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近一个月,娄翼都无法联系上袁飞鸿,是出什么事了吗?联系不上袁飞鸿,他也就没法知道万琪的情况。上次跟袁飞鸿通话时还提到魏学东答应帮忙给万琪减刑的事,不知道有没有办成。
娄翼站在看守所外,他很想见一见戴铭璋,却又害怕见到他。还有五天,五天后,这个救过他性命的人,就要为他的自私送命。现在去改口供还来得及吗?他所说的话还会被采信吗?
那些所谓的物证,肯定是赵冼贵放在戴铭璋车子的后备箱里的,那么何成也是赵冼贵派人杀的吗?
娄翼最终也没有勇气走进看守所,但他不甘心。既然当初袁飞鸿可以求得魏学东救他一命,那么今天无论如何他要找费国华试试。
他来到昭天的时候,薛尚刚刚离开。
“费总,求您救救戴铭璋!只要您肯救戴铭璋,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虽然到目前没接触过费国华什么违法的生意,但他也知道费国华总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你为什么想救戴铭璋?”费国华有点惊讶,不知道他这个新来的保镖已经和自己的儿子有了这样的交情。
娄翼沉吟片刻:“因为他救过我!”还因为是我害了他,后面半句,他没有勇气说出口。
“他现在已经被判了死刑,再过五天就要执行,你认为我凭什么救得了他?”
“在缅甸,也有过死刑犯逃狱成功的案例,大家心知肚明,这是监狱里的人里应外和的结果,这世上只要有钱有权,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在浮城,终究还是您说了算,除了您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他。”
费国华静静的看着娄翼,半晌,“好,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
娄翼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原本来求费国华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他没想到费国华答应得这么痛快,甚至没有问一句“你可以为我做什么事?”
然而不管怎么样,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费国华的家里,有一间房是一个祭堂,里面有几个龛位供奉着家中逝去的亲人,其中有一个小小的龛位下面放着一只小木马,色泽古旧,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这个龛位上供着的是他和范舒的儿子。黑白遗照上稚嫩的面庞始终带着天真的微笑,他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世上短短几年意味着什么,生命的长短与流逝对他而言是一个来不及懂得的话题。
范舒给自己的儿子上完香,便看向门外客厅里正在打电话的费国华。
“浮城现在,什么人可以用,什么人不能用,什么人你可以调走,什么人你无法掌控。我只有五天时间,这五天时间,我必须解决所有问题……”
范舒在心中祈导着,凭自己丈夫的能力,能救戴铭璋一命。
她有些责怪贾细珠,这时候才来找费国华。但她知道,贾细珠就是这么个犟脾气。女人之间的差距是很大的,她是那种贤良淑德惯了,逆来顺受也不觉得委屈的人。虽然也是千金大小姐出身,却半点不跋扈,骨子里温柔善良。而贾细珠呢,是非对错看得太重,总是把公平正义摆在第一位,用现在年轻人的话来说,是一个三观很正的人。只是人生总是要有妥协,宁折不弯的气节固然让人钦佩,但换一个角度来说,则是强极则辱。
就在戴铭璋枪决日的前一天,浮城市中院执行庭庭长突然失踪。据最后见过他的同事回忆,那天下班后大家伙儿一起聚了个餐,庭长小喝了几杯,本来算不上什么,只是这位老庭长酒量一般,当时就有点五迷三道。散摊的时候同事说要送,庭长大手一挥,自己拦了个出租就走了。当夜就没回家。那时候,大家伙儿都没注意到,出租车司机是娄翼。
成年人失踪满24小时公安局才给立案。从事司法工作多年的老庭长的家人首先想到的依然是自己先四处寻找。然而24小时的时长,可以发生很多事,至少庭长要错过戴铭璋等一干死刑犯行刑。于是,由副庭长顶上。
为了体现当代文明,如今的枪决流程也更讲究。比如,从前一枪爆头,管你是从前额还是自后脑,
送人上西天就行。但现在要尊重尸体完整性,从前额开枪,子弹会留有弹孔,从后额更糟糕,如果打个对穿,爆破会让整长脸烂成一颗摔碎的西瓜。所以如今要求从耳朵往后1-2厘米的位置射击,即便打个对穿,也不影响面部完整性。
戴铭璋就是这个被套上头套后感受着枪口对准左脑射击点的人。耳边轰鸣声响,左侧颞骨轰然被金属子弹撞击的声音犹在。
没有人是不怕死的,尤其经历了比死更可怕的等死的过程后,那俱烈的轰鸣声与撞击感让戴铭璋立刻失去了意识。之后,他的“尸体”就被抬上了运尸车。
刑侦队长关胜总觉得有些心绪难平,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们并不知道执行庭庭长失踪的事。只是他突然想到,在对戴铭璋的调查中查出他的妹妹戴昕怡是浮城市一医院的一个护士,而前几天贾细珠提出了要捐献戴铭璋尸体的要求。
许多尸体实验的尸源确实来自于死刑犯,但那多半是已经没有亲属的大光棍,生养死葬都不会有人过问,一生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也就无人追究。可是戴铭璋是有家人的,他就算是再十恶不赦,按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也该让他入土为安吧,怎么就能这样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呢?”单单捐献甚至变卖某些器官可以理解,捐赠整具遗体……毕竟尸体到了医院最后用于哪些实验也都是由实验室的医务人员掌控,最后写个报告,尸体再无残块儿,你也无从找起。但如果……压根运过去的就不是尸体,然后再来个“灰飞烟灭”无从查证,不就成了金蝉脱壳。
这种想法好像太像武侠小说了,但难得遇到一个刚正不阿的上司,尽管有些荒诞,他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沈和平。
沈和平想了想,觉得这一整套下来要打通的关节太多,整个浮城除了费国华,没有人有这个本事,但费国华至于为了一个普通员工这么做吗?
他当然不知道这就是费国华的安排。如果贾细珠不捐赠尸体,按流程,尸体就会直接送去火葬场火化,家属只能等着领骨灰。
沈和平是个谨慎的人,何成的死已经让他的注意力有些向费国华转移,但死无对证,那些贩毒的事情到底和费国华和昭天有没有关系也无从查知。换句话说,戴铭璋搭上自己,保了昭天保了费国华,那么费国华会不会讲这个江湖义气,一定要捞这个给自己立功的小职员呢?
“走,咱们去验尸!”
沈和平和关胜开车追上了从刑场出来的运尸车,只有这一辆是送往浮城大学医学院的,其它几具尸体已经拖去火化了。
公安局的警车拦停了运尸车,沈和平和关胜下车,让司机打开了后车厢。
戴铭璋静静的躺着,长长的白布兜头盖在身上。
沈和平跳上运尸车,掀开白布,看到戴铭璋左脑的血迹成乌红色,已经有些干涸。沈和平在他伤口处摸了摸,确实是有弹孔的。又搭上他的颈动脉,足足半分钟,没有任何波动。
看来是真的死了,二人让运尸车开走。关胜此刻觉得自己的确是太多心了。戴铭璋的妹妹是浮城第一医院的护士,而他的尸体是被捐赠给了浮城大学医学院。
然而就在两名警察打消疑虑时,运尸车开到了浮城郊区。影影绰绰的树丛中,有一间小木屋,由于太过隐蔽,离公路又有一定距离,这里根本没有人烟。
运尸车在树丛里七弯八绕,终于停在了小木屋前。娄翼从小木屋里跑了出来,和司机一起将戴铭璋的“尸体”抬进了屋子,戴昕怡正等在里面。她立刻给戴铭璋注射了一针。
不同国家,对于人体死亡的判断标准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明明已经脑死亡,但通过仪器可以维持呼吸和心跳,在有些国家,这些人就不能被宣告死亡;而另一些人呼吸心跳停滞超过12个钟头还能起死回生,就是因为并没有真正脑死亡。
戴铭璋被“枪决”后,那位运尸车上的司机就立刻给他注射了能让心跳呼吸短暂停滞的药物。而此刻,戴昕怡给他注射的就是能让他“起死回生”的药物。
至于他头上的弹孔,那确实是枪决时留下的,只不过子弹被人换了,只能伤到皮层,打不进头骨,从
外观上跟普通中枪的弹孔是一模一样的。
戴昕怡给戴铭璋注射完后,立刻处理好了他头上的伤,和娄翼一起,在一旁焦急的等待着他醒来。
长长的窒息中,突然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戴铭璋突然感到自己的心猛的弹跳起来,紧接着,氧气从四面八方灌入自己的胸腔。那种溺毙前一刻,器官陡然获得了生机的焦灼感,让他不顾一切的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周遭的所有气体。
“哥!”
戴铭璋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听到了戴昕怡的呼喊声。
当他终于睁开眼里,戴昕怡已经紧紧抱住了他。
小木屋缝隙里射入的光线不算刺眼,他很快看清了身边的环境,以及站在一边微笑的看着他的娄翼。
“这是……”戴铭璋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然而抱着他的戴昕怡是那么真实,温暖的气息以及啜泣的轻颤都让他相信自己还活着。
戴铭璋轻轻拍着戴昕怡的背安抚着她,又看向娄翼。
娄翼有些内疚的悄悄回避了他的目光。
此时的贾细珠正在医院陪着叶翠翠。
营救戴铭璋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因此除了必须要出面的戴昕怡,她谁也没有告诉。
接到戴昕怡电话告诉她戴铭璋已经醒了之后,她正打算到对面去告诉叶翠翠这件事,却怎么都敲不开叶翠翠家的房门。她突然预感到不妙,让戴哲和隔壁的许睿一起撞开了叶翠翠家的房门。果然,屋内一阵呛人的煤气味,叶翠翠自杀了。
不过,还好发现的及时,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期。
“这是铭璋的女朋友?”来找贾细珠的费国华看着床上的叶翠翠问她。
贾细珠点点头。
二人看着叶翠翠陷入了沉默。
贾细珠知道费国华来找她干什么,也不再为难他,“是让我和你一起去见铭璋吗?”
费国华将手里的证件递给贾细珠,那是一套全新的身份证、户口本和护照。
贾细珠翻开一看,“费铭璋,会不会太招摇了。”改个姓一切就从头来过,不能指望人人都心照不宣,起码这一步走出来,在浮城市公安局那里,费国华就算成了他们关注的头号人物了。
“我不想铭璋不习惯自己新的名字和身份,我要他堂堂正正的生活在浮城,他的未来只能更好,不能更糟。”
果然还是你有本事。这句话贾细珠没有说出口。她一向觉得手段比结果重要,所以即便她这一生多灾多难,但她始终还是更认可后来的丈夫戴山河。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和费国华应该就是属于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人。然而到最后,还是费国华的道救了戴铭璋。她突然觉得自己一生的坚守看上去就像一个笑话。
这时,出去为叶翠翠买生活用品和办住院手续的许睿和戴哲走了进来,看到费国华都吓了一跳。
“你们在这儿守着翠翠,别让她再做傻事,我和费先生出去办点事,很快回来。”
贾细珠交待完,便和费国华一起出发去见戴铭璋。
路上,费国华看上去有些紧张。
贾细珠看在眼里,只是淡淡的道,“他不会不认你的。”
贾细珠想说,你们父子本就是同类,比起戴山河的做人原则,他一直都更认同你那一套。只是此刻,贾细珠又说不出口了。费国华那一套她这辈子是没法认同了,但从前一直逼着戴铭璋不认同,她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对不对。
在险恶的人世间踽踽前行,活着是第一位,如果戴铭璋真像戴山河那样,为了心中认可的道而搭自己的性命,作为母亲,她是接受不了的。她从前一直觉得自己是刚正不阿的,可原来事情到自己头上,终究还是自私战胜了原则。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已经不知道再该教戴铭璋怎样走好人生路。算了,把他交给他父亲吧!
“我不会让铭璋步我的后尘的,”似乎是看穿了贾细珠的心思,“我会把昭天干干净净的交到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