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国华是第一个接触白货生意的人,在范兴帮的要求下,帮他从缅甸走过几次货。对这件事,他心里没有太多挣扎。从那样岁月里走过来的人们,都明白活着有多难。能让你活,还能让你活得更好,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铤而走险的呢?
后来,为了节省成本,他将赵冼贵拉下水。四个人里,娄百川原则性太强,即便那样的苦难都没法儿改变他的立场,涂兴强胆子最小,只有赵冼贵胆子大又没那些迂腐的条条框框。
赵冼贵起初是很感激费国华的。然而在几次遇险都得由费国华出面才能化险为夷的过程中,他感觉到自己是个没有靠山的人,依靠的只能是费国华。而费国华为了上位抛弃了贾细珠,这让赵冼贵怀疑,如果有一天他和费国华产生了利益冲突,费国华会不会不顾兄弟情份,转而除掉他。
这份阴暗的心思源于暗无天日里对光明一次次的期待和落空,这一点,后来的娄翼的确和赵冼贵很像。
当涂兴强发现二人贩毒后,要求加入他们时,他们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惊讶于涂兴强居然有这个胆量。其实,涂兴强并没有什么胆量,他只是非常信任和依赖这两位哥哥,他们一个有靠山,一个不怕死。
赵冼贵找到费国华,将涂兴强对沙莎妈妈吹嘘的事告诉了他,问他该怎么办?此时二人正好听到隔壁的娄百川,悄悄出门哄着貂鼠找金幽珏。
费国华让赵冼贵等在屋里,他先出去看看。过了一会儿,他回到房间,便让赵冼贵回屋休息,声称他自有办法。
赵冼贵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对于费国华自信满满的态度总是心生不悦,觉得费国华在他这里总表现得很有优越感,而在费国华面前,他却总要低他一头。
这些心思,费国华完全不知道,他一直以成为强者要求自己,个性中渐渐也生出了强者的豁达和宽容。四个人中他最年长,无论玉石生意还是白货生意都由他来牵头。他将自己当成其他三人的大哥,认为有些事不一定非得跟弟弟们说得清清楚楚。
赵冼贵回房后,一直睡不着,直到沙莎妈妈房间的火光照亮了窗台。赵冼贵冲出房间,看到费国华正站在火堆旁,静静看着大火熊熊燃烧。
这一幕,对赵冼贵而言,如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涂兴强还在里面!他果然是可以为了利益除掉兄弟的。然而,下一秒,涂兴强却从另一个房间走了出来。
“怎……怎么回事?”涂兴强嚷嚷了起来。
二人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的他。
“救火呀,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呀?”涂兴强赶紧找东西灭火。
费国华看了赵冼贵一眼,意思是咱们得做做样子了。这一点,赵冼贵很快就能领会。但他心中仍有疑虑,费国华到底是知道涂兴强不在沙莎妈妈房里,还是不知道,只是碰巧呢?如果这晚,涂兴强没有离开沙莎妈妈的房间,他又会不会放火呢?
四人回程的途中,和娄百川发生了激烈的冲突。那一刻,赵冼贵才知道费国华是看到娄百川烧牌位,而后动了放火的心思。赵冼贵更加觉得费国华可怕,他认为费国华这么做,是打算万一东窗事发就栽赃嫁祸给娄百川。娄百川是和他一起下放的知青,是他多年的同学兼好友,跟他的关系比自己和涂兴强亲近得多,他也可以这样栽赃陷害,那么即便涂兴强在沙莎妈妈的房间里,费国华也是会毫不犹豫放火的吧?
既然如此,绊脚石就都除掉吧,哪有什么兄弟,利益才是第一位。然而在赵冼贵出手后,费国华却给了涂兴强和娄百川一线生机。赵冼贵的心中对他是又嫉又恨,恨他能随时出手干掉兄弟,毫不犹豫;嫉他即便留下活口,也依然一切尽在掌控。赵冼贵第一次产生了总有一天要超越费国华的念头。
其实费国华从未想过嫁祸给娄百川,只是娄百川的那把火给了他启发。而他也是等到涂兴强离开沙莎妈妈的房间后才放的火。如果涂兴强不出来,他会先敲门想法子哄涂兴强回屋,等他入睡后再放火。
然而这一切,赵冼贵永远不可能知道了,或者说知不知道于他而言也不再重要
。共过患难的未必能共富贵,他和费国华从来就不是一类人,思维方式和行事风格迟早会产生分歧。那些后来聚在赵冼贵身边的人,一定程度上都得依赖赵冼贵带他们发财,赵冼贵也是衡量了这些人永远没本事超越自己才会和他们合作。这也是他一直赢不了费国华的原因。所以,像薛尚和娄翼这种特别聪明有本事的人,他反而不一定会重用。
相反,费国华此后交的兄弟们,基本都是用对他们的救命之恩结交下的。一直以来,出了什么事,费国华都会主动承担。因此昭天四虎对费国华是绝无二心的。
因为费铭璋,沈和平调转枪口对准费国华,这些年来昭天参与的多数项目都被查了个底掉儿。做生意,必然黑白两道都得有自己的手段。昭天的黑道手段,主要是由霍勇、邓磊和温建国出面行使。
就在第二天早上,费国华安抚好范舒,准备去浮城市公安局自首的时候,杨大虎带来了消息。霍勇、邓磊和温建国没有连夜跑路,而是选择了当晚去自首。费国华依然会被逮捕侦察,他们给费国华留下的话是,让费国华将一切责任都推给他们。
此时,费国华已经没办法再跟三个人争执,如果他还将一切背上身,只会白白牺牲了三人,自己也跟着进去。既然如此,既然兄弟们决定背下这一切,他就得想办法在外面继续支撑昭天,照顾好兄弟们的家小。
派出去的杀手有去无回,隔天南卡河里就出现了一具无名男尸。警方核实身份后,发现是多年前东北一桩凶杀案的在逃嫌疑人。这些重案在身,东躲西藏的流窜人员,是黑市上最有性价比的杀手人选。这样的人,死了也不会有家属认领尸体,更不会要求查明真相、讨还公道。于警方而言,自然成为优先级往后排的案件,能破就破,不好破也无须浪费太多警力。
然而,于赵冼贵而言,他能猜测到是谁有杀人的动机又有这样干净利落杀人抛尸的能力。
娄翼第二天带着袁飞鸿去见赵冼贵时,二人都刻意回避此事。功过相抵,有些话就不必挑明。赵冼贵一定不会放过万琪,娄翼心知肚明,并且彼此都知道对方知道自己的想法。这是一场不必宣之于口的对弈。娄翼让万琪暂时回避,是唯一可以救她的方法。
薛尚也来了,神情看上去有些憔悴,仿佛一夜未眠。
赵冼贵交待了新的任务给二人,让他们轮流看守赌场。然后单独留下袁飞鸿,准备来一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的谈话。
对于袁飞鸿,娄翼是一百个放心。他永远不会出卖娄翼,那看上去胆小懦弱的样子,也颇具有欺骗性,不会在赵冼贵面前露出马脚。
接到任务后,薛尚回家收拾了行礼,到医院找到戴昕怡,告诉她自己要出差一段时间,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这段时间可能没有办法跟她联系,回来再来找她。
戴昕怡有些不解,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她相信薛尚,那些薛尚不能跟她说的事,她就不问。最后只嘱咐薛尚注意安全。
她越是不问,越是信任,薛尚心里就越痛苦。如何跟心爱的女孩开口说分手,他真的不知道。回避她一段时间,让自己先习惯没有她的日子。他不能再给戴昕怡带来危险,不能和她在一起固然让他痛苦万分,但总好过连累她丢掉性命。即便再也无法参与她的人生,但只要她能好好活着,就够了。
费国华被沈和平带走了。原本沈和平是想将费国华和昭天四虎一起捉拿归案,但杨大虎底子太干净,逮捕五个人的申请书,只批下来四个。但昭天多个项目被叫停,账户也被冻结。发不出工资的工人们开始拉横幅,围堵昭天集团办公大楼。
站在昭天集团大楼30楼费国华办公室内落地窗前的费铭璋,脑海里当年继父被一群民工围堵的画面与眼前的这一幕重叠。此刻的他,终于理解了当年继父为何要给那些民工如此愚蠢的承诺,更理解了父亲为何要不择手段的爬到食物链顶端。
将心比心,这些工人个个都要养家活口,他们给你干了活,你不能不给他们发工资。然而如果不是站在高处,现在的自己只
要一出昭天的大门,就会被这些讨薪的工人淹没。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亦有自己行事的理由,眼前的自己又可以为父亲、为昭天做些什么呢?
杨大虎和邓永贤走了进来。
“怎么样?”费铭璋赶紧询问二人。
费国华被逮捕之前,已经让杨大虎尽可能多的将昭天账户里的资金调出来,以应对即将到来的麻烦。然而沈和平的动作非常快,不到12小时,昭天的账户就被冻结。邓永贤和杨大虎通过各种途径筹措资金,以解燃眉之急。
“这个月的工资不成问题,”邓永贤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钱是从哪儿弄来的费铭璋没有问,他知道邓永贤有他的办法,“但是下个月就没辙了,看情形,费伯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就算他出来了,昭天的账户能不能解冻也不好说。”
“供货商那边大部分已经同意我们延期付款,”这是杨大虎带来的好消息,“不同意的,也只能由着他们去告我们,从立案到判决,少说也得三个月。”
“不管怎么样,先把工资发下去,没有被叫停的项目继续进行。杨叔,昭天除了对公账户的款项,我爸私人是否有其它的资金来源?”
杨大虎和邓永贤交换了一下眼神,齐仲衡的事,费国华从未对费铭璋提及,他的良苦用心,四虎和邓永贤都心中有数。只不过费国华不说,不代表费铭璋不知道。他父子两都是聪明人,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想法和用心。
“是,”既然费铭璋都知道,那也无须再隐瞒,“只是前段时间,大哥把那笔钱全部捐给了遁空禅寺。”
“遁空禅寺?”费铭璋和邓永贤同时出声,对此都有些不太理解。
“薛尚养父所在的遁空禅寺?”这句话是费铭璋补问的。
“对……”杨大虎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需要我回避吗?”邓永贤很有分寸的问了一句。
“不……”杨大虎和费铭璋同时出声否认。
“在我和老霍他们跟你爸之前,你爸曾经有一班兄弟一起做生意,其中有一个人就是赵冼贵。”
费铭璋和邓永贤点点头,这一点他们都知道。
“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叫涂兴强,一个叫娄百川。”
“娄百川?”费铭璋大惊。
“怎么了?”杨大虎和邓永贤不解的看着费铭璋。
“不……没事,您先说。”费铭璋按下心中的惊讶,让杨大虎将事情说完。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娄百川和涂兴强不知去向,赵冼贵和你爸翻了脸。但是前阵子为了调查薛尚,我将遁空禅寺所有僧人的信息都查了一遍,查到他们寺里一位法号定隐的和尚居然就是涂兴强,而且他很有可能就是薛尚的养父。”
很多念头在费铭璋脑海里闪过,薛尚的谎言,父亲的宽恕以及娄翼对身份的保密。
费铭璋做出一个决定,去找齐仲衡借钱。这个节骨眼儿上,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又愿意拿出这些钱来帮昭天的人,或许只有齐仲衡。有些事,他只能等昭天渡过了危机再去解决。
“永贤,”费铭璋叮嘱邓永贤,“我和杨叔一起去广西的这段时间,昭天可以开工的项目上一定会有人来闹事……”
“有我在,没有人敢在昭天头上动土,就算是赵冼贵,我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费铭璋点点头,邓永贤的能耐他是知道的。赵冼贵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坐上浮城的头把交椅,他只会变得从前谨慎而惜命,这也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的原因。打江山要的是胆大不要命,转攻为守以后,命就比从前重要了,如果命都没了,自然也就没法坐江山了。现在的赵冼贵既要避开与沈和平的直接冲突,又要避开邓永贤这样不要命的小辈来跟他玩命,反倒不会在这个时候搞什么小动作。而其它地头蛇,相信邓永贤摆得平。
在出发去广西之前,费铭璋先去见了一次赵冼贵。他让娄翼将赵冼贵约了出来,没想到要谈的居然是万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