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窜的大军突然发出一阵巨大的喧哗,愤怒中带着惊恐,巨大的声浪打断了皇太极的思绪。他抬头遁声望去,什么也看不见。他皱着眉头问左右:“发生了什么事?众将士为何如此喧哗?”
众将领也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吴三辅失魂落魄的跑了回来————溃逃的时候这家伙跑得最快,一直跑在最前面,一马当先,无人能并驾齐驱,这份本事着实让皇太极佩服。当然,吴三辅能把这份本事用在打仗上就更好了。这货跑皇太极面前,惊恐的叫:“皇上,明军,明军!”
皇太极的心猛地一沉,劈手揪住这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家伙的衣领,怒喝:“趁朕还有点耐性,把话给朕说利索点,否则要你脑袋!”
吴三辅给吓了一跳,话反而说利索了:“明军!一支明军挡住了我军的去路,我军的及侯让他们杀光了!”
吴襄失声问:“这支明军有多少人?”
吴三辅吃力的吞了一口口水,说:“有一万多人……”
吴襄眼前一黑,摇摇晃晃,眼看就要从马背上栽下去了。天可怜见,皇太极倾尽全力集结起七万大军与杨梦龙血战,结果被杨梦龙不到两万人打得大败亏输,损失惨重!现在清军已经是元气大伤了,明军又冒出了一个军团,还让不让人活了!
吴三辅眼看老爹就要昏过去了,赶紧补充:“不是河洛新军!他们主要用长槊弓弩,没有大炮,火枪也没多少,他们不是河洛新军!”
吴襄马上就不晃了,一众清军将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不是河洛新军就好……只要不是河洛新军,他们怎么也有几分还手的余地!
皇太极却面色阴沉。没有撞上河洛新军固然是可喜可贺,但是仅仅是“不是河洛新军”这一消息就让众将领如释重负,这意味着他的将军们已经彻底丧失了面对河洛新军的勇气,以后再对上河洛新军,恐怕只剩下一个逃字了,就像曾经明军对上他们也只剩下一个逃字那样。清军全凭一股剽悍敢战的锐气走到现在,丧失了与河洛新军决一死战的信心和勇气,他们还有未来吗?不过现在就考虑未来未免太早了一点,眼前就有明军整整一个军团的兵力挡在他们前面,而河洛新军正在全速追击,这一关过不去,这片平原就是他和他的军队的葬身之地,如果他们全死了,也就谈不上什么未来了。他让众将领冷静下来,自己带着一众亲兵上前去察看敌情。
一个庞大的步兵方阵横亘在逃窜的清军面前。
这支大军的旗帜看上去颇为怪异,跟明军制式大不相同,但身上的铠甲却是新军制式,头盔、肩甲、胸甲、胫甲都是由大块钢板一次性冲压而成,防御能力极为惊人,火枪能不能打穿不知道,至少弓箭是没法射穿的。前面是三排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弩兵,手中握着让清军骑兵谈之色变的破阵弩,想必此时箭匣里已经压满了杀伤力最为凌厉的三棱破甲锥,一把精钢铸成的横刀别在后背,这玩意儿破甲能力很强,全力一刺足以刺穿清军的铁甲。弩兵后面是六排长枪兵,手持四米长槊,与头盔一体的铁面具已经放下,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双冰冷的眼睛,那冷漠而嗜血的目光,再配上狰狞如厉鬼的铁面具,着实让人不寒而栗。长槊密密麻麻,相信任何一支骑兵面对这种密集的长枪方阵都会一个头两个大。再后面就看不清楚了,估计是手持巨斧的超级重装步兵,这些家伙是不折不扣的人形坦克,移动虽然缓慢,但是当数百把上千把巨斧同时斩落的时候,没有人还能保持镇定。
这是一个冷兵器制式的河洛新军军团!
就是这支军团乘坐数百艘战舰从海上杀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天津、唐山,断绝了清军的归路!
好消息是吴三辅判断正确,这支部队没有多少火枪,火炮一门都没有————蛮族大军也不是没有装备大炮,只是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将这些笨重的大炮全部留在后面了————他们不必像跟河洛新军交手的时候那样被大炮轰得血肉横飞,被火枪打得成片倒下。
坏消息是清军现在同样一门大炮都没有,火枪更是少得可怜,都在溃逃的时候丢清光了。
现在这支明军正缓步朝他们走来,一双双战靴同时扬起又同时落下,带着无以伦比的强大压力,像是有一座大山在移动。为数不多的羌族、藏族骑兵马颈上挂着血淋淋的首级在阵前呼啸奔突,大声嘲笑着清军的懦弱无能,清军放出去的斥侯脑袋都挂在他们的马颈上了,他们有充分的理由嘲笑清军的无能。皇太极看着这些凶悍绝伦的骑兵,心一直在往下沉。一叶知秋,这么点骑兵就敢冲他们张牙舞爪,只能说明这支军团绝非善类,清军在大溃败之际撞上这么一群天煞星,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王锐看着骚动不已的清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低声骂:“狗日的,这趟没白跑,总算是堵住他们了!”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赶到的时候薛思明已经将清军全部送回了老家,让他白跑一趟,现在看来,薛老大虽然将清军打得吐血,但好歹也给他留了一份功劳,还行,还行!
一众将领凑过来,急先恐后的叫:
“尊贵的王,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堵住他们了!”
“堵住了堵住了!”
“好多首级啊!都够换万顷良田了!”
“尊贵的王,请务必给我们族中勇士一个机会,用我们为先锋,我的勇士们会用堆积如山的敌军首级来回报你的信任!”
“不行不行,每次都是你们打先锋,我们一点机会都没有,这太不公平了!这次必须把机会留给我们!”
“我们也要当先锋,我们也要当先锋!”
这些蛮族大多没有跟清军交过手,再加上这几年来在王锐的指挥下暴揍安南,横扫千军如卷瓦,他们根本就没把清军放在眼里,在他们眼里,清军只是一堆会跑会跳的功勋而已,一个个迫不及待的嚷嚷着要打先锋,收最多的人头,抢最多的功劳。
王锐低喝一声:“我自有计较,休要聒噪!”
这帮战争狂人立即安静下来了。尊贵的王很喜欢临敌争先的勇士,但绝不喜欢那种在他面前叽叽喳喳干扰他指挥的人,所以大家最好还是闭嘴,不然准没有好果子吃。
那边,清军也在迅速调整,调兵遣将。不管是正儿八经的八旗精兵还是充当带路党的关宁军都意识到,他们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鬼门关,如果他们不能迅速击破这支明军,杨梦龙那个疯子马上就会率领河洛新军追上来将他们包围,到那时候他们就彻底完蛋了!吴三桂和吴三辅兄弟鼓起最后一点劲头,挤出夷丁突骑最后一点精血,率领不足一千五百夷丁突骑向淮泗骑兵发动逆袭,他们必须以仅相当于淮泗骑兵一半的兵力死死顶住这支凶悍的骑兵,为步兵争取时间。而残存的关宁军步兵再一次被推到前面,肩负起炮灰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在他们后面,数千清军骑兵上万步兵蓄势待发。现在,清军真的是连老本都拼上了!
皇太极环视众将士,抬手指向仍在缓缓逼近的蛮族大军,语气有些悲怆:“勇士们,没有退路了!明军已经将我军退到了悬崖边缘,只要再后退半步,我们就会坠入悬崖,摔得粉身碎骨!老天不公,一直为我们设下重重险阻,一次次将我们旗人逼到毁灭的边缘,但我们都撑过来了!而这次,是老天对我们旗人最后的考验,如果撑不过去,我们就没有未来了!所以,为了大清数十年征战得来的荣耀,为了旗人的尊严,我们必须死战到底,哪怕是死,也要溅明军一身污!”
清军挥舞手中的兵器狂呼:“死战!死战!”
皇太极拉开强弓朝敌军射出第一支箭,放声咆哮:“死战到底,绝不低头!”
咆哮声中,关宁军炮灰嘴唇哆嗦着,狂叫着冲了上去。他们的阵型混乱得很,也没有什么斗志,但一个个跑得飞快,挥舞着兵器嘴里狂叫着,不像是去打像,倒像是一大群一大群扑向烈焰的飞蛾。换平时皇太极肯定要骂娘,但现在他不管了,他要用这些炮灰消耗掉蛮族军团的弩箭和体力,为他的八旗子弟创造突击的机会,只要能达到这个效果就行了,至于关宁军炮灰会不会死清光,他一点都不关心。
王锐冷眼看着关宁军乱糟糟的冲过来,冷笑:“想送死么?成全你们!”他知道皇太极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但是很抱歉,他的军团从来都不是靠远程投射吃饭的,如果清军认为趁他的弩兵一个箭匣射光然后发动冲锋就能突破他的方阵,那他们肯定要大失所望了。他下令:“将他们放到六十步内再放箭,送他们回老家!”
整个军阵停止前进,骑兵退回两翼,王铁锤那两千重装步兵下马列阵。三排弩兵上前,平端着破阵弩,并没有放箭。数百名不披甲的投石兵越阵而出,把投石索抡得呼呼风响,嗖嗖声中,一枚枚纺缍状铅弹被甩了出去,雨点般落入关宁军阵中,顿时惨叫声大作,被击中的关宁军士兵无不口鼻喷血,倒在地上痛苦地痉挛,被击中脸部的更惨,整张脸给砸得血肉模糊,连他老妈也认不出来了。投石兵所使用的铅弹每枚重半斤,这玩意儿以每秒钟十几米的速度砸在人的身上,那动能可就要命了,什么铠甲都不管用,挨上一下就是筋断骨折甚至内脏破裂的下场!这些投石兵飞快地投出一阵阵铅弹雨,冲锋的关宁军在此起彼落的铅弹击中肉体的闷响中哀号倒下,一旦倒下,很少能再站起来了。
几轮铅弹雨过后,投石兵退下,弩兵端平强弩,冒着乱纷纷飞来的利箭对准已经逼近到六十步的关宁军扣下机括。噔噔噔噔!金属颤音绵绵不绝,利箭破空的啸响让人胆寒,冲锋的关宁军仿佛被大风吹过的麦田一样一片片的倒伏下去,惨叫声响彻云霄!
第一排射完,后退,第二排再射。
第二排射完,第三排上。
第三排射完,第一排上。
三排弩兵轮流发射,箭雨不绝,冲锋的关宁军士兵尸横遍野,他们的火枪手和弓箭手甚至无法作一次像样一点的射击,对这些身披重甲的弩兵构成一点威胁!
一个箭匣转眼之间射空,弩兵退入阵中,关宁军如同发疯了的野兽一样猛扑上来。
迎接他们的,是一道铜墙铁壁,和一排排锋锐无比的长槊。
一排排冲上来。
一排排被刺倒。
六排长枪兵如同天堑般横亘在这些困兽面前,无情地用长槊将他们的冲击一次次的粉碎。交手不到五分钟,所有关宁军将士都绝望地发现,这道天堑,他们过不去!
吴三桂率领夷丁突骑横冲直撞,这家伙人品不怎么样,厮杀本领却着实不差,淮泗骑兵中,自幼习武的勇士不在少数,然而愣没有一个人挡得住他。夷丁突骑杀红了眼,完全是以命换命令的打法了,而淮泗骑兵弓马娴熟,重义轻生,两者正是劲敌,绞在一块直杀得昏天黑地。凭借那一股突然爆发出来的凶悍,夷丁突骑以少打多,居然跟淮泗骑兵拼得旗鼓相当!
当然,是暂时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