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滚在云层中的闪电就好像是一条条发狂的巨龙, 它们照亮天空的同时,也照亮大海。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无数嶙峋的礁石在煞白的雷电光里如无数从海底冒出的狰狞怪鬼, 在礁石与礁石之间还残存着诸多航船的残骸。
“诸神在上, 那是什么!”
瞭望员失声喊了起来。
在刹那的闪电光里,一条条鲨鱼般的影子快速地从那些礁石中游出,箭一般朝这一支刚刚脱离萨拉戈港不久的商队而来。
“海盗!海盗!”
呼喊声转瞬之间便席卷了整支船队,船员们立刻跳了起来。武装商船的战斗人员在平时多休息在船艏和船尾高耸的船楼中,伴随着这尖锐的呼喊声,他们像遇到沸水的蚂蚁一样涌了出来。
海盗, 这绝对是所有海上商人最痛恨的死敌。
他们就像臭名昭著的海中鲨鱼一样, 平时隐匿在礁石和岛屿的阴影中,利用复杂的地形隐蔽自己。等到满载而归的商船驶过航线的时候,他们隔着老远就闻道血腥味,跟踪而至, 在商船驶过最复杂最险恶的海域时,他们就破浪而出,露出狰狞的獠牙。
“是哪一支海盗团?”
船长一边匆匆拔出插/在腰间的火/枪,一边问浑身战栗的瞭望员。
瞭望员哆哆嗦嗦地,伸手指着距离他们不远的海面:“他们……他们……”
船长一把抓住栏杆, 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瞬间明白了自己的老伙计,为何竟然会露出如此恐惧与惊愕的神情。
闪电光中,一条接着一条的海盗船快速朝他们逼近, 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船上扬着的旗帜在海风中卷动:黑底的骷髅旗、交叉的刀剑、倒立的十字架、鲸鱼腐朽一半的头骨……不同的旗帜标志不同的海盗团。
此时此刻,在海面上汇聚起来的旗帜如此之多, 每一面旗帜都凝聚着赫赫凶名。
“诸神在上啊!”
船长几乎是呻/吟般地说道。
他如果不是他的手正紧紧抓着栏杆,此刻定然已经跪在甲板上了。如果来的只是其中的任何一支海盗团,凭着商船自身的武装,船长都有十足的信心将绞索套在这些胆大包天的海盗脖子上,让他们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
但是、但是!
此时围聚过来的,不是一支海盗团,而是数不清有多少支海盗团!
闪电照亮深蓝近黑的海水,海盗们手持着武器站在甲板上,他们满带兴奋的脸庞在闪电的映照下森然如鲨鱼苍白的利齿。
鲨群汇聚,仿佛整个罗兰的海盗都聚集在这里。
火/炮徒劳地轰鸣,船舷侧翼的炮口发出红色的火舌,海盗们努驾着灵活的快船躲避着火舌,他们穿行在沉重缓慢的商队大船里,甩出了登舷劫掠的绳索。鲨鱼的獠牙咬住了他们的猎物。
“量一量我们的版图,看一看我们的家邦!
这全是我们的帝国,权力及于一切……”[1]
风暴声中,有人放声高歌。
一道火光掠过,命中商船沉重高大的船艏楼,脆弱的木板飞溅而起,船艏楼燃起了大火。一道寒光横空掷出,盘旋着在桅杆上绕了两绕,鹰爪般的铁钩深深地钉进结实的橡木。下一刻,高歌的人扯着那道绳索,苍鹰般从海面的快船掠起,在半空中一个翻身,稳稳地踩在了横杆上。
呼喝着,命令水手们开枪组织反击的船长握住火/枪,毫不犹豫地转身,抬手朝着高处立于桅杆上的人开枪。
“我们的旗帜就是王杖,所遇莫敢不从。”[2]
刺耳的枪声里,那人扯着主帆,从桅杆上一掠而下,洁白的船帆被那人扯下来,蒲公英般在背后展开。
船长被从天而降的绳索和厚重帆布劈头盖脸地砸中,踉跄着跪倒在甲板上。等到他终于从一团帆布中翻滚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在大船燃烧的熊熊火光里,一道修长劲瘦的身影踏着海水与火舌朝他走来。
那人的红发在风中飞舞,英气逼人的五官,凌厉的眉弓下是一双桀骜不羁的琥铂色眼睛,火光印在那琥珀般的眼里,把它整个地点燃。深黑色的劲装,棕色的裤子自膝盖以下被紧紧地收进绷出小腿线条的长靴。
“一个女人……”
船长又是惊愕又是厌恶地大喊起来,伸手去抓刚刚掉落在甲板上的□□。
“晚上好!先生。”
女海盗的长靴重重踩在船长的手背上,靴底的长钉下船上听到自己骨头崩裂破碎的声音,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红发的海盗女士将枪从他手里夺过来,她屈膝俯瞰他,用枪管拍了拍他扭曲变形的脸颊。
“没错,一个女人。”
她将枪口塞进船长大张的嘴里。
“一个让你吓尿裤子的女人!”
砰!
船长的脑浆混杂着鲜血,在潮湿冰冷的海水里从他的后脑勺花一样地绽放开。
“噢噢噢!!!”女海盗高呼起来,她一脚踹在尸体的脸上,将他踹一件垃圾一般地从船头踹进大海里,“来吧!伙计们!我们的旗帜就是王杖!所遇莫敢不从!”[3]
“我们野性的生涯!在喧嚣中延伸!”[4]
…………………………
阿比盖尔·布雷斯特站在逐渐下沉的商船船头。
她将一把弯曲如盘蛇的刀擦干净,那是一把并不怎么出名的但绝对致命的马什托刀,刀身泛着暗蓝的光,糙面带有精美的焊接花纹刃,这种刀必须经过多达五百次的锤炼才能锻造出锋利的奇数多弯刃。
海战已经结束。
海面上散落着来自自由商业城市商船的残骸,这些带有高大漂亮船艏楼的三桅杆大船正在缓缓下沉,船员们的尸体漂浮在波浪起伏的海面,暗沉的大海被鲜血和未尽的火光染上红色。
海盗们架着轻快的小船在正缓缓沉默的船只中穿梭,将最值钱的财宝从商船上搬运下来,装载到自己的船上。与往常海盗们残忍血腥的作风稍有不同,落进水里侥幸未死的水手们被他们一并捞了起来,捆上绳索塞在船舱里。
这一支船队上载着珍贵的圣人遗物,画像和古老的抄本,以及一些宗教彩色挂毯,贵重的祈祷祭品……自由商业城市忌惮罗兰帝国的新条例,不敢如以往一样载满更常见的货物,而是确实选择了一些能让人为难的献给教皇国的东西。
不是没有海盗对这些珍贵的宝物升起贪婪之心。
一方面他们是第一次与帝国王室进行合作,想要从王室手里得到他们渴望已久的物资和特许权,总要表现出自己的态度。如果这一次有谁抢夺了财宝就逃之夭夭,谁就将遭到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结成联盟的其他海盗的追杀,以及来自帝国的报复。
然而更为直接的,则是另一方面的原因——
在场的所有海盗中,悬挂垂直交叉刀剑旗帜的那些海盗船没有参与收刮财物——那是属于阿比盖尔·布雷斯特的铁十字海盗团,悬挂寒鸦旗帜的海盗船也没有参与劫掠。
它们分散在海盗圈外围,缓慢地行驶,是警戒也是监督。如果有谁想抢夺走财宝,脱离队伍,将首先迎接来自这两支海盗团的进攻。
如果说寒鸦海盗团是可希米亚港,既罗兰帝国北面海域的无冕之王,那么铁十字海盗团就是玫瑰海峡附近这片海域的无冕之王。
铁十字海盗团和寒鸦海盗团两个海盗中的王者联手,才能召集起这么多游散桀骜的海盗。
铁十字海盗团原先的船长,并不是阿比盖尔。
六年前,不愿意被父亲像牲口一样卖给商人的阿比盖尔将他吊在钟塔上。借着海盗骚扰港口的机会,逃离审判,一开始她只是海盗的俘虏。但是很快地,那名想要享受战利品的大副为自己的轻率付出了代价,她割开了他的咽喉。
凭借着对玫瑰海峡和往来商路的了解以及刀枪,阿比盖尔加入了铁十字海盗船,在三年前成为海盗团说一不二的船长。
“船长。”
大副驾驶着快船,来到阿比盖尔身边。
“我们真的要让出所有战利品吗?”
被阿比盖尔一枪崩了脑袋的倒霉船长没有说错,海盗们就是大海上的鲨鱼,没有血腥不可能让他们聚拢过来,而想要让他们不撕咬到手的猎物,更是有违本性。铁十字海盗团说服这群家伙,除了武力震慑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铁十字海盗团承诺会说服女王陛下将商品的四成作为回报赠与他们,而铁十字团将让出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分赠给其他人。
新的铁十字海盗团大副是个木讷的家伙,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对发号施令也没什么兴趣,唯一的爱好就是每天夜里数着白花花的银质和金灿灿的钱币。此时他看着其他海盗搬运那些华丽的圣物,心脏几乎在滴血。
阿比盖尔一转手腕,马什托刀在半空中翻了一个漂亮的刀花。
大副闭上了嘴。
阿比盖尔环顾这片经历厮杀的大海,深红的长发被海风卷动。
来吧,女王陛下,让我们结盟吧!
曾险些被父亲如同牲口一样售卖的红发海盗转动凶险的刀刃,跳上属于自己的海盗船。
这是她递出的火把,她邀请那位女王来与她同燃一场焚毁古老傲慢的火,女人和女人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同盟——在这充满偏见的无形国度!她的赌注已然抛出,她已经伸出自己的手。
来吧,女王陛下,让我看看您是不是我的同盟!
“如果您不是,”阿比盖尔喃喃低语,“那我就杀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