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法力未到,温泉底下,忽一阵明显却并强烈的震荡。
水面被震出一圈圈水纹。
慕南濯立刻将安小夏扶稳,接着,看到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块巨形鹅暖石上,一对虚晃的身影,无声出现。
广袖长袍的一对仙风道骨的男女,残念体。
残念体,是意识留存的一种形体,不似魂体那样凝实,只是一层死者生前留下的意识影像。
慕南濯忽然明白了面前的男女是谁。
他抱着不再哭泣已经昏过去的安小夏,小心地将她往怀里遮了遮。
鹅暖石上的女子却先笑了,对旁边的男子打趣道,“不许偷看人家姑娘哦,人家夫君要不乐意了呢!”
男子板着脸,一副生硬刻板的模样,咳嗽一声,说道,“后世之人,我乃碧水,此为吾妻落霞。”
果然。
慕南濯点头,平和恭敬地点了点头,“前辈。”
落霞掩嘴又笑,“是个懂事的小子呢,那姑娘虽然命苦,却也是个福厚之人呢。”
碧水点了点头,拍了拍落霞的手臂,继续道,“当年我夫妻二人散尽修为,却无法化去我因逆天道而修炼出的魂晶,为防心存不轨之人拿去祸害凡间,便在此等候千年,就是为了寻一合缘之人。”
传闻非虚,这魂晶竟然真的存在。
慕南濯看着两个残念体,没说话。
碧水也没有想等他回应什么,抬手指了指他怀里的安小夏,朗声道,“此女子乃是世间难得纯净魂体,但因受传世诅咒,生世惨死。我愿将吾魂晶传承给她,改她命格,你可愿接受么?”
落霞又在旁边笑,“人家姑娘还昏迷着呢,让人家夫君替她接受啊?这样不好吧?”
碧水一直面瘫的脸上终于露出点无奈,看了眼慕南濯,又小声对落霞说道,“别闹。此间事了,我们就可尽归山林了。”
落霞戳他,“就知道你是这个心思,假高冷,哼!”
碧水含笑,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我亏欠你太多,想多些时间补偿你。”
落霞白他眼,脸上却笑止不住,“谁要你补偿,我心甘情愿的!讨厌,别这样啦,让孩子看见多不好。”
两人的情意,无声又娇蔓。
慕南濯垂眸,微微一笑,点头,“我愿替我妻接受,多谢前辈。”
碧水摆摆手,完成一间长久大事,他也终于卸下心头大石,刻板的表情也轻松了许多。
抬手一挥。
两人脚下的鹅暖石竟然凌空飞起。
原来这人人觊觎渴求的至宝,竟然就这么大喇喇地展现在人前,却竟然到如今,都没有一人能发现。
只见那巨型鹅暖石在温泉半空迅速旋转,带动周围蕴含灵力的水汽以及花草树木,水纹涟漪,层层扭动晃荡。
以鹅暖石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慕南濯搂着安小夏,纹丝不动。
他专注地看着头顶那个鹅暖石,越来越小,最后,在天地万物的灵力汇聚中,化作一颗小小的晶石。
然后,一落而下,直冲入安小夏的眉心之间。
昏迷中的安小夏,毫无反应,只是,原本有些苍白的面色,竟然微微泛起一层红晕,连眉眼中那常年散不去的青灰暗色,都明显消淡了许多。
碧水牵着落霞,身影越来越淡,说道,“魂晶已入小姑娘魂魄之中,完全替换命格,需待九九八十一天,此间会有一次大难,只消度过,便是福寿绵延。”
声音落下,身影不见。
慕南濯抱着安小夏,一直低眸凝视,良久,都没有动过。
寻找魂晶,本是为了替他解开诅咒,却没想到竟然让安小夏改了命格。
他本想自己破了诅咒后,强行引发狐族祈天之福,以违逆天道的方式替安小夏修改命盘的。
现在这种传承,给安小夏带来的福泽,将是十个狐族祈天之福也达不到的效果!
本来,魂晶的反作用就是人类承受不住,他才没有想着要强行给安小夏输入,可现在有了魂晶之主的主动献祭,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只要度过那一次劫难,便是安小夏将来生世不断的福泽啊!
“太好了!夏夏,太好了!”
慕南濯忽然一把抱住安小夏,几乎哽咽地低声道,“夏夏,你终于再不用因为我的自私而受尽命运折磨了,太好了。”
……
安小夏对自己命运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却全然不知。
她只感觉自己一直在漂。
漂浮着,然后,就到了一个繁星璀璨虫鸣蛙叫的夏天的夜晚里。
有习风凉凉地从耳边刮过。
那样清晰,又那样模糊。
旁边一个男人,穿着白汗衫,打着蒲扇,一边笑,一边对她说,“小夏,所以,这个案子里的受害者与行凶者,你觉得,到底是哪一个更值得同情?”
安小夏记得那个案子。
可怜的女孩子,未婚先同居,怀了孕,却被渣男赶出门,甚至还被暴力相加,最后没了孩子,自己又查出脑瘤。
女孩子放下所有自尊,只求渣男别在这个时候抛弃她。
却被当众几乎扒光了衣服,扔在大雨里。
绝望下,她用一把刀,刺了男人十几个窟窿,几乎把男人的肚子都戳烂了,最后坐在血泊里,又哭又笑。
那时候的安小夏,才十来岁,可父亲从不避讳自己所查的案件,甚至还会与她一起探讨。
别人的父亲用有趣的故事童话教育孩子,她的父亲,却告诉了她世间所有的丑恶百态爱恨情仇,以及那些无法言说的无可奈何。
而她,在这个正直而勇敢的父亲身上,学到了,坚强,坚韧,诚实,善良,以及一颗从不屈饶的心。
她知道,她又做梦了。
心头酸楚难过,她却依旧笑着,对梦里的父亲说,“我不知道。”
是的,她不知道。
小小的她,纵使再聪明,面对这样人间无奈的惨剧,连几千年的时光都无法解说的事情,她又怎么能明白呢。
父亲笑了。
用扇子替她扇掉身边围绕的蚊子,摸了摸她的头,和煦而温暖地说道,“爸爸其实也不知道。”
安小夏在梦中一下子就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