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前在两位身穿艳红旗袍、脖围雪白貂裘,打扮得雍容华贵的漂亮女侍引领下,走出电梯,踩着铺了厚厚地毯的廊道端直前行。黄克敬早便候在十六号房间的门口,瞧见三人走近,立即快步迎上前来:“李总好。李总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不敢不敢!”李进前利用和黄克敬握手寒暄的时机,快速端量着这位原先虽有数面之交,但却从未深入接触的“宏发”公司的少壮派人物,见其年龄顶多不过三十二三岁,相貌英俊,身材颀长,一双清秀的大眼睛精光四射,骨碌碌转动极快,心里明白是个狡诈诡变的角色;暗思:今日这场“鸿门宴”,看来还真得多个心眼!
两人联袂走进房间,两位漂亮女侍轻步尾随于后。房间极大,暖气开得又足,空气中浮动着阵阵似兰似麝的幽香,几盆依墙摆放的花草或青枝绿叶,或蕊红瓣白,皆生机勃勃,令人眼目一新。李进前感觉有些燥热,刚一脱下风衣,立即便有一个女侍伸手来接;李进前把风衣搭在手臂上,不让其接。那女侍冲着李进前嫣然一笑,莺莺语道:“先生,这是我们的工作,请你配合!”李进前只得咧嘴无声一笑,将风衣递了过去。
两位女侍将李进前的风衣用撑子撑起,挂在墙角处的红木衣架上,然后并排端立,莺呢燕语般的说道:“祝先生们午餐愉快!”略略躬身,悄步退出,并从外面带上了门。
“‘水秀江南’果然风光旖旎,名副其实!”李进前仰头打量着东侧墙壁上的大幅《杏花春雨江南》水墨图,赞叹说道,“瞧这春雨中的杏花,真是鲜润,真是素艳。啧啧……”
“那是那是。请我们禾襄市酿酒界的大腕会晤聚筵,还不得精心挑选个赏心悦目的好地方啊。”黄克敬回答完毕,转头笑道,“两位司花,过来见见李总!”
“李总好!”
房间里原来另有两位身着黑色西装套裙的美貌女郎,生得唇红齿白,青春窈窕,听得黄克敬招呼,双双迎上前来,脆生生的叫道。
“好,好!”李进前和两人分别握手,黄克敬在旁介绍道:“这是我们‘宏发’公司的两位司花。怎么样,漂亮吧?”见李进前愕然,复解释道:“校有校花,班有班花,我们‘宏发’公司呢自然就有司花了!”
“漂亮,漂亮!”李进前听得明白,咧嘴一笑答道;黄克敬冲着两位女郎挤了挤眼,仰头大笑起来。两位女郎莞尔语道:“李总,别听黄主任瞎说,我们不过是‘宏发’公司的普通员工,请叫我们阿美阿慧吧!”
寒暄完毕,四人分别脱去鞋子,在一道红木矮几前盘腿坐下,自是李进前面南,黄克敬面北,阿美阿慧并肩东向而坐。阿美阿慧身后的花丛间,一溜摆放着四箱“宏发”公司酿制的养生黄酒。黄克敬目视李进前说道:“久闻李总酒量高深莫测,是我们禾襄市酿酒界的魁首。今日闲来无事,心血来潮,故邀李总一聚,希望能在饮酒方面讨教一二。冒昧之处,还请宽谅!”
“不敢,不敢!”李进前明知“香雪”和“宏发”是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两个公司表面看似相安无事,其实私下多有龃龉,黄克敬今日贸然邀己前来必有要事,因此打定了观言察行、随机应变的主意,并不多言多语。
“凡我们酿酒之人,必有一喜一厌:看到别人聚筵时饮用的是自家酒厂的酒,喜;看到别人聚筵时饮用的是别家酒厂的酒,厌!”黄克敬手抚酒箱,笑而语道。
“这个我老李深有同感。”李进前看出黄克敬是在没话找话,便顺水推舟说道,“每次穿梭酒店饭馆,看到别人聚筵时饮用‘香雪’黄酒,我就大生知己之感,恨不得替他们把账结了。去年春节,偶过街头,发现一醉酒之人匐卧墙角,一问,喝的竟是‘香雪’黄酒,我当即就摸出电话,吩咐司机赶来将其扶进车内送回家去。我说:这样的人三个就能养活我们一座酒厂,这样的人才是我们真正的衣食父母,坚决不能慢待!”语毕嗬嗬而笑。阿美阿慧听李进前说得有趣,各自捂嘴吞笑。
“不过今天我想请李总赏光,品尝品尝我们的‘宏发’黄酒。”黄克敬并没有笑,接口说道,“我要说‘宏发’黄酒沿用祖传秘方精心酿制,味道如何纯正,养生如何有效,李总必会笑话,说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要说‘宏发’黄酒里面配兑多少名贵药材,富含多少微量元素,李总又必会笑话,说大家都是老中医,谁也不须给谁说偏方。用或不用,还请李总定夺!”
“既然黄主任有此美意,那我老李就恭敬不如从命啦!”面对黄克敬的伶牙俐齿,李进前拱一拱手,简洁答道。
“还有一个问题。”黄克敬再次冲着阿美阿慧挤了挤眼,面上闪过一丝“请君入瓮”的狡黠得意之色,李进前看在眼里,但却并不说破;道,“喝酒不能闷喝,还得讲个章法,讲个氛围。哥俩好弟俩亲,老虎杠子魁五金,那是乡村俗人的喝法;抱琴赋诗,酣歌醉眠,那是古代雅人的喝法。咱们今天一概弃之不用。咱们创新一种喝法如何?”
李进前脸上显出赧色,笑道:“我老李其实是个粗人,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乡村俗人的喝法,最喜欢的就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哥俩好弟俩亲老虎杠子魁五金;不过走到哪山唱哪山的歌,今天就依黄主任的了!”
“好,李总豪爽,大气!”黄克敬鼓掌喝彩了一声,然后对着阿美阿慧点头示意。于是阿美返身捧出一个漆金彩绘、约有筷笼大小的木制圆筒,袅娜起步,放至对面《杏花春雨江南》图下的墙根处,距离恰与两人一般远近;阿慧则返身取出两筒精心削制、通体圆润光滑的竹签,分放两人面前。
此时另外两位漂亮女侍各提食盒推门进来,走至四人近前,打开食盒,里面却是四凉四热色香俱佳,充满江南风味的菜肴;一一铺摆矮几上面后,两位女侍莺声语道:“女士先生们请慢用!”双双退出,并再次从外面带上了门。
黄克敬依依不舍的目送着两位漂亮女侍退出,然后从面前筒内抽出一支竹签,说道:“李总,我们两人各取竹签投向圆筒,中者免酒,不中者罚酒。如何?”
言语之间,阿美阿慧已轻车熟路的打开包装,取出酒瓶,分别给黄克敬和李进前面前的酒杯斟满,然后各自归位坐下。李进前心内已隐约猜出黄克敬今日设宴请客的用意,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已说过,今天一切都以黄主任说的为准。”当下先从面前筒中抽出一支竹签投向圆筒,结果并未投中。
“李总请用酒!”紧靠李进前坐着的阿慧语笑盈盈,十指纤纤,捧杯递过酒来。“多谢了!”李进前接杯一饮而尽,然后拿筷搛菜入口,一面细嚼慢咽一面心中暗道:这是要试我的酒量了,幸得今天早有准备……
“下面轮到我了!”黄克敬说着抽出一支竹签投向圆筒,“啪”的一响,竹签不偏不倚插落筒中。黄克敬面露笑意,道:“李总,承让了!”
接下来,两人便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面轮流投签并以输赢赌酒,但却总是李进前输多赢少。李进前便知黄克敬必是事先练过,然而自信酒量,且有特别准备,因此并不说破,只管投输即饮,饮完再投。阿美阿慧忙于斟酒忙于捧杯,间或夸张的娇呼一声“李总真好酒量”或是“黄主任真好手法”;唯黄克敬稳坐对面,双目溜溜,笑而不语。
大约两个小时过去,李进前和黄克敬已将三箱黄酒饮完。期间两人各去三趟洗手间,李进前醉得脚步趔趄,言语混乱,且又吐了一次,而黄克敬依旧显得十分清醒。
两人又投了三四轮,李进前彻底败阵,屡投屡输。阿美阿慧连斟四杯黄酒,以盘托着送至李进前面前,李进前醉眼朦胧,正要伸手接过,却被黄克敬拦住,道:“李总,不能再喝了。小弟今天邀你前来,实有要事相商。”
“哦!”李进前明白好戏终于要开场了,但却故意装出醉得一塌糊涂模样,伸长脖颈挤出一个酒嗝,大着舌头问道:“兄弟,你说什么……事情,只要……只要哥能办到,哥必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黄克敬使个眼色,阿美阿慧立即翩翩起身,闭门而去,房间内仅剩下了他和李进前。黄克敬把嘴巴凑近李进前的耳朵:“李总,听说你们‘香雪’公司买断了酒黍豫js31号在全国范围内的种植经营和独家代理权?”
“有,啊不,……没有。”李进前醉得东倒西歪,言语颠倒错乱,“兄弟,你,别听别人胡说。来,喝酒,今天不醉不休!”
“哈哈,人说酒后吐真言,看来在李总这里这句话是行不通的了。李总,小弟不但知道‘香雪’公司买断了酒黍豫js31号在全国范围内的种植经营和独家代理权,而且还知道出价是三千万元,而且的而且,小弟还知道酒黍豫js31号准备在水源镇仲景村,也就是李总的老家准备先期试种!”黄克敬目中闪烁着诡谲狡诈的光。
李进前心内“咯噔”一响,明白再次有人泄密,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啪啪拍着胸膛说道:“兄弟,你有……什么事情,只管说来。哥……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哎这就对了,实话实说,还是好孩纸嘛!”黄克敬盯着李进前的脸,仿佛在判断着他是真醉还是假醉;良久,伸手抚着李进前的脊背,再次把嘴巴凑了过来,“李总,咱就实话实说吧,我们‘宏发’的李总愿出五千万,从你的手中把酒黍豫js31号的种植经营和独家代理权购买过来!”
“成!”李进前顺口答道。
“真的,李总你同意了?”黄克敬大喜过望,却又有些不相信似的追问一句。
李进前摆了摆头,又含糊不清的说道:“不成,不……成!”
黄克敬面显失望之色,咬牙说道:“八千万,八千万怎么样?”
李进前“咯”的打个酒嗝,口里含糊不清的高声喝道:“哥俩好啊弟俩亲,老虎……杠子魁五金!”语毕一头扑倒在矮几上,发出了呼呼鼾声。
黄克敬气急败坏,最后咬了咬牙,把嘴巴直凑到李进前的耳边:
“一个亿,那就一个亿。李总,一个亿你总该同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