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克的神庙里, 巫又度过了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
“圣女”去了埃利都,至今没有半点音讯——这时常令巫感到窃喜:按说在乌鲁克城里,她依旧是那个手握权柄,大家都要听她说话的人。
可问题是……现在在乌鲁克城里, 愿意听她说话的人已经不太多了。
从普通居民到见习祭司, 那些身份低微, 向来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现在却一个个挺直了腰板, 有了底气——他们大概是觉得,一应问题, 都会有“圣女”领着他们去解决, 根本无需烦恼。
巫想到这里, 忍不住锁紧了眉头,心里不忿:“圣女”去了恩基的埃利都, 这会儿怕是自身都难保呢, 凭什么城里的大家都这么相信她?
这个乌鲁克的“圣女”, 在新年的典礼上横空出世, 没几天又干净利落地解决了贝币的问题,此后她就悄无声息地去了埃利都。
可是她明明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还是有很多人在乌鲁克为她做事, 说是要把“神庙”改建成一个各地的年轻人都可以来“学习”的地方。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伊南娜女神赐予乌鲁克的宝贵财富, 那些观星、历法、数算……怎么能让那些出身平凡的普通人随意染指?那样的话神庙还能算得上是“神圣”吗?
但是所有的见习祭司们,甚至还有一小部分低阶和中等祭司,都已经不再听从从巫和高阶祭司的吩咐。他们也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指令,一部分人继续维持着乌鲁克和神庙的日常秩序, 另一部分人按部就班地把消息送往乌鲁克周边的村庄。
巫看在眼里, 气在心里——这样一来, 她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巫”存在的意义。
她身边的人也在渐渐地转变,高阶祭司看向她的目光也变了,甚至问她的问题越来越多。巫隐隐约约地感到高阶祭司也在考虑挑战她的权威。
唯一让巫感到贴心的,是身边的见习女祭司盖什提。她一如既往地不声不响,但是会把巫的所有吩咐一一妥帖完成。
只是有时候盖什提需要去休息一会儿。
巫能够体谅这个女孩——毕竟盖什提晚间经常陪伴她观星,整晚不睡。
巫已经过了需要充足睡眠的年纪,遇上无法观星的日子让她睡她也睡不着。但是年轻人渴望充分的休息,这巫可以理解。她也就任由盖什提自去休息,下午过去,当夜色重新降临的时候,盖什提就会精神奕奕地重新出现在她身边。
所以,这又是百无聊赖的一天——巫这么想着,来到了神庙圣殿前的台阶上,准备观赏落日。这里拥有观赏落日的绝佳角度,在晴好的日子里,这里能看见一轮赤色的圆日,慢慢沉入西方的地平线。
而属于女神的金星,即将在那个方向上升起。
今天也是如此,天边的云霞都被染成了温暖的金色,日光却变得不再那么耀眼夺目。一轮橙红色的、温柔的红日,慢慢向地平线上沉下去。
巫见过无数次这样的美景,这样的落日很难再给她的感官造成刺激。她只是漫不经心地走着,随意看着,等待着,等待黑夜降临,整个天幕布满群星。
谁知就在这时,有什么突然攫取了巫的目光,钉住了她的脚,令她站定在原地,皱起眉头,紧紧盯着那一轮红日。
那一轮红日之中,出现了一个明显的黑点。
这个黑点,绝对不是什么飞鸟,反倒像是太阳表面出现了一颗痣。
可是再细看,这又绝对不是什么“红日生痣”,黑点的移动稳健而缓慢,异常平直地在红日表面划出一道痕迹。
巫突然伸手捂住了嘴——
天那,这轨迹……难道不是,每天与世人早晚相见,她早已看习惯了的,金星吗?
红日表面就像是有烈焰在焚烧,而金星此刻异常平直地移动,隐隐有下坠之势,巫十分担心它会突然掉下去。
虽然是落日,但是看久了眼睛也有些不适。巫在惊恐之余,觉出双眼又酸又涨,赶紧低下头,用手使劲儿揉了揉双眼。
等她再抬头的时候,红日已经渐渐没入地平线以下,而那枚黑点,不,那枚代表着伊南娜女神的金星,竟然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巫大惊失色,她快速向前几步,一直跑到高高的台阶跟前,尽力眺望。
她的目光在整幅天幕中寻找——哪里都找不到金星的踪迹。
盖什提找到巫的时候,巫正跪在阶前抱头痛哭。
盖什提惊讶无比——她从小在乌鲁克长大,留在巫的身边超过十年。她从没有见过巫如此失态,竟会这样爆发、大哭。
盖什提赶紧上去扶起巫,只见巫一对眼不知是哭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又红又肿,不知道的,还以为巫快要瞎了。
“金星,金星坠下去了——”
“我们的女神,她……”
巫扯着盖什提身上的长袍,哭得声嘶力竭。
盖什提来晚一步,没有看见刚才的落日,此刻她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轻轻拍着巫的肩膀,希望能将这位的情绪赶紧稳定下来。
什么金星坠下去了,别是这位巫年纪大了眼花了吧?——盖什提心想。
这时台阶上响起了脚步声,有两个乌鲁克的普通居民面色凄惶,跌跌撞撞地来到圣殿跟前。
盖什提脸一拉,刚想开口问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谁知他们见到巫这副样子,也都流下泪来。
“我们刚才,刚才就看了一眼,发现金星直冲进落日里去了——就想来问问……”
“真的是,真的是我们的女神出事了吗?”
乌鲁克的居民看起来都非常关心他们的主神:“新年的时候还看见圣女好好地在这城里……这几天却又都没见……”
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字都说不出。
盖什提只能尴尬地代为回答:“听说,圣女最近去了埃利都。”
“啊呀——”
这两个普通人的眼泪顿时也落下来了。“别是为了和埃利都的那场‘主神之争’吧?”
“不,我不信。伊南娜女神就是乌鲁克的主神,没有什么能难得倒她。”
巫困难地抬起上半身,泪眼模糊地望着眼前的人:“可是……你们也看到了……”
——你们也看到了那直冲进红日的星星,也见证了那样令人心痛的坠落。
“是的……”
乌鲁克的普通人也跟着一起落泪了,直接跪在了神庙的台阶上。就算是再相信他们的神明,他们的圣女,可是面对亲眼所见的诡谲天象,又看到巫现在哭成这个样子,一切都不由得他们不信。
这消息迅速地传了出去,天空彻底变暗之前,半个乌鲁克的人都已经听说了这件事。
不少人高举着灯火,成群结队地来到神庙跟前,焦灼地冲着西方眺望。他们依旧期盼着金星能像往常一样,出现在西方低低的天际。
但是聚在神庙跟前的灯火越多,天幕上的星星就越是黯淡,躲躲闪闪的,似乎不愿让人看清。
人们一直等到夜深,终于都失望了。神庙前的哭声响成了一片,整个城市的气氛陡然将至新年以来的最低谷。
巫在圣殿前耗尽了最后一滴泪水,此刻瘫坐在盖什提身前,根本哭都哭不出来。
谁知就在一片哭声中,巫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骨碌一下起身,来到了圣殿阶前。
夜风吹得她紫红色的衣袍在风中作响。巫突然向天空中的繁星伸出了双手,似乎能够乘着风飞起。
只听她大声高喊道:“乌鲁克的人们呀,我们的女神已经离我们而去。但是她给我们留下了一件东西,只要这件东西还在,乌鲁克就依旧拥有力量。”
巫言语里所指的,自然是由历代的巫掌管的,从巫师丹手里流传下来的神物——传说能令乌鲁克保持繁荣的力量就来源于此。
这句话没有给人们带来多少安慰——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都沉浸在对女神的悲悼与怀念之中,人们为了女神而伤心,倒真还没顾上乌鲁克往后会如何。
根本没人理会巫。
巫看见她的话竟然没有半点号召力,也十分气馁,过了片刻,她才深吸一口气重整旗鼓。
“悲恸的人们啊,我理解你们现在的心情。可是金星坠入了落日,这也是事实,是你们亲眼所见。”
“但我们依然拥有巫师丹留下的神物。”
“在过去一千多年里,乌鲁克都依靠这件神物保持着繁荣与活力。我们至少不能辜负多年以前为乌鲁克奠基的巫师丹——”
“他可是这个世上最伟大的巫啊!”巫说得声嘶力竭。
乌鲁克的一片哭声之中,有人因为听见了“巫师丹”的名字而抬起头来,泪眼模糊地问:“巫师丹……真的留下了让乌鲁克保持繁荣的秘密吗?”
巫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转身,直接冲进了伊南娜的圣殿,攀上圣殿最末端一座象征着伊南娜的陶柱,从那柱子最顶端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一枚用硬木打磨成的匣子。
她双手捧着匣子,高高举过头顶,来到圣殿跟前,冲着因为“天象”而痛哭流涕的乌鲁克人大声喊:
“看着这里,这就是巫师丹留下的圣物,是伊南娜女神在这世上的最后遗存。有它在,乌鲁克就能继续繁盛。”
被巫高举在手中的匣子,和巫那无比笃定的语气,终于打动了绝望而哀恸的乌鲁克人。
不少人冲着巫拜倒:“尊敬的巫啊,请您循着巫师丹留下的伟大谕旨,继续带领乌鲁克向前走吧!”
“我们,我们也只有您了啊……”
“……”
这一晚,乌鲁克有很多人都彻夜未眠。巫也是如此。她在伊南娜神庙的圣殿跟前长久地安慰乌鲁克的居民,向他们做出承诺与保证,直到天将亮了,东方的一缕清光奋力透过天上的薄云将大地照亮,才回到自己在神庙后的小屋里。
巫进了屋,精疲力竭地跪下,将脸埋在手臂之间。
隔了片刻,她的双肩开始抖动,抖得越来越剧烈。
终于,巫一仰头,爆发出一声骇人的大笑,笑声里充满了欢悦与得意。
太巧了,太巧了——她也没想到啊!
“圣女”远赴埃利都的时候,发生了金星冲向落日而后陨落的大事。这么好的机会竟然让她撞上了。
其实巫根本就不关心那个所谓“圣女”的死活,她甚至也不关心女神伊南娜到底有没有与恩基进行那一场“主神之争”——只要乌鲁克的现状与传统,巫的职责,眼前的一切,都能安安稳稳地从她手上传承下去就好。
她笑着笑着,突然那笑声猛地从中断绝——她听到了背后的呼吸声。
“一整夜了,您需要休息——”
是盖什提的声音。巫陡然放松了,转过身,面对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年轻姑娘:“原来是你啊,将我吓了一跳。”
现在盖什提是她最信任的人,巫甚至已经拿定了主意,将来要将“巫”这个代代相传的身份传到盖什提手里。她丝毫不在意自己在盖什提面前流露出自己任何真实的想法。
巫转过身,见到盖什提面无表情,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陶碗,里面是大麦粥,粥表面金黄色的,是乌鲁克附近最好的蜂蜜。
“您也需要吃一些东西。”
盖什提双手将温热的陶碗捧给巫,向后退了两步,准备离开。
“盖什提,你留下,陪我坐一会儿。”
巫留住了盖什提,却把她晾在一边,自顾自喝了那碗温得恰到好处的麦粥,微闭上眼睛,似乎觉得十分惬意。
“盖什提,你想不想知道,巫师丹留下了什么东西?”
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将陶碗撂开,手中正在把玩那只用硬木打磨而成的木匣。
那只匣子大约是用胡桃木打磨而成的,表面光润无比——在过去的一千多年之中,它大约经过了无数人的手,被无数次摩挲,成了今天的这副模样。
盖什提目不转睛地望着匣子。她能感受到巫虽然意态闲适,此刻却正在密切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不会放过她半点表情。
片刻后盖什提开口:“不想。”
这个答案似乎既出乎意外又在意料之中,巫轻轻笑了一声之后反问:“为什么?”
“神秘,才是它真正的力量。”盖什提冷漠地回答。
那只匣子只要不打开,就能拥有力量——一旦打开,力量才会就此消失。
巫忍不住又大笑起来:“盖什提啊盖什提,你太聪明了,聪明到我竟不知道应不应该提防你。”
她拉起盖什提的手,将这只纤长的手放在匣子的表面,感受着这个女孩手上的薄茧。
看来这个盖什提,从身份最低微的见习祭司走到今天,成为巫的心腹,确实吃了很多苦。
巫觉得放心了:“好姑娘,只要眼前的难关一过,这里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
盖什提脸上依旧不见任何欣喜,相反,她脸上还出现了一点惶恐,仿佛巫的承诺对她来说太过沉重,她怕无法负担。
“你去休息吧,你昨晚也忙乎了一晚上。”巫疲倦地吩咐。
盖什提应下,肃然向巫告辞,一脸淡漠地退出这屋子,离开了巫的住所。
她走下神庙跟前长长的台阶,走向神庙的仓库。走进仓库之前,她敏捷地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人跟着。
哀恸的城市,落寞的街巷……无人留意她这样一个普通的见习祭司。
盖什提走进神庙的仓房,找来库辛,找他提取巫日常饮食需要的麦子和蜂蜜。库辛清点了物品之后,抱出泥板让盖什提签押,盖什提拿出了属于巫的那一枚小小陶印,在泥板表面戳了一下,顺便对库辛说了几句话。
库辛一怔,点点头,转身将泥板放下,让盖什提把食物取走。
盖什提离开以后,库辛将神庙的仓房交给一个提比拉村来的少年,自己披上一件长袍,离开神庙的仓库,去了乌鲁克城郊的马场。
在那里,库辛找到一个驯马人,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
驯马人听完,右手握拳,用力地敲着胸脯,发出“咚咚”的声音,向库辛告别。
库辛转头离开,驯马人已经一跃上马,辨清了道路之后,立即沿着幼发拉底河向下游疾奔而去。
库辛听见渐渐远去的蹄声,忍不住闭上眼,在心中询问:
“最尊敬的女神啊,您现在,还好吗?”
伊南也看到了那一幕“金星凌日”的景象。
发生“金星凌日”的时候,伊南正在从埃利都返回乌鲁克的路上。
她的心情非常不错:在过去的几天里,她指点恩基造出了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的“船”,两人就各种造船的材料交换了非常坦诚的意见和看法。
由此伊南也敲定了一大笔从乌鲁克采购天然沥青的订单。这些订单可以交给提比拉这样的村落来完成,让当地村民凭空多出一笔收入。
除此之外,恩基还向她请教:问她能否解决用来固定船板的石钉石楔太过脆弱,容易断裂的问题。
伊南笑而不语,只告诉恩基,她的乌鲁克也同样面临这个问题,但是她应当很快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恩基这个“老小孩”当时一脸的不高兴,揪着白胡子责怪伊南“卖关子”。他哪里知道伊南正在等待拉哈尔的商队替她把远方的自然铜矿石和赤铁矿石带回来。
等到将来她拥有了这些材料,眼下这个时代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跨越种种阻碍,向石器时代挥手作别,大踏步地跨入“铜石并用时代”——一下子完全放弃石器是不可能的,但是金属的到来,会给造船与机械领域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
当然,等到乌鲁克人懂得冶炼和使用金属,埃利都的恩基,为了他的造船“大业”,就必须与乌鲁克世代友好,保持合作。
这就相当于,伊南与恩基还敲定了一笔属于未来的“订单”。
除了这些订单和“潜在的”订单,伊南的旅行团驾着牛车,牵着枣红马,带着牧羊犬,满载而归。
他们的牛车上载满了恩基送给他们各式各样的货物和商品,价值远远超过他们带来的那些。恩基似乎不惜血本,也要让伊南他们把埃利都“最好的货物”展现给乌鲁克人看。
除了这些有形的无形的,最令伊南得意的,是她得到了来自恩基的“承诺”——在她着手清理乌鲁克神庙的“积弊”的同时,恩基不会仅仅是袖手旁观,而是会在必要时给予支持。
毕竟恩基自己也知道:一旦伊南解决了乌鲁克现有的问题,对埃利都这个邻居,只有好处。
伊南就这么美滋滋地预想着乌鲁克的前景的时候,她和她的同伴们一道看见了那出“金星凌日”的壮观场面。
“金星凌日”很少有机会能被肉眼直接观测到——毕竟每次“金星凌日”之间间隔的周期很长。而且这次“金星凌日”刚好出现在日光不够强烈的日落时分,让观察太阳表面的人们双眼不至于受到伤害。
谁知,伊南和杜木兹他们一道手搭凉棚,凝望着落日的时候,中等祭司古达突然哭着跪下了。
古达捧着面孔哭得极其伤心,大声说:“这是噩兆,这是噩兆啊——”
“女神的金星,女神的金星不见了啊——”
伊南刚想说那其实是金星的影子移出了太阳与地球之间的连线,金星这会儿还好端端地在天上运行着。谁知她一回头,见到哈姆提和阿克都神情惶恐地望着她,仿佛下一刻,她就会从眼前直接消失似的。
只有杜木兹向前踏了一步,站在伊南身边——这个年轻人的神情十分平静,对伊南则是关切多过忧心。
伊南一低头,突然有点庆幸自己这次带了古达上路——古达是个中等祭司,自然总是采用巫和祭司们的思维方式。看着眼前古达的反应,她已经能想象到乌鲁克城里现在会乱成什么样。
于是伊南转身,将杜木兹拉到身边,对他说了一番话,最后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能做到吗?”
杜木兹凝神听着伊南的话,显然是一边记忆一边在飞快地思考。
最后他抬起头,望着伊南,说:“我能。”
他一伸胳膊,双手轻轻搭在伊南肩膀上,沉声问:“那么,南,你会去哪里?”
伊南笑了:“在你回来之前,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
听见这一句,杜木兹双眼一亮,双手沉了沉,声音里带着豪情:“好!我杜木兹一定不负使命,会带着好消息回来的。”
说毕,杜木兹牵来了枣红马,拍拍马颈,一翻身跃上骏马,拨转马头,纵马疾奔而去。
伊南回过头——哈姆提他们几个,正张大了口望着她。她与杜木兹这番交谈和杜木兹的离去,发生得实在太快,几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伊南却施施然地盘腿坐下,正如她承诺杜木兹的那样,在牧羊人回来之前,她哪儿都不会去。
但事实上,乌鲁克的最后一盘棋,伊南已经开始下了。
她一向喜欢在别人动手摆布她之前,就预备好一切应对的措施——这一次,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