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影从烟尘与灰烬中走来。
他仿佛钢铁般沉重，又仿佛巨像般坚不可摧, 他的脚步落在星球表面, 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印记, 沉闷的响动如同迷雾中相互撞毁的巨轮。
闪着蓝光的座椅在他背后发出超级计算机启动般的嗡鸣, 他张开手, 在手心托着不可抵挡的一团。
火焰与黑雾缭绕, 将圆团映照得恍若恒星，但他知道, 它有着比百万颗恒星更强大的力量。
先是火, 再是光。
圆球炸开, 所有的力量都钻进他的身体。
一瞬间, 蓝色与金色的铠甲在他身上成型, 他的眼睛中射出光柱, 皮肤变得如枯树般死气沉沉, 他变成了一种全然不同的事物，他变成了所有生命的掌控者, 他变成了反物质宇宙的神, 他变成了——
欧文喘息。
耳边的闹钟还在滴滴作响, 他忍着针扎似的头疼，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
房间里的温度原本应该是恒定的，但此时此刻，冷汗已经把他的上衣浸得湿透，连垂在耳边的发梢都被洇湿，软趴趴地黏在后颈。
欧文闭眼, 强迫自己以同样的频率吸气，然后呼气。
等再次睁开眼睛时，他才觉得快跳出喉咙的心脏重新好好地待在它该待的地方，而从头骨透出的疼痛略有缓解，至少给了他足够的脑容量去思考自己的处境。
舒缓的音乐在空间里回荡，它使人宁心静气，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天花板是米白色的软包装，墙壁是米白色的软包装，地板是米白色的软包装，连床角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四周找不到一个可以被挪动的器具。
他正身处于一个胶囊样封闭的房间里。
欧文费力地撑起快散架的身体，屁/股底下的床垫往下一沉。他呻/吟着坐起身，用双手搓了搓脸，发现自己的胡子好像有几天没刮了，蹭得掌心刺痒。
也是此时，他意识到了刚才没察觉的东西：手腕上多出来了一块手表。
说是手表，其实更像是个小型的智脑，有点像娜塔莎先前在哥谭操作的仪器。欧文尝试着按了按，智脑上并没有跳出什么通讯系统，而是弹出来一个3d的记录界面。
上方从急促转稳定的波动看起来像是心跳，下面的几条曲线他认不出来，也许是脑电波，也许是其他什么奇怪的数据。要不是周围的环境看着古怪，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
但显然不是，他只是在飞机上睡了过去而已。
欧文又做了几次深呼吸，直到心跳完全平稳，才小心翼翼地把放在枕头边的衣服穿好，扶着床沿光脚踩在了柔软的地面上。脚下舒适的触感让他不禁更加放松，头也不太疼了。
可没等他有时间探索这个小房间，就像在一团雪媚娘中开了个口子，隐藏在墙壁上的房门被打开了。
进来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性，她穿着合身的西装，拿着本记录板，边走边将金发往耳后别。
很多美国人都对金发妞存在偏见，认为金发女孩除了美貌之外就是个草包，但他们要是见过眼前这位女性的话，恐怕就不会口出狂言。
欧文几乎是带着敬畏地看着对方穿着细细的高跟鞋、如履平地般踩着软包地板走到他面前。
她站定，把记录板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开口说道：“琼斯先生，我是13号特工莎朗·卡特，负责你的工作交接事项。”
“工作......交接？”
特工卡特给了他意料之中的一眼，然后在接下来的数分钟内用尽可能简洁的语句说明了当前的情况。
这个房间是神盾局大楼内的一间“休息室”，在欧文被罗曼诺夫特工等人送到神盾局后，暂时被安排在此处。
尼克·弗瑞下达的指令中并没有说明他将以何等身份在神盾局受训，只是模棱两可地给了一个“编外成员”的说法，所以其他特工也只能顺着这条线往下运作。
无论在哪个国家的权威机构里，通常都是老大一张嘴，底下的人跑断腿，匆忙接手欧文的卡特特工不得不按照指示给他安排合理的身份。
神盾局的特工是分等级的，所谓编外人员，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临时工，大部分都是1-3级的特工，在大楼里有自己固定的办公区域。但他们虽然等级低，好歹也是正经的政府机关工作人员，受过良好的岗前培训，欧文则对这些一窍不通。
机智的13号特工没有被这种小困难打倒，她很快找到了，或者说是编造出了一个“适合”的工作岗位。
“超英形象与舆论监控。”
莎朗·卡特平板地吐出这几个词。她又检查了几遍记录板上的内容，旋即将它合拢，从衣兜里掏出张黄色的身份牌，上面贴着的是欧文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证件照。
他心中大囧，可对面的女士却还在一本正经地说瞎话。
“我们考评了你在直播平台的工作和观众的反馈，发现通过将超英与安全感联系在一起的方式，以及用真正的战斗遗留唤醒民众记忆的方式，能较好地达到遏制网上反英雄浪潮的目的，弗瑞局长和部分英雄们都十分赞赏你的工作。”
欧文假装自己没有目瞪口呆。
“目前世界上涌现的英雄越来越多，却还没有公论他们该由哪个部门来管辖，神盾局作为联合国安理会下的专门机构，应当负起责任，来处理联盟与联盟之间、联盟与民众之间的关系。我们将给你提供更多的机会和材料，希望你通过新媒体手段给我们的工作减少麻烦。”
卡特一口气说完这串话，便继续保持着那个表情，将身份牌和一沓协议同时递过来。
她倒是觉得没什么，可当事人自己却觉得头重脚轻。
“我觉得我可能是没睡醒。”欧文喃喃地说，“神盾局要赞助我搞直播？”
莎朗·卡特眨了眨眼。“不仅如此，你还会享受和其他人一样的薪资待遇和升职机会。”
“比如？”
“你的背景调查已经通过了，又有约翰·道森替你担保，如果工作顺利，几周内你就可以转正为临时特工，几个月内就可能成为4级特工或5级特工，接下来如果能达到六到十八个月的有效工作时间，或做出杰出贡献，就能得到成为6-7级特工的机会......”
这是菜市场卖白菜吗？
欧文眼花缭乱地举起手问道：“等等，我们确定是在讨论神盾局，所有人都超能打的那个，而不是什么文书单位，对吧？”
卡特露出一个微笑。“我们是正经的机构，当然有正经的晋升途径，也有正经的员工手册。”
抱歉，我觉得你们一点都不正经。
欧文在心中腹诽，但他还是跟着对方的指示，老老实实地穿好鞋，接过协议和工作牌。几分钟后，他跟着卡特从休息室离开，穿过人来人往的走廊，来到了三楼拐角的一间小办公室。
很显然，这就是神盾局给他安排办公的地方。
整个房间里的设备都十分眼熟，不过比起他那些粗糙的自制品和修复品，这里的都是好货中的好货。
一整套最先进的360度收音系统和一台大屏电脑摆在办公室的正中间，后方有几个小小的高级保存箱，装着从哥谭空运过来的材料；一个高大的装备柜摆在房间一角，其中有训练需要的衣物和道具；一张矮桌摆在窗户边，上面放着时间安排，以及一沓厚厚的表格。
“这是什么？”欧文问道。
“这是报告纸，”卡特特工的声音里有点……幸灾乐祸？“神盾局保存了许多有纪念意义的战斗遗留物，弗瑞局长特批你在工作场地可以任意申请调用，只是每次调用都需要报告，至于报告的内容，上面写的很清楚。”
这话听着不像好话。
欧文走到桌边，拿起最顶上的一张报告纸，刚看了一眼就抽着嘴角把它放下。
这哪是什么报告，分明是长论文。
要求复述每样材料的使用和保管要求就算了，要求详细记录预备如何使用这些材料就算了，可它甚至要求填写使用之后预计能达到的效果，并摘抄社交平台上对每个英雄的反馈及可疑评论。
要完成这么一张东西不知道要花掉多少时间。
欧文不得不为自己悲惨的未来争辩一番：“可娜塔莎他们告诉我，我只是来神盾局接受训练。”
“了解你的‘工作’会给英雄和舆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也是受训的一部分，”对方滴水不漏地回答，“你很有潜力，欧文，局长很看好你，罗曼诺夫特工也很看好你，这份工作虽然不简单，但目前来说总比出外勤容易。”
出外勤？
“难道我现在算是一个特工了吗？”欧文问道。
“怎么会？”卡特惊讶地说，“你的训练还远远没有开始呢。”
这一回欧文发誓在她脸上看到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可怜的小琼斯先生大概花了四个小时才写完了一份“入职报告”和一份初级材料调用报告，他吃完午饭，给老约翰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听取了对方的一些叮嘱。
第一天下午的安排是适应环境，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去适应，只好对着手机发呆。
直到尼克·弗瑞通过内部通讯召唤了他。
起先欧文被办公室里忽然响起的通讯声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学着特工们的样子按动手腕上的智脑，调出了从办公室到达目的地的行程图。
根据卡特的说法，这只半ai是一份属于斯塔克的礼物。
大名鼎鼎的托尼·斯塔克不仅费心思给一个无名小辈准备了礼物，甚至还鼓励说“直播间很好，一定要继续干下去”。尽管神盾局高层对这种行为感到惊讶，但既然钢铁侠表示了欢迎，也就没人会多嘴再去问一问原因。
连欧文自己都一头雾水，只能把它归结于蝙蝠侠、钢铁侠和韦恩的三角绯闻上来。
他苦中作乐地想着，沿着既定的路线往外走，在离开工作区域和进入电梯时分别接受了一次扫描。
比起哥谭，纽约是一座更明亮的城市，虽然没有大都会那样每条街道都金光闪闪，但这里的科技气息格外浓厚。
神盾局大楼外风景不错，河流在夕阳下扇动着粼粼波光，远处的城市就像微缩的沙盘。
局长办公室在顶楼，和下面的楼层相比显得十分安静，这里只有一间占地面积极大的办公室，一个停机坪，以及数个不知道用途的神秘房间。
欧文走出电梯在办公室门口站定，对天发誓他并不是想要偷听，只是里头的人争执的声音也太大了些。
“劳驾请你再说一遍，我好像有点幻听。”有个人厉声说道。
“我当然可以再说一遍，‘我们不会这么做’。”另一个人，听起来更年轻的一个，反驳道，“是的，我们会训练他，但我们不会像对待一个斗兽一样驯化他、洗脑他、使用他，没有人应当作为一个武器存在。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才会学会信任二字。”
“信任？你在和我说信任？你知道上回我相信什么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就是你在神盾局私藏氪石的理由？你们对外宣称这种外星矿物都已经被销毁，但私下储存的数量却足够杀死超人无数次，你不可能不知道这对联盟关系和英雄本身的积极性都是种巨大打击。”
“也许在你那个年代没有这种说法，老家伙，但现代人管这个叫‘有备无患’。另外，你真以为神盾局是唯一一个保存氪石的个体或机构？如果有一天超人被控制了，你希望我们怎么做？那可是一个神，一个人间之神，到那时谁能阻止他？你？还是我？还是蝙蝠侠？恐怕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拿起裤腰带把自己统统吊死在办公室！”
似乎是这个话题让双方都感到不适，一时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约莫过了半分钟，那个较年轻的人才冷冰冰地发问：“看在老天的份上，弗瑞，如果你这样害怕，为什么不干脆在那孩子脖子上套一个项圈呢？”
他的质问已经足够气势汹汹，但回应他的人却比他更加理直气壮。
“我会的，罗杰斯，”那人说道，“这不是一个警告，而是一个通知，如果我需要这么做，我会的。”
欧文抿唇，他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上前两步敲了敲门。
房间里的争执随着“笃笃笃”的声音戛然而止。
“进来。”
先开口的那个压着声音说。
随着他的指令，房门向两侧滑开，露出背后的景象。
窗边的办公桌后站着一个戴着眼罩的黑人，他穿着黑风衣，双手张开撑在桌面上，眼睛里仿佛正射出飞刀；而站在他对面的人穿着制服，背着星盾，正同样以一个对抗的姿势和他对视。
当欧文往里走时，背对着的人回头。
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站在五步之外，静静地注视着他。
欧文屏住呼吸。
如果说蝙蝠对哥谭市民来说是个传说和守护神，那么美国队长对所有的美国人来说都算是个传说和守护神。
他的经历无比传奇，他的力量无比强大，但比那些更耀眼的，是他的精神。
和蝙蝠侠不同，他像是站在光里的人物。
和蝙蝠侠相同，他们都是彼此道路上的殉道者。
每个孩子小时候都抄写过他的语录，欧文也不例外，包括那句最经典的、也是他最喜欢的，“只要我还一息尚存”。
似乎对他脸上梦幻般的神情感到熟悉，队长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但当他转身再次面对神盾局局长时，那些微温和就从他身上退却，只剩下让战友和敌人都颇为头疼的坚定不移了。
“这是‘我’的任务，我会用‘我’的方式来完成它。”
欧文看不见队长脸上的表情，他只能看到局长脸上的表情，现在那个表情无限接近于“哦，老天”。
罗杰斯没有停止他的发言：“如果你还有什么要求——”
“好吧！”尼克·弗瑞竖起一只手，在他“我可以干这个一整天”之前打断了他，“好吧，罗杰斯，你听到我说的话了，现在从我的办公室出去，这只菜鸟还不是你的人。”
欧文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让台风尾扫到自己。
美国队长似乎对这个结局并不感到意外，他短促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向外走去。在经过欧文时他拍了拍这位后辈的肩膀，正色道：“你的训练从明天开始，托尼已经把注意事项发送到你的智脑中。我不希望看到迟到或者由于睡眠不足导致的精力不济，明白了吗？”
欧文下意识地挺胸抬头，板着脸应和。
他敬畏地注视着队长走远，再回过头时，就看到弗瑞局长憋着气坐下，捏着眉心自嘲。
“罗杰斯，我屁/股上的一根刺，没有一天让我过过安生日子......听着，小子，我不管你是约翰的儿子还是什么，但是既然你在这里受训，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他抬头看了一眼，“你杵在这里干什么，坐下。”
欧文应声落座。
“那么，卡特应该已经告诉你你该做什么了。”尼克·弗瑞快速地说，“复仇者们会抽空来对你进行训练，其他时候你就干好自己的工作，顺便学一学特工的基本技巧，至少不要像在哥谭那样戴着个兜帽就敢出门‘惩恶扬善’。要不是约翰跟着你擦屁/股，这会儿估计全世界都得知道你是谁。”
欧文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烧，但他克制住回话的冲动，只是聆听。
“没有抱怨，没有问题，”弗瑞继续说道，“我希望你尽快学会控制你的能力，至于像这样的纰漏，仅此一次。”
他打开遥控开关，在房间另一头的屏幕上就出现了投影。
欧文凝神看去，惊讶地发现这是一段来自哥谭的新闻视频。一名年轻的女记者正站在哥谭市议会门口，用稍显激动的声音报道着——
“多名议员宣布将在州议会推动恢复死刑并严格罪犯的精神疾病鉴定流程，以此来应对哥谭市日渐猖獗的犯罪行径。我们相信，这必然是哥谭市的黎明，也将是整个新泽西州的黎明，一旦恢复死刑——”
弗瑞把直播按成静音，从鼻子里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上帝啊。”欧文喃喃地说。
“看到了吗，小子，这都是拜你所赐，所以在你一拍脑门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之前，最好想想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弗瑞严肃地说，“就目前来看情况还没有太脱离掌控，你和约翰都应该感到庆幸。”
“我安排你继续那个天天给人催眠的工作，是为了让你弄明白什么程度的话会造成什么程度的影响，而不是让你无拘无束。你最好别太放松，最后又给我弄出一大堆麻烦事来。”
报道中的话充斥了欧文的脑海，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断点头。
当他再次看向屏幕时，看到新闻电视台已经将记者连线切换成了一段城市英雄的视频。
黑夜里蝙蝠侠从空中滑翔而过，在他身后，在gcpd门口，数名被捆在一起的罪犯身上无不带伤，口中骂骂咧咧，而戈登警长举枪指着他们，望向天边那个远去的身影。
“希望，就是蝙蝠侠展开的双翼。”
那标题写道。
几秒种后，标题变幻。
“希望，就是当罪犯罪有应得的时刻。”
“怎么了？”尼克·弗瑞同样瞥了一眼，如有所指地问道。
“没什么。”欧文低下头，不敢再看，“只是我离开哥谭太匆忙了。我原本还想要好好地跟蝙蝠侠说个再见，还有谢谢他......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矫情。
而光头局长用高深莫测的眼神盯了他一会儿，大摇其头。
“虽然我觉得你们这些小年轻不需要我这个老人家来提醒……但你的确知道世界上有种东西叫智能手机，还有种东西叫视频电话，对吧？”
啊？
哦。
“......你说的对，先生。”
欧文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几秒钟前的自己。
他开始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哥谭之夜玩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卤蛋：我真傻，真的，我光知道罗杰斯能教新兵，但我不知道每个被罗杰斯熏陶过的人最后都会成为正义的杠精，动不动就跟你来“我能干这个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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