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晚饭, 季悠被祁彧送回了家。
她站在楼道口,手指捏着书包带, 声音又软又柔:“拜拜啦。”
祁彧插着兜, 站在长着荒秃秃杂草的地砖上, 朝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快点进去。
天色已经很黑了,透过微薄的灯光,季悠恍惚看得清祁彧温柔的目光。
她慢吞吞的往后蹭,轻轻的远离单元楼的大铁门, 有点依依不舍。
虽然她几乎每天都能跟祁彧见面, 虽然她们相处的时间已经很多了,但季悠总觉得不够。
祁彧是这么多年来, 她唯一想念的人。
看着那颗可爱的小脑袋终于消失在了楼道口,祁彧轻呵一口气。
他从兜里掏出那盒薄荷糖, 倒了一颗在掌心里。
似乎烟瘾已经过去了,他平时都不怎么想得起要吃糖了。
凉丝丝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祁彧心里默默数着时间。
计算着季悠差不多已经进了家门, 他朝后退了退, 站在花坛的石阶上。
果然, 不一会儿, 小卧室的窗户上露出一张脸。
她已经换好了毛茸茸的睡衣, 睡衣上是圆圆的黑色斑点,帽子上还带着两个动物耳朵。
季悠单膝跪在窗台上,趴在窗户口, 把自己的手掌贴在了透明玻璃上。
祁彧站在最显眼的地方,只要她一低头,就能看得到。
她努力遮挡灯光,让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不至于盖住祁彧的身影。
祁彧也跟她招了招手。
季悠露出甜甜的笑。
片刻后,她突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动作。
她用双手撑着玻璃,将嘴唇慢慢印在了玻璃上。
玻璃冰凉凉的,几乎快把她的鼻子压扁了。
她也不知道这个样子在祁彧看来好不好看,但是也算是个吻吧?
祁彧站在下面,不由得噗嗤一笑。
季悠软绵绵的嘴唇贴在玻璃上,被压成圆圆的一圈,温热的呼吸让周围浮起一丝雾气,祁彧都快看不清她的脸了。
她也不嫌脏。
“傻丫头。”祁彧轻声叨念。
“悠悠啊,大骨头熬好了,你快来尝尝!”季立辉一边喊一边往她房间走。
季悠吓了一跳,差点从窗台上掉下来。
她慌张的跟祁彧摆了摆手,去穿自己的拖鞋:“来了来了!”
季立辉难得有时间在家里放假,他特意从市场买了二斤牛骨头,说要给季悠补身体。
高中生活步入正轨,学习压力又大,他平时对女儿关怀的少,生怕她吃食堂缺营养。
单位里的女同事跟他说,煲汤最滋补了,尤其是对念高中的学生。
季立辉就开始对照着菜谱,给季悠煲汤,没什么经验,他难得有点忐忑。
季悠跟祁彧挥手告别后,赶紧拉上了窗帘。
季立辉敲了敲门:“悠悠,干嘛呢?”
季悠理了理衣服,把门拉开,有些心虚道:“我...换睡衣。”
季立辉也没多想,他兴奋的举着汤勺:“快来快来,我熬了好几个小时呢。”
季悠磨磨蹭蹭的跟上去,揉了揉肚皮:“爸爸我真的吃不下了,我跟同学在外面吃过了。”
在那家餐厅,祁彧给她点了好多吃的,生怕她吃不饱。
“喝点汤又不占肚子,就当喝水了。”
季立辉把汤碗端到季悠面前的桌子上,勺子也给她准备好了。
汤是淡淡的白色,冒着丝丝的热气,里面还浮着两颗炖烂的枣子。
季悠轻轻吹了吹,抿了一点。
大概没放盐,只有浓浓的骨头香。
季立辉还系着围裙,他坐在季悠身边,紧张的问:“好不好喝?”
季立辉以前也是从不进厨房的人,自从柳香受伤后,他就开始学着做东西。
一开始做的很差,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有时候火候过了还一股焦糊味道。
季悠也就一直跟着吃并不好吃的饭,一句怨言都没有。
到后来,季立辉的厨艺已经很精湛了,季悠终于吃了点好的。
“好喝。”季悠认真的点了点头。
其实再好喝她也喝不下了,肚子里实在是太饱了。
那家餐厅可以免费把吃剩的蟹加工成蟹肉粥,里面洒些黍米,葱花,小鸡蛋,又鲜又糯。
季立辉欣慰的看着季悠:“爸爸没想到你能考的这么好,平时学习很辛苦吧。”
季悠小口抿着,随意答道:“不辛苦,我时间安排的好。”
季立辉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五百块钱,递到季悠手边。
季悠一顿,抬眼道:“爸,你干嘛?”
季立辉笑道:“你不是没什么零用钱嘛,爸再给你点,有时间也跟同学们出去吃吃,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要是有喜欢的衣服也行,跟爸说,爸给你买。只拿着饭卡怎么行呢,人家都说了,食堂的东西不营养,油又大。”
季悠不安的垂下眸,睫毛轻颤两下:“我......”
她这几次的确经常用跟同学吃饭当借口,但其实都是跟祁彧出去了。
季立辉硬是把钱塞在季悠手里:“不用担心,咱家没这么困难,爸爸升职之后奖金也多了,你别委屈自己,你妈的病还得等更好的治疗仪器,近期也不用再跑医院了。”
季立辉一边说一边往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趁着他不注意,季悠轻轻咬住下唇,手指不自主的摩擦着瓷勺。
“是吗。”
她捧起碗,把脸埋在汤碗上,开始大口喝起来。
热气氤氲,熏得她的眼睛酸酸的。
皮肤和睫毛上,浮起微不可见的小水雾,显得她的皮肤更加细嫩。
她又想起了刚刚结束的那个饭局。
祁衍把祁彧支走后,让她答应一个要求。
“你永远,不能自作主张的离开他。”
祁衍的目光格外犀利,仿佛能透过她的皮囊直接看穿她的内心。
只要她有一时片刻的怯懦,都会被他察觉到。
可季悠出乎意料的坦然。
她怎么可能离开祁彧啊。
那是她的英雄,是她永远的小哥哥。
不管有多少磕绊,只要祁彧还爱她,她永远都不可能放弃他的。
她拥有的东西很少,每一样都仔细的藏在心底里,一件都不能失去。
她记得自己认真的点了点头,声音颤抖的厉害。
“好,我永远不离开他。”
她说好。
哪怕不知道自己未来会面对什么,她也敢下这个承诺。
祁衍的目光终于又变的柔和了起来,他沐浴在灯光下,恍惚像一具没有情感的精致的雕塑。
但季悠却知道,他是真的关心祁彧。
似乎他自己就经历过痛苦不堪的离别,所以才煞费苦心的避免自己的弟弟重蹈覆辙。
季立辉转过头来,一看季悠的碗里都已经空了。
他有点惊讶:“哟,这么喝的这么快。”
季悠扯了张纸,仔细擦擦嘴角:“爸爸,我今晚想和妈妈一起睡。”
季立辉一愣,皱着眉道:“你妈妈...会不会影响你休息?”
柳香的生物钟是乱的,有时候一整晚都清醒着,有时候则能安安稳稳的睡上好几个小时。
季悠毕竟还在上学,季立辉不想让她折腾。
季悠弯了弯眼睛:“我刚考完试,最近也没多少学习任务,我想陪着妈妈。”
季悠平时住校,见柳香的时间本就寥寥,女儿想念妈妈天经地义,季立辉只能道:“那好吧,要是有事你就叫我。”
深夜,季悠洗过了澡,走进柳香的卧室。
柳香正靠在床头,手里摆弄着一个橡胶九连环。
医生说这样可以刺激大脑工作,也可以防止病人的双手长期不用而退化。
听到门响,柳香抬头看了季悠一眼。
但她又很快低下了头,专心弄着手里的物件。
对于季悠,她还是没有什么记忆。
季悠慢慢蹭过去,撩起被子,钻进了柳香的被窝。
柳香手里的动作一停。
自从生病后,她一直是自己睡一张床,从来没有人跟她挤。
哪怕大脑再有损伤,这点区别她还是能分清的。
季悠毕竟也是个大孩子了,一上床,哪怕是擦边躺着的,也占据了不小的地方。
单人床瞬间变得狭窄起来。
柳香皱着眉,轻轻的推了推季悠。
她能感觉到季悠紧紧的挤着她的腿,她觉得不太舒服,也很不自在。
季悠洗的香喷喷的,身上还带着好闻的橙子沐浴露味道。
她并没有被柳香的推搡弄得退缩,反而自然而然的抱住柳香的腰,依恋又信赖的在柳香身上蹭了蹭,嗅着妈妈的气息。
“妈妈,我这次考了年级第一,我好想你啊。”季悠轻叹道。
柳香骤然被她抱住,惊的连手里的玩具都掉了。
她不知所措的盯着季悠,又看看自己的腰,嘴里含糊的嘟囔几个听不清的语气词,然后望向门外。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也没人帮她解决这个问题。
季悠像个小孩子一样,紧紧的搂住柳香,把脸埋进柳香的腰间。
“妈妈你知道吗,你的病可以治了,我们有最高端的仪器了。”
“是祁彧的哥哥,他弄来的。”
“妈妈我太开心了。”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在呜咽还是激动,但在触碰到柳香的这一刻,似乎所有的情绪都涌了上来,杂七杂八的混在一起,把她的眼泪逼了出来。
哪怕平时表现的再坚强,在柳香身边,季悠还是想做一个孩子。
但她也不想让妈妈看见她哭,于是紧紧贴着柳香的衣服,把眼泪都蹭在上面。
柳香僵硬的坐在床上,低头看着季悠轻轻发抖的身体。
看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抬起手,试探性的扯过被子,轻轻的盖住了季悠露在外面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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