。”
说完,他眼神愣怔。这会儿,他开始有些举棋不定了。
“我们大老远跑来,总算有收获。”
“没错。”
牛仔们根本没接考古专家的话茬,显然,后者说的话,他们全当古人胡诌的,完全没听到心里去。
“是诅咒......”这个时候,班尼已经退到了石室门口,“是诅咒......是诅咒!小心诅咒!小心!”说到最后,人已经跑得没影了,只留下声音,和四双呆滞的眼睛。
剩下四人,考古学家回过神,下意识站起身,他也有点想跑了。但急躁的牛仔们,再也没给他这个机会了。
“迷信的死白痴!”
在深衣男轻蔑的谩骂中,眼镜男同金发男,合力搬开盖子,霎时间,木箱中喷出大股的气雾,四人忙不迭避开。
此时,已然置身于石室下方空间的年轻人,看到恶灵一脸快意地冲出石棺,看到它飞入石室,见它贪婪地注视着石室内的四人,他轻笑一声。
“我就不参与你们‘开盖有奖’的活动了......唔,看来我给自己施加的封印是有效的......它确实看不到我,不过......祂,却看得到,虽然只是有限的......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想到这里,思绪繁杂,他决定先将这些事情放一放,那是以后要面对的,现在,还是先好好看戏吧。
这里,强纳森和欧康诺已经把先前掉下来的石棺,给立了起来。
看到强纳森拿出宝盒,年轻人点了点头:“第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