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二年春。
下了早朝,年轻的帝王刚刚回到寝殿,正准备褪去身上过于沉重繁琐的朝服,却忽闻殿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陛下他正在更衣,您不能就这么闯进内殿呀……”
庆帝隐约听到了近侍王安的乞求声,以及某人近乎嚣张的斥责声。
“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连本王的路也敢挡?”
殿外,一穿着赤袍的俊秀少年讥笑着挑起眉梢,紧接着,在一众禁卫军习以为常的注视下,一脚踹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内侍。
啧。
看着那一脚被踢到了墙角处,捂着脑袋哼哼唧唧,半晌都没爬起来的内侍总管,守在殿外的禁卫军们纷纷侧目。
对于这种隔三差五就要上映一遍的戏码,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表示嫌弃,但就是没有人会对王安的遭遇感到同情。
嘛,谁让王安这内侍总管做人太失败了呢。
当然,对于王安这种锲而不舍自找苦吃的行径,他们还是很不理解的。
就连那些新进宫的侍卫们都知道,这宫里边儿最不能招惹的人就是小王爷褚宵,作为伺候过两代帝王的老人,王安怎么就是学不会长记性呢。
解决了唯一一个不长眼的家伙后,褚宵便大大咧咧的闯进了内殿。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刚刚换好常服的庆帝转过身去,一边挥退宫人,一边无奈道:“你怎么老是要跟王安过不去呢。”
“明明是他非要跟我过不去。”
褚宵甩掉鞋袜,扑通一声便扑到了柔软宽敞的龙床上,然后头也不回的反驳:“像我这种乖巧又安分的人,怎么可能会去主动找别人的麻烦。”
乖巧?安分?
庆帝偷偷的翻了个白眼儿,小声吐槽道:“你每次跟人起了争执后都这么说。”
至于可信度……
“那你信是不信。”
褚宵扭过头去,拿眼角瞥了庆帝一眼,目光中隐隐透出些威胁之色,庆帝腰板儿一挺,神色肃然的回应道:“信信信,你的话为兄怎么会不相信呢。”
作为一个合格的弟控,庆帝表示,节操这种东西,不存在的。
反正千错万错,他家弟弟绝对没有错:)
庆帝:“对了,你今儿个怎么过来的这么早。”
以往,褚宵大都是踩着用早膳的点儿过来找他,像今天这么早,实在是有些反常。
“端了一早上的架子你不累么。”褚宵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拍了拍身边的床塌,示意庆帝过来跟他一块儿趴着,“来来来,放松放松。”
庆帝回过头去,视线迅速在殿内掠了一圈,确认宫人们离得都够远之后,便立马放松身体,趴到了褚宵身旁。
兄弟俩头靠着头,嘀嘀咕咕的咬起了耳朵。
褚宵:“我听说,户部尚书那老东西又在早朝上闹腾了?”
庆帝:“嗯。”
他前几日颁发旨意,给自家弟弟封了个亲王爵,这本来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可户部尚书李廉却非得揪着褚宵年纪小、在朝中毫无建树的问题,各种提出抗议,闹腾着要让他给褚宵降爵……
褚宵:“他是想打压你在朝中的威信吧。”
老实说,褚宵压根儿就不在乎那劳什子的爵位,亲王也好,郡王也罢,对于他这种不会干涉朝政的闲散人员而言,不过就是个虚名。
这一点,满朝文武想必都清楚的很。
所以户部尚书这么折腾的原因,就相当的耐心寻味了。
正所谓权势动人心,庆帝登基的时间不长,性格温和还年纪轻,不免会让人心生轻视,像李廉那样野心勃勃的大臣,很容易会生出某些不该有的心思。
“依我看,咱还是干脆利落的把他咔嚓掉吧!”
褚宵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庆帝:“……别闹。”
身为帝王,在朝中总是受到大臣的压制,要说不憋屈那肯定是骗人的,但在庆帝看来,直接采取强硬粗暴的手段去镇压,反倒是落了下乘。
“李尚书乃三朝元老,还身兼内阁大学士之职,在朝中党羽无数,哪里是说动就能动的。”庆帝耐心的解释道:“待到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将这些不安分的人一一铲除,你可千万不要冲动行事。”
要真按着他家弟弟的建议来,那他肯定会名留千古。
以一代暴君的名义。
“等等等,你老是说要等……”
褚宵又委屈又窝火,他明明有能力也有办法,可以轻而易举的除掉那些人,甚至不会留下任何后患,可庆帝却总是拿他当小孩子看待,怎么都不肯让他插手。
好气哦o( ̄ヘ ̄o)
唔,要不,他就干脆给庆帝来个先斩后奏……
注意到褚宵脸上的表情变化,庆帝眼皮一跳,立马出声道:“小小,你知道我一直都不想让你掺和进这种事的。”
是,褚宵确实是武功高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帮他清理掉那些朝中阻碍,可他若是当真那么做了,与懦夫又有何区别?
再者,就算抛开大义与尊严,只单纯站在兄长的角度――
那他就更舍不得了。
外界一直传闻,褚宵是因为身有恶疾,需要常年卧床静养的缘故,才甚少出现在人前,可事实真相却并非如此。
褚宵不是身有恶疾,而是身中奇毒。
太后在怀着褚宵的时候遭人暗算,导致褚宵自出生起,身上就带着难以治愈的寒毒,若不是机缘巧合,侥幸寻得了一本失传已久的武林秘籍,让褚宵能靠着特殊的功夫压制住寒毒……
总之,庆帝只差没把褚宵宠上天去,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能舍得让他为自己操劳半分呢?
褚宵被庆帝那种看心肝宝贝儿似的眼神弄得头皮发麻,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但他缓过神来的第一反应,不是跟庆帝进行争辩,而是直接炸了毛。
“你再叫我小小我就跟你急眼了啊!”
这个半点儿都没有男子汉气概的小名早就被他打入了不可提及的禁区――母后老是这么叫他也就算了,身为人子嘛,该忍就得忍,不想忍也得忍,但其他人――就算是他亲哥这么叫他,他也绝对不能忍!
褚宵可劲儿的瞪着眼睛,试图用自己那张看起来没有任何威慑力的脸,做出足够凶狠的表情。
然并卵。
庆帝忍不住直想笑。
褚宵:宝宝不跟你玩了(sf□′)s┻━┻
“g,小小你去这是干嘛呀,别走啊,继续陪皇兄聊天啊。”庆帝翻了个身,看着吭哧吭哧爬到床边儿的褚宵,强忍着笑意继续撩拨道。
“你自己玩儿去吧!”
褚宵胡乱的蹬上靴子,然后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寝殿。
看着褚宵怒气冲冲的背影,庆帝扯起嘴角,露出了一抹暗含狡黠的笑容。他就知道,只要一提那个小名,就能立马转移褚宵的注意力。
这招简直屡试不爽啊。
巳时末,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归云斋内,某个隐蔽性极好的包厢内。
“李大人,要我说啊,你今儿个那折子根本就没必要上。”
一位身形富态的中年男子,一边喝着酒,一边摇头晃脑着对身旁看似慈眉善目的华服老人说道:“不过是一个爵号罢了,反正谁都知道,那位打小就体弱多病,是个不中用的药罐子,连太医都断定他活不过三十,让今上高兴高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被称为李大人的老者冷哼一声,不悦道:“我看不惯的可不是那个爵号。”
中年人目光微闪,玩笑似的问道:“那您总不会是看不惯那位小王爷吧?”
他倒是听说过李廉跟那位小王爷有些不对付,不过这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嘛,十有八-九都有夸大的成分,真实性还有待质疑。
李廉:“王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和那个病秧子确实不对付,所以愿不愿意合作,你也给个痛快话。”
他早年间曾被褚宵‘无意’间坏过几次好事儿,甚至还险些耽误了仕途,自然是真心实意的记恨褚宵,这一次,他也是铁了心的要报复回去。
当然,能顺便给小皇帝添点儿堵也不错。
这个王大人虽然是近两年才调回京都的闲职官员,可私底下,却与朝中另一派系的官员走的极近,若是能拉拢到他,得到那批朝臣的声援,小皇帝就算再不情愿,恐怕也得妥协。
“李大人如此坦率,倒是叫下官自愧弗如呀。”
中年人不动声色的略过了合作的话题,一边巧舌如簧的奉承着李廉,一边可着劲儿的劝起酒来,“来来来,下官敬你一杯。”
“李大人好酒量,再来一杯!”
“再来……再来……”
接连十几杯陈酿下肚,李廉的神智逐渐模糊,说起话来,也越发的没了顾忌。
听着那一大堆恶毒的咒骂,以及诸多对庆帝大不敬的话语,躲在隔壁房间偷听墙角的褚宵:呵呵,这人要是找起死来,可真是八匹马也拉不住啊。
这天中午,褚宵跟以往一样,和庆帝一块儿用了午膳。
可用罢午膳,褚宵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坐不住。
“皇兄,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他摆出了一副要跟庆帝严肃讨论的架势,一开口,就让庆帝严阵以待,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庆帝:不,我不想听!
过往无数次的经验告诉他,只要褚宵这么一本正经的叫他皇兄,就准没什么好事儿!
“弟弟我最近闲得无聊,想出宫去游玩一番,您看?”
“不行。”庆帝想都没想就立马回绝了,但看见褚宵露出的失落神色,他又连忙补救道:“不是皇兄不愿意答应你的请求,只是……你想想,你要是离了紫禁城,身上的寒毒半途发作起来,那可怎么办?”
褚宵:“那我可以随身带着药嘛。再说了,我又不打算走远,就在附近散散心而已。”
不走远?
庆帝心想,我信了你的邪哟。
自家弟弟是个什么德行,庆帝心里能没点儿底么?要是真放褚宵出了宫,这熊孩子指定能一眨眼就蹿没影了。
所以――
庆帝皮笑肉不笑的扯开嘴角:“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他回头就把所有的禁卫军调过来,死死的看住褚宵,绝对不给褚宵一丝一毫离开紫禁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