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苏红的谈话是在看守所一间会客室进行的。按林子锋的要求,谈话不得录音、不得摄像。公安内部人员一概不能参与。整个谈话整整进行了一个下午,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从会客室出来,林子锋的衣服几乎湿透了一大半,内心更是恶浪滔天。站在看守所的大门上,林子锋看着“积极改造,重新做人。”那八个大字,心里忍不住感慨万千。
苏红说,她和丈夫毛润是地地道道的落难夫妻。二十年前,她从乡下只身来到东湖。为了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她几乎把所有能干的杂活、脏活干了个遍。
即使是这样,每月也只能拿到微薄的一点薪水。除去给乡下父母寄去生活费外,剩下的钱只能维系她一个人的日常开支。直到后来,她遇到了毛润。
巧的是,毛润是她的同乡。毛润不仅能吃苦,脑瓜子也很活泛。一开始,苏红跟着毛润做鲜花批发生意。刚开始那几年,市场行情不错,毛润赚足了城里人的钱。后来,加入这一行的人越来越多,恶性竞争愈演愈烈。毛润不得不改行。
改行后的毛润尝试着进过好几行。很偶然一个机会,出于同情,毛润把一辆戈壁滩上抛锚的货车救了出来。为了感谢,被救者给了毛润一个修补高速公路的活。正是借着那次机会,毛润从中大捞了一把,赚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随后,凭着良好的口碑和兢兢业业的干事态度,毛润的生意越做越大。直到后来,毛润有了自己的建筑公司,揽的活也越来越大。
八年前,毛润被树立为东湖优秀青年创业代表。正是那一年,苏红和毛润走进了婚姻殿堂。然后,他们有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三年后,东湖县政府出台了一系列改造老城区、建设新东湖的政策。当初,政府为了吸引有实力、有能力的投资商,给出了很具诱惑力的扶持措施。包括三年内免税、政府担保并出面向银行贷款等措施。
毛润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将自己多年来辛辛苦苦积攒下的资金投入了旧城改造项目中。
不过,谁也没料到,旧城改造会遭遇不可预料的阻力。这当中,尤其是龙背山的住户意见最甚。原因是,政府的拆迁补偿方案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了住户们手里。当住户们看到补偿款远远低于市场价后,更是气愤异常。补偿方案被他们撕的粉碎。
一时间,征地补偿陷入了困局。东湖县委、县政府更是头疼。地征不下来,工程便不能开工,项目更是不能上马。这年头,连大街上卖瓜卖菜的庄稼汉都知道,抓住了项目就是抓出了政绩。
可,眼看着投资商拿着红红绿绿的票子,就是使不上劲。时任东湖县长的车光远当然上了火。
几轮谈判下来,住户们提出了一个比之前方案高几倍的数字。车光远望着那个天文数字,一时没了办法。
东湖虽说是个海滨小城,但经济比在相邻的几个县上,却落了好几步。这里面有人为因素,也有投资环境的问题,还有历史遗留问题。总之,阻碍经济发展的问题是一大堆。促进经济发展的,实打实的连一条都没。
群众的工作做不通,车光远想到了从投资商身上想办法。里里外外捋了好几遍,几个投资商里就数毛润的实力最强,信誉也最好。
于是,车光远代表东湖县委、县政府向毛润承诺:毛润以其资金先行垫付拆迁补偿款一个亿,政府承诺,在龙背山工业园区建成的同时,返还毛润垫付的资金,并承担相应利息。
一开始,毛润对这样的承诺还有几分怀疑。但车光远领着各部门负责人亲自跑了他家几回后,毛润终于被车光远他们的执着打动了。
为了保险起见,毛润采纳了老婆苏红的建议,要求东湖县委、县政府出具借条。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为了拆迁补偿、为了项目,车光远无奈之下答应了毛润的要求。很快,拆迁补偿顺利进行。眼看着工业园区的建设指日可待。不料,这中间又出了岔子。有几个住户只认死理,说龙背山是他们土生土长的地方,坚决不同意拆迁。
“你们可以让推土机从我们的身上压过去,但拆迁绝对不行!”
就是这句话惹恼了车光远,他召开紧急会议,限令有关部门对几个钉子户限期拆除。也就是在那次拆迁过程中,时任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的李大康闯下了大祸。
几个住户见李大康指挥着推土机要扒他们的房子,全都急了眼。他们找出事先准备好的汽油把自己浇了个透,手里还握上了打火机。嘴里一个劲地骂李大康不是东西,是车光远的走狗。
情势一点就爆。真不知,是那天真要出事。还是李大康昏了脑袋。一气之下,李大康把烟头扔到了其中一个人的脸上。顿时,火光冲天。汽油混合着皮肤被烧灼的气味,瞬间让现场的拆迁队员们傻了眼。愣了几秒钟,纷纷四散奔逃。在那起流血事件中,五人重伤,两人死亡。
事件惊动了时任县长的车光远。情急之下,车光远通过非常规手段封锁了消息。李大康被安排去公安大学学习。
县里紧急成了工作组,无条件答应了所有受伤、死亡家属提出的赔偿条件。就这样,事件才得以平息。龙背山拆迁项目也因此永久性的搁浅。
不料,现在,却有人想把它们统统揭起来,暴露在阳光下!
“说吧,是谁让你这样做的?”林子锋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脸严肃地问苏红。
苏红冷笑一声,说:“没人让我们这样做,是我自己拿的主意。”从苏红的表情里,林子锋明显地感觉到,她在撒谎。
苏红将一串哀怨的目光投到林子锋脸上,接着说:“为了要回垫付的资金,我丈夫不知找了多少趟车书记。可车书记总是拿各种理由来搪塞。”
“我丈夫死的冤啊……”那一刻,苏红哭了。林子锋看到,有几滴清泪从苏红那张憔悴的脸上滑过。
毛润是死了,但是死因还没确定。所以,现在不能在苏红面前给出任何有关他丈夫的承诺。至于毛润垫付的那笔补偿款……
“苏大姐,你丈夫突然离世,我们也感到很悲痛。你丈夫的死因,我们一定会查清楚。我今天来,一是代表车书记,对你丈夫的离世表示最诚挚的慰问。二呢,毛润垫付的补偿款的问题,我会向车书记汇报。请你相信,县上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满意的答复?”苏红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还敢奢望这些?再说了,我丈夫都死了,我要这些答复还有什么用。”
林子锋沉默了,他知道,如果不解决问题,就是再谈上三天三夜,也是白搭。突然间,林子锋想起了苏红的两个孩子,他想从这方面着手,打开苏红的心结。
“对了,按照车书记的指示,我今天把你的两个孩子也带来了。车书记希望今天你出去后,能照顾好他们。”说完,林子锋掏出手机给李大康打了电话。不一会儿,两个孩子便出现在了苏红面前,一见到两个孩子,苏红的心一下软了,抱着两个孩子,哭的昏天黑地。
等苏红再次平静下来,林子锋把他们亲自送出了看守所。临出门时,林子锋把苏红叫住,递给她一张纸条,对她说:“以后别这样闹了,闹是闹不出结果的。反而会害了你和孩子们。孩子们还小,他们的路还很长。知道吗?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事随时可以和我联系。”
苏红的眼里挂满了晶莹的泪水,一手搂着两个孩子,一手握着写有林子锋电话号码的那张纸条,感激地说:“林秘书,谢谢你能来看我,我一定听你的话。”
人就是这样,当你平心静气坐下来跟他谈时,他一定也能理解你的苦心。
林子锋相信,今天的工作是成功的。虽说,问题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但是至少能暂时稳住苏红。苏红一旦稳住了,他妹妹苏霞那里的工作,可以说已经成功了一半。
别了苏红,林子锋再次将李大康叫到一旁,就苏红姐妹两的事又安顿了一遍。现在,对李大康,林子锋总算是看透了。他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局长。和这样的人搭帮干工作,不累死你,也会把你累得够呛!
林子锋清楚。接下来,车光远一定会着手制定相应的解决方案。这些事情如果一天不解决,那就是埋在车光远身旁的不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
这枚炸弹一旦爆炸,林子锋相信,其威力必定会炸死、炸伤一大批人。
如果不出意外,车光远肯定会把排弹的工作交给自己去做。
看来,自己又要忙一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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