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民警调解的时候,费铭璋就看出这个少年不对劲。费铭璋比他大几岁,但非常能理解这个少年的心情,如果换做几年前的他,当场就会把那个民警和癞大头暴揍一顿。
费铭璋拦下少年黄彪,告诉他让他回家等着,保证癞大头过几天就会还钱给他,一分不少。
果然,没过几天,癞大头就乖乖将1198元的手机款一分不少的还给了黄彪。黄彪看见他脸上新伤旧伤,好像每天都在挨打似的。
事后他找到费铭璋,费铭璋承认,每天都去教训这个无赖,而且最多揍个轻微伤,不会让自己惹上麻烦。
“你不怕他报警吗?”少年天真的问,他可忘不了那民警是怎么压着他调解的。
“傻小子,警察就是嫌他烦才逼你调解,怎么可能搭理他?”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费铭璋才敢直接跟癞大头说让他还手机,一来他笃定这个无赖不敢报警,报警警察也不会答理他,连累不到黄彪;二来他见识过黄彪将这个无赖揍成过啥熊样儿,那无赖也没胆子报复黄彪。
少年黄彪算是学到了,凡事不必渔死网破,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眼前的费铭璋简直就是少年的启蒙老师。这个来浮城不到一年时间,领略了足够冷漠与欺压的少年,突然碰上一个肯为他出头的大哥定然是崇拜得五体投地,也铁了心的要跟他混。
往后的好几年,少年都是费铭璋的小尾巴,直到他俩和另外几个兄弟一块儿闹事入狱。费铭璋背了主要罪责,黄彪和另外几个兄弟仅仅关了几个月。但出来以后,贾细珠严令费铭璋和黄彪等人来往。
黄彪后来听说浮城大佬认回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有一次和朋友出入汇豪邸,远远看见了费铭璋,那时候他就跟在费国华身后。黄彪这才确认了,这个和自己从前大哥同名的人,果然就是自己从前的大哥。他只是觉得有些唏嘘,大哥的母亲就怕他走上黑道,而他居然是黑道大哥的儿子。他不是没想过去找费铭璋,但毕竟时隔多年各为其主,虽然他的老板和费国华谈不上有什么冲突,但毕竟都是道上混的,如果他跟浮城大佬的儿子走得太近,只怕老板也会不太高兴。现在的老板待他不薄,他不想让老板觉得自己有异心。
谁知道费国华父子相认短短一年,赵冼贵就彻底扳倒这位浮城的一把手。
想到这里,黄彪就更来气,差点控制不住自己下重手。突然,他的拳头被一只更有力的手拉住了。
眼前的男人眉清目秀,如果不是拉住黄彪手的力道大的惊人,黄彪觉得这人的长相是压根不会出现在这样场合的那种文弱书生。
“抱歉,我家少爷喝多了,麻烦手下留情。”
来人不只长得斯文,说话也斯斯文文,但黄彪知道,他这是在给台阶自己下。自己若不借坡下驴,真要动起手来,肯定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
黄彪收手,松开被他摁倒在地的赵拓,站起身,一言不发。他不想点明赵拓的身份,也不觉得来人有这个打算。他认为这是赵冼贵不想给自己丢脸,特意吩咐的。
娄翼弯下身,扶起赵拓,“大哥,怎么样?”
此时的赵拓吃了亏,却不想借着娄翼的势教训黄彪,心头火起,一把甩开娄翼扶着他的手,“关你屁事!”然后冲着黄彪,“小子,你给我等着。”摇摇晃晃的走出了包间。
黄彪随后让人放了赵拓的那两个跟班。看着娄翼离去的背影,黄彪心想,这位大概就是赵冼贵的女婿吧。
娄翼的确不想把事闹大,让赵冼贵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外面吃了亏,要么会让赵冼贵丢脸,要么赵冼贵会让他出面帮赵拓挽回颜面,他可没兴趣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只要他不跟赵冼贵提起,赵拓也不会告诉赵冼贵,且不说赵冼贵会不会找人帮他教训黄彪,首先就会把他教训一顿。
娄翼追出至尊毫门,让赵拓两跟班就回家,自己坐上赵拓的车准备好好跟他谈谈。
赵拓醉熏熏的坐在后坐,根本没发现开车的是娄翼,直到开到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了下来,赵拓迷迷糊糊中看到司机下了车,一会儿又折返回来,从车窗外递给他一瓶苹果汁。
“大哥,醒醒酒吧!”
赵拓这才注意
到是娄翼。他一把拉开车门,直愣愣的盯着娄翼片刻,突然哇的一声吐了。
娄翼敏捷的躲过了一地污物,探身进车,抽出几张纸巾,待赵拓吐完递给他。
赵拓搜肠刮肚的吐了一番,人也清醒了几分,轻蔑的看向娄翼,“你现在是越来越有狗腿子的样儿了。”
娄翼笑了笑,“大哥,你喝多了。”
“喝再多我也认得出你这条狗,别以为会摇尾巴讨主子开心就真能跟主子姓。你给我记清楚了,赵冼贵的儿子只有一个,就是我。”
“对,不管怎么样我都是外姓人,跟着敏敏叫一声爸而已,你是他的亲生儿子,在他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娄翼依旧和颜悦色,丝毫不见愠怒。他本就长得斯文秀气,只要隐住心中的那股仇恨与傲气,任何人都会觉得如沐春风。
扬手不打笑脸人,娄翼这样倒让赵拓有些无处发力,态度也跟着软了不少,有几分委屈的道,“你少拿这些话来忽悠我。爸多看好你啊,让你去缅甸给魏家人送货,这从前都是喜叔他们才能干的活。”
其实赵拓这人没什么城府,心里想什么一眼就能看透,也不难套近乎,只是从前的娄翼不愿意这么做罢了。
“爸现在的确是越来越信任我,那是因为喜叔他们年纪都大了,总要有人帮他做事。但我知道,他现在努力打拼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培养我们这些后辈,也是希望将来能有人扶佐你。我现在怎么帮爸的,将来就会怎么帮你。”娄翼适时安慰道。
赵拓虽然草包,也有灵光闪现的时候。娄翼前倨后恭,又如此热情的笼络他,让他很是怀疑此人的动机。然而怀疑归怀疑,他毕竟是个没什么智计的,想着这小子既然说将来要扶佐自己,那就是愿意做自己的狗了,他倒是要看看这条狗能有多忠心。
“是吗?你现在给我爸做狗腿子,将来也要给我做狗腿子?你就这么想做狗,不想做人?”
这个赵拓油盐不进,娄翼知道,他无非就是想在自己面前显示主子的架式。
“做赵家的狗多好啊!”说这话的时候,娄翼的目光有些虚焦,但随即又笑着看向赵拓,“不是有句话叫狗仗人势吗?有赵家这样的主人,在浮城谁还敢不给我面子!”
赵拓有些意外,这小子之前还是条会咬人的狗,这会儿怎么变得这么乖了。既然他要表现低眉顺眼,自己也得给他个机会。赵拓低头看到自己刚刚吐到皮鞋上的污物,叹了口气,“唉,鞋脏了,这要是回去让我爸看到,又该不高兴了。”
过往和如今的这些屈辱,娄翼一刻都没有忘,只是它在心中沉淀得足够深,深到娄翼不主动去挖掘它,它就像不存在一样。
娄翼拿着纸巾,弯下腰,仔细的擦拭着赵拓的鞋。这是第二次,第一次在婚礼上,赵敏拦住了他。如果那时候他就学会了低头弯腰,或许早就得到了赵冼贵的信任。
此刻,他想起提着一只四方木盒走街窜巷的擦鞋工,听说这几年擦一双普通皮鞋已经可以收3块钱,早些年1块、5角都有人做。3块钱就可以买来一个人点头哈腰、匍匐身前,把你当大爷一样伺候的乐趣,居然还有人嫌贵。相比他们,娄翼真觉得自己是个贵人了,给赵拓擦个鞋可以稳固自己赵家女婿的地位,更可以进一步稳固心中的仇恨。
鞋面干净得几乎有些反光,如果不是夜色深沉,那双鞋上可以映照出娄翼的脸,娄翼很好奇,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擦好鞋,娄翼起身,将手中的苹果汁再一次递给赵拓。
“漱漱口。”
赵拓似乎终于找到了心理平衡,接过苹果汁打开喝了起来。
娄翼转身,准备将纸巾丢入不远处的垃圾桶,却在转身的一瞬,整个身子一僵。此时的赵拓正好仰头喝着苹果汁,没有看到那一瞬间的僵硬。然而也就只有那一瞬,当他放下手中的易拉罐时,娄翼已经迈开脚步走向垃圾桶。这一刻,轮到赵拓愣住了。他看到了万琪,那个在赵冼贵的要求下被他强暴的女孩。
赵拓心虚的避开了万琪的目光,看向娄翼,娄翼扔掉手里的纸巾转身走了回来。他仿佛没有看见万琪一样,打开车门,请赵拓上车。然后很自然的坐上驾驶座,将车开走。
赵
拓心中暗自得意,他不是完全不怕娄翼的,这个人身上偶尔出现的杀意,让赵拓隐约担心他会有狗急跳墙的一天,但是这一次,二人一起面对万琪,娄翼的淡然让赵拓觉得,这小子应该是彻底服软了。也对,做赵家的狗多好啊!
娄翼将赵拓全须全尾的送回了家,赵冼贵看在妻子的份儿上没再骂他,看他身上没什么酒气,也不再对娄翼吹胡子瞪眼,心理倒也佩服这个女婿有几分本事。或许自己真的不应该将女婿塑造成儿子的竞争对手,毕竟说到底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何必让他们不合呢?只是这个儿子如此不开窍,想扶也扶不起来,又能怎么办呢?
回骏熙园的路上,坐驾内,赵敏问娄翼,“我哥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娄翼口气轻松,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要是蹬鼻子上脸,你别一味让着他。”
“他是你哥,”娄翼捏捏赵敏的脸,故意沉着脸道,“你怎么跟训儿子似的,难怪他讨厌我,都是被你气的吧!”
赵敏撒娇的抱住娄翼,“人家也是心疼你嘛,他老那样欺负你。”
“你要真心疼我,就多给哥出点主意,让他有机会在爸那儿露露脸,别让外人风言风语挑拨离间。”
“什么风言风语,人家只不过是实话实说。”那些风言风语赵敏也是知道的,可她觉得自己的丈夫就是比哥哥有本事,让他成为赵家的接班人也没什么不好啊。
娄翼叹了口气,“敏敏,都是一家人,你就真想让我架空你哥?别说爸是不是真有这个打算,就算爸这么想,喜叔、骏叔他们呢?家和万事兴,有些事大哥做不来我可以帮他,但我永远都不能让外人觉得我想取代他,否则那些小人就会借机站队,拉帮结派。我和你哥内斗对谁有好处?只会是那些想看着赵家倒的人。树大招风你懂吗?”
赵敏可没有这么复杂的心思,从前她就觉得赵家在浮城呼风唤雨,她敏敏郡主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虽然知道父亲头上压着费国华,也没切身感觉到有什么威胁。如今赵冼贵已经坐上了浮城黑道的头把交椅,谁会想看着赵家倒,谁又能有这个本事?但娄翼这么一说,她又觉得无比崇拜,自己看上的男人果然是个有见识有气度又顾大局的大人物。
“好嘛好嘛,那你说,让我怎么帮他?我都听你的。”
娄翼心中确实有一个计划。新任公安局局长贺伟到任快一个月了,这段时间,娄翼一直通过各种途径打探这个人的信息,他知道赵冼贵一定想拉拢这位贺局。虽然即便他什么都不做,赵冼贵也会有自己的办法,但如果提议和执行这件事的人是赵拓,赵冼贵会不会多少有点欣慰呢?
娄翼和薛尚去金新月的第二天,赵拓就将对贺伟的调查资料交到了赵冼贵手里。他已经乖巧了一个星期,每天赵冼贵回到家都能看到他陪伴在姚雪芹身边。只是这样,赵冼贵已经很高兴了,没想到他私底下还做了功课。只不过他这个儿子何时能有这样的思想觉悟,还真是令人费解。
“调查得挺仔细。是你自己想到的?”
“当然,费国华能在浮城只手遮天那么多年,还不是因为有保/护/伞,这个贺伟马上就要接替沈和平到任了,如果能让他成为咱们的人,咱们以后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说这话时,赵拓的眼睛向别处瞟了一眼,很明显有些心虚。
赵冼贵倒不急于追问谁是这个草包儿子背后的军师,“费国华以前当过警察,他能在公安部门里安插自己的人不算难事,可咱们跟这位贺局长又没什么交情,怎么让他成为咱们的人呢?”
“这个贺局长出身贫寒,典型的寒门士子,朝里没人不好做官,浮城现在就是个烂摊子,除非是像沈和平那样想当大英雄的,谁愿意来啊?您看他的资料就知道,他八成是得罪了领导被打发来的,心不甘情不愿的,只要咱们肯给他好处,他哪有不愿意接受的道理。”条理清晰,逻辑分明,这还是自己的儿子吗?
“那如果他是清官,不贪财呢?”
“这世上没人是不贪的,就看贪什么,沈和平贪功,所以栽在了一个冤案手上。这事儿您交给我,我保证把他拿下。”
赵冼贵笑了,或许可以看看,有军师指导的儿子,能长进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