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
“嗯?”
“订婚这件事情, 可以过几年再说。”
井伊政愣了愣,他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 我们现在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 ”宋简道:“也许……也许政大人, 会遇见别的喜欢的人。”
……
“她这么说?”
学生会办公室里, 榊原丰听好友说完他们家未婚妻拒绝订婚的理由, 不禁挑了挑眉毛。
他一头略带自然卷的棕发, 有几缕刘海松散的落在眼尾, 点缀风情。
而不仅是发色较浅,他的眸色也很浅, 常常被人误以为是染了头发,或者戴了隐形眼镜。
要么就是个混血。
——他的确是个混血。
他的母亲来自瀛洲的神道家族, 祖上曾经出现过许多位极负盛名的神官, 这些祖先的形象, 直到现在,都时常在小说、动漫、电视与电影上活跃着。
他的父亲则是一位国外的伯爵。
原本他的长相就已经和旁人颇为不同了,但他却又将这一点不同,发挥到了极致——
他留着一头长发,棕色的长卷发若是披散下来, 从背后看去,几乎和女人没什么区别。
不过在学校里的时候, 他一般会扎起来,露出宽阔的肩膀和属于男性的身形, 叫人不会错认。
由于从小就女朋友从未间断过,属于四人中情感经验最丰富的,他言之凿凿的说:“根据我的经验, 如果她说也许你会遇见别的喜欢的人,八成是她自己有其他喜欢的人。”
井伊政的第一反应当然也是这个,但他不愿相信——她是他目前所遇到过的,最为适合与他并肩而立的女性,他不相信对她来说,会有其他男人比自己更好。
而坐在沙发上看着摄影集的姬路秀真淡淡的提出了反对:“如果她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解除婚约,而只是延缓?”
和长相秾艳的榊原丰,以及精致俊秀的井伊政相比,姬路秀真长得白净清秀,文质彬彬,温润平和,看起来是最没有攻击力的。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比看起来冷淡的井伊政,以及看起来孤傲的古河川一更加的难以接近。
榊原丰耸了耸肩膀道:“那么,就是她不甘心早早地被束缚住。她回瀛洲,也许只是想要离开父母身边。她今年十六岁,十六岁的女孩子,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就要直接结婚,未免也太残忍了。”
他指出:“尤其是,她是武家之女,一旦结婚,是决不允许单方面提出离婚的。反而男人结婚后厌倦了妻子,还能去外面找情人。她能接触男人的时间,或许也就只有这么短短几年。”
“你的意思是,”姬路秀真平静的指出漏洞道:“她自己要求入读庆笃学园,就是为了在政的眼皮子底下谈几次恋爱,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和他订婚?你确定这是来联姻,不是来结仇的吗?”
榊原丰摊了摊手:“我这不是在排除各种可能性嘛。”
他坐在了沙发扶手上,看向了另一端正在养护自己爱刀的古河川一道:“喂,川一,你们武家的人应该更了解武家的逻辑吧?你说水野晴为什么不愿意订婚?”
古河川一淡淡道:“因为她不愿意。”
井伊政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榊原丰疑惑道:“……你明白了什么?”
姬路秀真歪着头想了想,发出了附和的声音:“是啊。”
榊原丰:“哈???麻烦照顾一下我这个混血,说瀛洲话好吗?”
姬路秀真张了张嘴,似乎准备为他解释一下:“嗯……”
但榊原丰期待的看了过去,他又闭上了。
“秀真??”
姬路秀真还没开口说话,似乎就已经感觉到了疲倦:“感觉解释起来很累,还是算了。”
“好了。”井伊政无奈的喝止了冲上去抢走了姬路秀真手里摄影集的榊原丰,“川一,晴说她有一个朋友,最近被下达了制裁令。最近下达的制裁令,被制裁者是谁?”
古河川一一板一眼的回答道:“江佐和子。”
“什么原因?”
“她帮助之前的被制裁者,视为同罪,连坐。”
“……她?”
“哇哦,”见他的表情一下子缓和了许多,榊原丰揶揄道:“听说未婚妻的朋友原来是女性,是不是开心多了?”
井伊政挑了挑眉毛,没有理他:“她帮助的那个被制裁者是什么原因?”
“她帮助的人叫做池田晟。一样的原因。他帮助了他之前那个被制裁者。”
“所以这是什么?”榊原丰吐槽道:“俄罗斯套娃?”
他拦住了井伊政道:“你别问了,我来帮你问——他之前帮助的那个被制裁者,被制裁的原因是什么?”
古河川一记得分毫不差:“木村泉。妄议士族。”
其他三人都没有特意去记过名字,但这个理由,他们都记得很清楚。
井伊政的表情冷了冷道:“他啊。”
榊原丰问道:“要看在你未婚妻的份上取消吗?”
“不。”井伊政淡淡道:“要改变的,应该是晴的想法。”
看着他站起身来,准备回教室上课,榊原丰颇感无聊的叹了口气:“什么啊,你这么快就恢复正常了吗?我还以为你会再纠结一会儿呢。”
能看井伊政笑话的机会可不多,从早上到校开始,他就板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后来才知道,居然跟女人有关。
一直以来,从未碰过壁的天之骄子,居然被自己的未婚妻拒绝了。
他眉头紧锁着,几乎思考了一上午原因——这样不再总是从容余裕的好友,实在让榊原丰觉得有趣极了。
结果没想到,这么快他就放下了。
他站了起来道:“好吧,我们一起回去吧。”
闻言,沙发上的姬路秀真合起了刚才被榊原丰丢回来的摄影集,站了起来,古河川一也收起了自己的长刀。
他们四个穿过庭院,向着教学楼走去的时候,所到之处,路上遇见的其他学生们纷纷迅速闪避,确保他们畅通无阻。
在外面,除了榊原丰的神色鲜活,左顾右盼,遇见漂亮的女孩就微微一笑外,其余三人皆是神色冷淡凛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就在此刻,命运发生了。
“御四家!!你们给我听着!!”
广播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女生愤怒至极的声音:“你们以为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江佐和子,是绝对不会向你们低头认输的!!!”
……
剑道部的成员,就仿佛学生会统辖下的护卫队一样,迅速将人抓了过来。
被粗暴扔在在井伊政面前的少女,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显然被人泼完了脏水不久。除此之外,原本白色的衬衣上,还沾染着斑斑墨迹,大块大块的黑色,狼狈极了。
她黑色的长发凌乱的披散下来,就像是河里的水草,叫人看了不悦。
井伊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少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每一次快要成功时,都会被身后两个高大有力的剑道部成员们毫不留情的用力按下去。
“江佐和子?”
看着她精疲力尽的样子,井伊政冷冷道:“入读庆笃学园对你这种出身的人来说,是一个珍贵至极的机会,也是你的荣誉,看来你不懂好好珍惜。”
江佐和子喘着气,没有说话。
但那并不是因为她词穷,而是因为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快要愤怒到爆炸的宇宙,因而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爆炸。
她也曾和许多人一样,对庆笃学园充满了向往,但是不过才刚刚入学,就见识到了那光鲜亮丽之下的恐怖一面。
“别管我。”
那个名为池田晟的少年如此警告过她。
但她无法容忍自己就站在一旁看着。
最终她也成为了被欺负中的一员。
池田晟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才终于接纳了她,告诉她:“别反抗。”
他冷静的说:“忍耐过去就好了。”
“没有别的办法吗?”江佐和子气得发抖的问,“他们凭什么这么做?”
池田晟没回答。
他想起昨天收到的来自宋简的短信。她说她马上就来。
他记得自己回复说:别来。
他不想被她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但是想想,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在木村被欺负的时候站出来?
为什么要说那一句:“都是同班同学,不觉得你们有点太过分了吗?”
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保全自己了。
但是……
他觉得自己要去做对的事情。
可是,他能做到的,也仅此而已了。
听见广播里传来江佐和子的声音时,池田晟愕然的抬起了头,立刻就冲了出去,想要找到她。但他赶到的时候,剑道部的成员已经堵在了广播室门口,将她粗暴的拖拽了出来。
无数的学生围观着庭院中发生的这一幕,有的就在现场,有的从教学楼上的窗户中探出头来。
这是庆笃学园中,第一次有人正面挑衅御四家。
“她完蛋了。”
“她要被强制加入剑道部了吧……”
“直接退学说不定更好一点啊。”
强制加入剑道部,是比单纯下达制裁令更严厉的惩罚——剑道部会强制性的让你填写入部申请,然后在社团活动中,可以用木剑将人理直气壮的打的遍体鳞伤,美曰其名“磨练意志”。
有人面露同情之色,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漠不关心,但没有一个人敢对御四家的做法说三道四。
他们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他们四个家族,他们代表的是整个学院中,所有士族出身的学生们的意志。
时代的潮流试图碾灭门第的区别,自取消“华族”称谓后,现代瀛洲仿佛再无贵族。
政府对外宣称,人人平等。
即便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也敢对着演讲台上光鲜亮丽的竞选议员哈哈大笑,污言秽语,而不会再被贵族豢养的武士当场斩杀,一洗耻辱。
“没有了规矩”这件事情,却更加激起了权贵们的怒气。
没有了称号,就想把贵族和平民混为一谈么?
他们与平民之间隔着千百年来高高在上和匍匐在下的鸿沟,绝不允许如此轻而易举便被抹去。
越是在外界没有明显的划分,就越是要在内界刻下鲜明的烙印。
那些长辈们在家中对平民流露出的不满和不以为然,显然完美的映射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庆笃学园中所有严苛的规矩,都不过是士族出身的学生们,为了确立自己与平民分属两个不同阶级所设下的限制。
久而久之,平民学生们便会无比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与他们,的确是不配平等而论的。
这个设定在瀛洲的背景文化下,虽然夸张,但的确逻辑合理。只是引入国内后,因为国内的这种贵族文化早已差不多被连根拔起,自然就显得只是四个家里有钱有权又有势的男学生,中二病犯了,闲得无聊整天仗势欺人。
若是后者倒还好了,起码动机足够单纯,就是几个熊孩子欠一顿社会毒打,可前者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就实在太广了。
你一个士族出身的学生,去维护一个冒犯了士族的平民学生,你是要和整个士族作对吗?
更何况,水野家还是井伊家的世交,水野晴还与御四家之首的井伊政有婚约关系。
——这已经不是打人不打脸的问题了。
这几乎就是冲着一刀两断去的。
但她有什么办法呢?
阻止校园暴力,从我做起,人人有责。
她穿过人群,向着瘫坐在地上的少女走去。心想,而且,就算现在井伊政对她记恨在心,也没有太大关系,只要死死地站在池田晟这一边,等以后他们好了,只要受当她是好朋友,攻也绝对不会难为她。
反之,如果你死死站在攻的那边,到时候他们好了,受看你不顺眼,攻也不会把你留下。
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问就是经验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