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正一开口，郝平就感觉到了什么。黄正这次的角色和上次属于两个完全不是同一类型的角色。
作为被电视台选用为节目录制的影视片段，大多数都是一部影视剧里的精彩片段。大多数时候，经典的片段也一定是剧中角色情绪化最深的一部分。
刚刚黄正扮演的，是一部喜剧里主角崩溃发怒的片段，虽然带着喜剧天生的搞笑氛围，但是却把很多严肃的问题拿出来讲出来给其他人听了。可以看得出来，观众们看完上一段，似乎是想起了刚刚那段剧情，鼓掌的时候都是带着几分会心的笑意。
但是，这次，黄正扮演的却是一个悲伤却又隐忍的角色，片段里的角色在面临巨大的痛苦时，伤心，却又强忍的样子，反倒让观众觉得有些揪心。
“有点意思。”郝平看着舞台上播放的片段，听着黄正的配音，说道。“不错啊。”
汪雨青奇怪地看着他：“什么不错？你又听出来了？”
刚刚郝平一直在她这个内行面前乱搞，现在她还在鄙视他呢。
“我是说黄经理不错。”郝平笑道。
“当然不错。”汪雨青自然是不肯说黄正的坏话的，但是还是有些愁眉苦脸：“只是就算这样，也没什么用啊，我都说了……”
汪雨青似乎有些想要重复刚刚的内容，却被郝平打断了：“你觉得黄经理这两段配得怎么样？”
“挺好的啊。”汪雨青认认真真地分析道，“情绪到位，声音也不像很多人一放开就收不回去，很克制的保持在一定的程度。而且还考虑到剧中人物的气息，配音的时候也很照顾这些，让观看的人不会产生出异样的感觉……”
汪雨青在分析的时候，总能说得出大量的优点。
可惜她自己也很清楚，这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你表现得再好，观众也弄不懂里面的道道儿，有什么用？实际上，汪雨青觉得自己之前参加比赛的朋友们也不比那些演员差，但是就是输了。输在人气，也输在专业上。
黄正此时的表现在专业人眼里再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郝平一脸怪异地看着汪雨青。
汪雨青怪道：“你看我做什么？”
郝平笑道：“做配音演员，你比我懂。但是做观众，我比你懂。”
汪雨青不忿道：“那可不，你又不是专业的，可不就能做观众吗？”
虽然被汪雨青怼了，郝平却一点也不生气，反倒是笑呵呵的：“你啊，你们啊……最大的问题就是太专业了。”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你以为我刚刚说黄经理好，是在说他的专业性好？是在说他的配音好？”
汪雨青道：“不然呢，长得帅？可惜他有女朋友了，你就放弃吧。”
“……”
郝平觉得自己被晒了一脸，喂了一嘴狗粮的同时，还风评被害：“我也有女朋友了，你就安心吧……我的意思是，你们专业性太好，以至于一叶障目了。”
郝平指着舞台上的内容，“你有没有注意到，刚刚舞台上放的两个片段？”
汪雨青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你不觉得，刚刚两个片段里，黄经理扮演的角色完全是两种情绪吗？”郝平说，“能够在两种情绪里切换自如，而且两种情绪都能让人代入。难道不好吗？”
“我当你说什么呢？就这个啊，这就是专业配音演员的基本素质而已。我们配音的时候一天可能要配好几集，谁有空等你酝酿情绪？不把自己锻炼到情绪切换自如，那还混什么饭吃啊。”汪雨青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论，合着说了半天，就这个？坐下，基本操作，我也能做到，不用太崇拜。”
郝平摇了摇头，“所以说，你们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不懂观众啊。”
“我的确是不懂，也不会分析他什么地方细致的好。你懂，你能说得头头是道，可你说的，观众懂吗？”他眼睛瞟了一眼后面的观众，说道：“对于观众来说，要看的就是秀。刚刚那两段情绪的切换，可能你觉得很稀松平常，但在观众眼里，就是厉害。但是你分析的那些什么情绪克制啊，气息把握啊……一千个观众里有一个懂就不错了。你以为大多数观众懂这些吗？人家是为了娱乐，不是为了做评委啊。”
汪雨青愣了半晌说道：“……当然是不懂的。”
“你们知道观众不懂，还秀给观众看……”郝平看着她说道：“那下次我给你找一头牛，你去给它唱《喜羊羊》去。”
汪雨青虽然不懂什么是喜羊羊，但是意思她懂了。可是……
“难道我们就不要做专业的配音了？就整天想着拿一些表面的东西来糊弄人？”汪雨青不满道，她觉得这样做，就好像是买椟还珠，把真正的好东西丢了，却捡起一些表面功夫……这样下去，以后就剩下些会玩手段的了。
郝平摇头道：“你们啊，你们啊……”
他现在真的有点觉得这姑娘……不，不只是这姑娘了，是整个事务所除了黄正之外的配音演员们，真的是一群呆瓜：“你觉得黄经理刚刚的表演，难道就没有真功夫了？”
“当然不是……”汪雨青下意识的反驳，她刚刚也分析过了，黄正的表演里肯定是有专业演员很精妙的掌控在。
等等！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秀，与真功夫，冲突吗？”郝平问。
汪雨青默然不语。
“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了解自己面对的对象是谁。”郝平眼睛看着观众，“给观众看的时候就是得炫技，给配音指导、导演看的时候，那就得拿出真功夫。连自己面对的是谁都分不清楚，输得真不冤枉。”
他突然想起，以前在东京的时候，不管是浅见遥，还是七瀨、亚美和美知子，她们很长一段时间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分析音监的对声音的喜好。
可能汪雨青她们在专业性上并不比谁差，但是搞这些事情的时候，实在是太糙了。
——要不找个机会让上原大小姐把七瀨她们叫过来上两堂课吧？
这样他也能见到她们了——当然，只是顺便。
汪雨青听完，默然无语。
她突然懂郝平之前说，做观众他比自己懂是什么意思了。
不对。
不是他懂观众，而是他懂得经纪人的工作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内容。
黄正的表演结束了。
背后的观众席里，响起了掌声。
这群观众是一群很有礼貌的观众，不管是谁表演结束了，他们都会鼓掌。
但是，这次尤为热烈！
连汪雨青都听得出来，这次的掌声，比之前的“礼貌”的掌声，要更热烈。
原因实在很简单，在连续的两场表演里，扮演的两个性格，两种极致的情绪，前一秒发怒的时候让观众会心一笑，后一秒，却瞬间把人带入到那种伤心忍耐的感觉里。
他们想看的就是这样的表演。
他们想看的，就是配音演员们怪物的一面，不是专业的一面。
汪雨青觉得自己懂了写，但还是有些没研究透，但是没问题，她可以等黄正下来之后再问。现在嘛……
“这么说，老黄能赢？”
“不一定。”郝平说，“但是至少，观众记住他了。你看，最大的劣势被抵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