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是在小区门口和陆程安碰面的。
陆程安比她到的更早, 见她来了, 下车过来,“我就在附近, 刚好接到大哥的电话就过来了。”
初一和他也是旧识了,小时候初一也曾跟在陆程安身后讨糖吃,那个时候的初一是真的被整个大院的人宠着,陆程安也把她当亲妹妹看。后来她离开,再回来,中间相隔了几年, 就生疏了。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有的时候真奇怪。
从陌生到熟悉似乎很容易,但是从熟悉变成陌生, 再又回到熟悉却变得分外艰难。
说不清楚分开是为了什么, 大部分都是因为距离,但如果要回到最初, 似乎大家都不想再努力了。
江晚的事,大院里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些。
陆程安也不例外。
初一挤了个笑出来:“二哥。”
陆程安笑容温柔,走到她面前拍拍她的肩,他一身风光霁月, “是等一个阿姨是吗?”
初一:“嗯。”
陆程安:“好。”
没过多久, 初一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边接起电话边往小区大门看, 大门外,有个中年妇女站在那里,手拿着电话。
初一:“刘阿姨。”
电话里有风声掠过。
站在门外的中年妇女双唇一张一合,落入她的耳里:“我在大门这里, 你到了吗?”
初一抬头和陆程安对视一眼,继而说:“到了,我看到您了,您是不是穿着墨绿色外套?”
“啊对呀。”
初一:“我看到您了。”
她挂了电话,伸手指了指,和陆程安说:“是她。”
陆程安:“嗯。”
两个人往刘阿姨那里走去。
到了面前的时候,初一脸上带着温柔笑意,眉眼弯弯,和她打招呼:“刘阿姨,我是初一。”
刘阿姨先是一愣,继而双唇翕动,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初一:“你是初一……”
“嗯,江晚是我的妈妈。”初一语速很慢、很慢地说。
刘阿姨眼里沁着泪,“你和江晚长得很像。”
初一低眉,笑容很淡:“是吗?”
刘阿姨说:“你妈她……真的离开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很多年了。”冬风吹起一片凛冽,寒潮来袭,初一在揉杂着碎冰的冬风里低声细语。
气氛一下子僵了起来。
好在陆程安反应很快,说:“我来的时候看到不远处有个咖啡馆,我们去那里聊聊吧,站在外边聊太冷了。”
初一扶着泪眼婆娑的刘阿姨上了陆程安的车。
车内暖气融融,刘阿姨嗓音带着哭腔:“怎么就走了呢?”
她连连追问,一句又一句的困惑不解裹挟着哀愁,砸在初一的大脑上,导致她的脑海都迟钝了几分。
是啊,怎么就走了呢?
她也不明白。
不都说人生是关关难过关关过,可江晚却倒在了那一关卡。
到了咖啡馆之后,陆程安要了个角落位置,方便聊天。
恰好是工作日,咖啡馆里的人并不多,里面放着蓝调音乐,声音很轻,但流淌着的音乐中那分压抑格外清晰。
很多时候都很难说清,是上天故意下雨,还是你无意之间闯入那场雨帘。
服务员过来点单,问他们需要些什么。
初一还在轻声细语地安慰着低头抹泪的刘阿姨,无暇回应。但此刻她嗓子眼也紧得很,没有任何胃口。
还是陆程安说:“来两杯牛奶和一杯拿铁。”
服务员说稍等一下,马上送来。
等到他把牛奶和拿铁送来之后,刘阿姨也回过神来。
她拿着纸巾擦着脸,岁月在她脸上留下许多痕迹,眼角层层皱纹,脸上的肌肤松散,再也不复年轻时的娇嫩细腻。
初一想,或许江晚还活着,也是这样吧。
褪去了青春这二字,被时光重铸,成为了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人。
但即便如此,她也会是平凡人中最好看的那一位。
陆程安递了杯牛奶给刘阿姨,“阿姨,您先喝点东西。”
刘阿姨低声说:“谢谢。”
她抿了口牛奶,之后问道:“这位是你……男朋友吗?”
初一说不是。
陆程安笑着:“她是我嫂子。”
刘阿姨诧异:“你都结婚了吗?”
“嗯。”初一坐在窗边,漫天飞雪飘落,成为了此次聊天的背景板,她在纷纷落雪中温柔地笑着,“一毕业就结婚了。”
刘阿姨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她似乎想起什么似的,笑着说,“你妈妈也是一毕业就结婚的。”
“嗯,我知道。”
刘阿姨:“他一定对你很好吧?”
“很好。”
“当时你爸爸也对你妈妈很好,可是后来…… ”她满脸神伤,眼睫都在颤动,“你爸……哎……”
初一追问:“我爸怎么了?阿姨,我妈是不是和你说过些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刘阿姨望着窗外,侧脸像是陷入回忆里一般淌着柔和。
她眷眷诉说起当时的场景:
当时是夏天,江晚约她出来。
她看着江晚,还是那张明媚动人的脸,化着精致的妆容,但眼底的疲惫是根本无法遮挡住的。江晚穿着长袖长裤,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刘慧笑着调侃她,怎么变得这么保守了,以前夏天不都是吊带短裙的吗?
却没想到江晚扯了扯嘴角,拉起袖子,胳膊上是一片乌青。
刘慧吓得一跳,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
江晚的身上,只会更糟糕。
她连哭都很安静,细细地啜泣,说话很慢、很有条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曾经那么相爱,才多久,他在外面就已经有别的女人了,我多问一句,他就对我动手。初一才两岁啊……我不想离婚。”
江晚是传统家庭教出来的传统女性,即便家境优渥,但结婚之后,仍旧会把丈夫当做唯一依靠。
或许是太爱了。
爱情这个东西,是真的会令人失去理智。
而且男女在爱里是不一样的。
一开始总归是男的爱的比较多,时间久了,男的会开始厌烦,会心生疲惫,会觉得你也不过如此,会对外面的风外面的云甚至是外面的一阵花香感兴趣。女的则恰恰相反,她越陷越深,爱到无法自拔,最后丧失自我。
更何况是结了婚的女人。
还有孩子。
小孩不是一段婚姻的延续,更多的是绑住一段婚姻的最后枷锁。
也就是那个时候,刘慧知道,江晚并没有看上去的那样幸福。
后来她们断断续续的还在联系。
初其风的事业越做越大,南城晚报上有他的采访——十大优秀青年企业家、优秀创业者等等诸如此类的。
他在镜头前笑的那样温柔。
但是打江晚的时候是没有半分留情。
曾经有一次,江晚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是充满哭腔的和她说话:“他想让我离婚,他说我对他而言已经没用了。原来他一直都在利用我,这么多年……”江晚浑身颤抖,“这么多年啊,他一直都在利用我……他不爱我,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他说他爱上了别人……嗬,那个人姓隋,他爱上了她?爱上的不就是她的身家背景吗?”
“可是……”
江晚那样卑微,“可是我还不够吗?江家并不比隋家差多少啊……我愿意为了他去求任何人,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再利用我呢?”
太喜欢了。
是真的太喜欢了。
喜欢到都不会去计较对方的爱有几分了。
……
……
初一的心里是一阵又一阵的悲哀。
“那后来呢,你们还有联系吗?”她问道。
刘慧摇了摇头:“后来我结婚、生小孩儿了,和她见面的时间太少,渐渐地也不再联系了。没想到她……”
初一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反倒是陆程安开口了:“姓隋的?您确定是姓隋?”
刘慧愣了下,反应过来之后,说:“是啊,这个姓不常见,所以印象还蛮深刻的。”
初一:“怎么问这个?”
陆程安浅笑:“就是好奇而已。”
没多久,刘慧就接到了丈夫的电话,她匆忙告别,说家里老头回来了,要赶回去给他烧饭吃。
初一和陆程安送她回去。
回家的路上,初一在想,初其风到底有什么好的呢,值得她那样爱他?
但其实爱情这件事是真的毫不讲理的。
为什么爱,爱什么?
人如果能讲出个究竟,那么在受到伤害的时候就可以戛然而止,把感情转交到另一个人身上。
众人万千,唯爱一人。
偏偏就是这样的不可理喻。
陆程安见她坐在那里一脸纠结之后,露出一副释然模样,笑了笑:“还在想你爸妈的事情?”
初一:“嗯。”
“想出点什么了吗?”
她摇了摇头。
陆程安说:“先别想了,回去和大哥说说吧,他这段时间为了你的事忙前忙后的,你这边又有了新思路,和他说说他应该能查出点别的什么来。”
初一敏锐地抓到了几个关键字。
她问:“忙我的事?”
陆程安:“你不知道吗?今年下半年,他就在查初家的事儿了,查了好一阵了。”
初一:“他没和我说啊。”
“还没调查清楚,没有说的必要吧。”陆程安解释道,“大哥做事向来这样,事成之后才会说。”
比起一做事情就高调炫耀的人,季洛甫是那种事成之后才会说的人。
到家之后,季洛甫也已经在家了。
陆程安今天早上起得很早,没有休息过都在忙,这个时候有点累了,随便找了家客房睡觉去了。
剩下初一和季洛甫在客厅。
季洛甫看到她之后,伸手:“过来。”
初一上前,握住他的手,被他轻松一勾,拉在他的腿上坐下。
季洛甫:“问出点什么来了?”
初一也没隐瞒,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最后,她轻笑了下:“原来他一直都在利用她,根本不爱她?我以前还有过意难平的时候,想想他们当初那样爱,但在赶我出门的时候没有一丝的顾忌,是我不够好吗?现在想想不是的,只是他根本不爱她,所以也没有爱屋及乌地爱过我。”
这么多年她都在想,是她不够好吗?是她太差劲了吗?
直到这一刻她才想明白,不是她不够好,只是初其风从始至终爱的人都是他自己,他连江晚也没有爱过。
但初一好歹是他的孩子,他也没有爱过。
初一甚至在想:“男人都这样绝情吗?”
“不是。”季洛甫蹙眉,“不要以偏概全,我不会和不喜欢的人结婚。”
初一问:“那你会和她上床吗?”
季洛甫:“连结婚都不会,更何况是上床?”
“结婚和上床本来就不是捆绑在一起的事情,谈恋爱就可以上床不是吗?甚至不谈恋爱也可以上床,甚至有的时候情和欲是可以分开的。”初一说。
季洛甫摇头:“对我而言,情和欲是统一的。”
沉吟片刻,季洛甫换了个说法,说:“如果是你,一切都可以,上床和结婚,没有顺序。换做别人,不行,多看一眼都不行。”
世上男人薄情、寡冷,但我和他们不同。
我爱你的时候,连余光里都是你。
比起他们的会遇到更好的,你对我而言,不是更好,也不是最好,你是我的唯一选项。
从你撞进我怀里的那一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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