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随着这声呼唤顿了顿,我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淡然转身。
那暗淡的神色顿时有了光亮,“倾华,竟真的是你……”
他脸上的浓郁转而化为惊喜,摇晃着步子走来,“你,你是来寻我的么?”
他话中小心翼翼,似是害怕冒犯了我,听得我心口一酸。
“帝君误会了,暮阳只是恰好经过此处,不想遇见了帝君,许久不见,帝君可还安好?”
他眸中欣喜依然,言语却惆怅了起来,“我不好,不好得很,食之无味,寝之难寐,皆因我想你……”
我面色无波,却因他的话心生反感,轻咳两声道,“帝君若无事,暮阳这便告辞了。”
抬脚欲走,他却圈住了我的手,恳求道,“别走,倾华你别走,你可知这几日我是怎样度过,求你……别走……”
我淡淡挣扎,却脱不了他的桎梏,只好无奈与他道,“如今身份有别,你我辈分相差,帝君还是放开我罢。”
他却圈得更紧了,“昔年师兄做得最错的一件事,便是认错了你,我知晓你怨我,可我也错了,倾华你就原谅师兄好不好?”
我叹了一口气,忽地思及当初他虽与我假意鸳鸯,但对我,却是有过一段真心。若非七窍玲珑心的诱惑太大,他恐也不会负我。
但,事实已成定局,以我素来不大的心眼,是断不会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我虽谅解其中缘由,但并不代表我不介意。
本想冷声质问一番,但见他面色不似往日风采,衣饰皱乱,哪里像他平日那般倜傥模样,想必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虽说两次皆死于他手,我该是恨的。
但毕竟凡世一场同门之情,他也曾救我于乱世,护过我周全,虽说未能许我一世欢颜,倒也与过我一片宁静,如今既然历劫重生,他有他上古宿命,我亦有我的重生劫难,何不两相抵消,就此放过?
思及此,遂劝了他道,“师兄,倾华并未怨你,只是凡世一场情劫,你我只是露水情缘,缘起缘灭,缘薄情淡,这皆是造化使然,倾华早已释怀,还望师兄亦能早些看开,莫要做这伤春悲秋的颓废模样。”
他闻言一喜,“你是说,你原谅我了?”
我点头。
凡世一场劫,如今作云烟,寥寥仙途中,皆是一场空。
既然他终究注定重生命数坎坷,我又何必死死揪住他不放?
“这劫,渡得过便渡,渡不过,也唯有逼着自己渡过。”
“我渡不过,我该是渡不过的,我一次次寻你,却又一次次将你认错,倾华,我该是怨的,怨我自己没有早日认出你……这一切悲剧皆由我一手酿成,我怎能渡得过?”
见他如中了魔怔般呓语,我捏诀往他灵台注入了一丝清心咒。
他抬手制止了我,“这一切是我应得,若不是我执着于你前身,怎会酿成这般悲剧,倾华,你可知,我做这一切,皆是为了你……”
“不管当初你缘何那般,而今我已看开,不问缘由,师兄还是放开罢。”
“不,我怎能放开,怎会放开,我做这一切皆是为了你,纵使你不懂我的苦心,又怎能这般轻描淡写说放开,我该是放不开的……”
他言辞悲切,似有难言之隐,我却没心思听下去。
“师兄切勿心生执念,你乃上古战神,若是因此堕魔,暮阳便成了千古罪人。”
思及他那日额头堕仙之印显现,出言劝道。
“执念因何生,执念因何灭?你不知晓我心中之苦,怎能知道,这执念不过是我自己惩罚自己罢了。”
他口中呓语,我听不太清楚。
忧他走不出这魔怔,只好不顾他反对,捏了个昏睡诀让他沉睡。
正欲将他弄回床上休憩片刻,甫一入门,却见满院破败,枯枝腐叶堆了一地,偌大的赤炎天宫冷清寂然,却无半个伺候的仙倌,萧条索然。
一时心中酸楚,那般风华的人物,何以弄到今日之局面……
按着记忆中的线路进了那院子,却见满院的桐花粲然,不似其他树木那般破败,淡淡清幽入鼻,忽地忆起小狐狸曾说过,“因那女子喜爱桐花,师尊便种了满院的桐花,等候那女子归来。”
只是,满院桐花粲然,我却并非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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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他安置在榻,正欲离开,一个火红的身影便冲了进来。
人未到,声先至,“师兄,红烟来看你来了。”
红烟轻快入内,见了我,那轻快的步子顿时停滞,似难以置信,“倾,倾华师姐?”
蓬莱远在东极,平日鲜少来天庭走动。红烟自小养在蓬莱,年龄也才区区万岁。自诩蓬莱神君独女,平日里嚣张跋扈,后来她拜师昆仑,便一直以为我是个乱世漂浮的凡间女子,身份卑微,明理暗里没少给我使绊子,而今我元神归位,往事浮云而过,断不会如凡人时那般窝囊。
见我良久不语,她质问,“不对,倾华师姐早已作古,你,你究竟是何人,竟冒充倾华师姐骗我师兄,究竟是何居心?”
我哂笑,“是何居心,恐怕区区蓬莱神女,也无权过问罢。”
“我二师姐已经死了,你要想冒充她来骗我师兄,先是她,而后是那什么紫箩,现在又是你,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让你得逞的!”
那话中护犊之意十分明显,也丝毫不掩对我的厌恶之情。
之余她这副德行,我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莫名觉得她这番话颇有些狗血。也是,若是让她知晓了她说的三个女子皆是我,不知道又该如何。
“本姬不过许久没去蓬莱,却不想蓬莱神君的独女生得这般嚣张跋扈,且不说本姬是谁,单就你这份仪容,恐怕连我府上的仙婢都要比你知书达理,如此看来,蓬莱神君的家教也不过如此。”我淡淡哂道。
她登时怒了,“你说什么?我堂堂蓬莱神女竟然比不上一个仙婢?依我看,你才是个狐狸精!”
我淡然地看着她气得跳脚,实在想不通,凭她这点浅薄手段,当初是如何栽在了她手上。
果然,那段凡人的岁月当真脓包了些。
我拂拂微皱的衣角,淡淡道,“狐狸精不敢当,蓬莱神女还是唤本帝姬一声姑姑吧。”
她呲笑,“呵,姑姑?就凭你?”
“怎么?我乃堂堂暮阳帝姬,难不成,还担不起你一声姑姑?”
我冷冷望着她,如若按照年龄算,她就算唤我一声祖宗都不为过。
只因我未嫁,众仙便礼貌地尊称我一声姑姑。
“什么?你,你是暮阳帝姬?”
“你父亲尚且称我一声姑姑,怎的,你倒特殊些,想直呼本姬封号?”
见我面色寂然,她连忙跪了下来,“红烟拜见姑姑,还望姑姑恕红烟不敬之罪。”
她声色惶恐,生怕我治她的罪。这般反应如若别个看见,定会以为有人欺辱了她,不过我暮阳帝姬的声名,倒是情理之中。
昔年我在天界,喜爱舞刀弄枪,主动替九渊整顿天军。手下的天兵天下没少被我严厉惩处,而我一贯手段冷血,在天界可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
她仙龄不过一万,又不常来天界走动,没见过我是自然,但我声名传遍六界,她自是从小耳闻,对我是又敬又怕。
见我并未喊她起身,她面有不甘,再次咬牙唤道,“红烟拜见姑姑!”
一千年的时间还是未磨平她的棱角,性格依旧这般目中无人,半点也吃不得亏。
罢了,我堂堂帝姬,若是为难一个小辈,说出去也不大光彩。
遂唤她起身,“神女不在蓬莱待着,跑到天界作甚?”
“红烟听闻师兄病重,前来探望。”
说罢伸着脖子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帝君,“不知我师兄现下如何?”
我淡淡看她一眼,不想作答。
本帝姬素来对外人皆冷淡,她也不见怪,自作主张地走了进来,看了看床上的赤炎,道,“如今师兄身缠病榻,红烟作为师妹,照顾师兄乃义不容辞之责,若帝姬无事,便……”
“便如何?”
活了十万年,我素来心高气傲,端架子的事情信手捏来。
红烟被我这一问,有些心虚,但还是壮着胆子道,“若姑姑无事,便,便请回吧。”
我做凡人时,红烟时常仗着自己是蓬莱神女,暗地里没少给我使绊子。现下我倒是很愿意在此做只蜡烛,“区区蓬莱神女,也敢用这般口气与本姬说话?”
“红烟不敢,只是我师兄……”
“只是如何?”我冷笑,“只是当初我做倾华时,你使了绊子?还是我做华蕊时,你对我下了禁咒?”
她闻言惊恐,“你,你是……”
她这一反应倒在预料之中,也是,曾经那个被她欺辱,视为眼中钉的懦弱凡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九重天最尊贵的帝姬,恐怕换作哪位女子,都该难以接受。
我淡淡一笑,好心解释道,“也是,本姬方才忘了告诉你,那倾华,便是本姬历劫的凡身,当初可没少你关照,如今,本姬定会好好报答于你。”
她闻言更加惊恐,“姑,姑姑这是何意?红,红烟无论如何,都不敢对姑姑下咒!”
我冷哼,“蓬莱神女何必紧张,本姬不过胡乱猜测罢了,你这般心虚,莫不是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脸色发白,似未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姑姑明察,红烟哪敢对您下如此狠手?”
我冷声历色道,“最好无,如今本帝姬神识归位,你该知我手段,若是让我查出了当初谁暗算于我,我定叫她后悔来世走一遭。”
红烟身子一抖,嘴上却强装镇定,“姑姑明察,红烟纵然爱使性子,也断然不会暗算姑姑。”
见她唯唯诺诺地模样,我暂且先作罢。
昔年我渡劫,拜师昆仑虚子。师尊对我百般照拂,赤炎亦对我关爱有加,她嫉妒乃是常理。
可赤炎挖心,按理说我该是历劫重生,万万不会落入无垠之境,受那万箭穿心和业火焚烧之苦,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事。
而这红烟,平日里栽赃陷害的事没少做,我心中知晓,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无垠之境并非人人都有能力封印,单凭红烟,恐怕无此能力。
可当时,除却她,我并未与他人结怨,又是谁那般心狠手辣,欲将我置于死地?
想必,唯有师尊能为我解惑了罢。
看来,这昆仑墟,势必要再走一遭。
我无心与她闲扯,淡淡瞥了一眼那床上的人,“你既自诩深爱帝君,本姬索性再卖你个面子,帝君此后的饮食起居皆由你照顾,是好是坏,皆看造化!”
说罢,拂袖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