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 你还记得水野家的晴吗?”
“不大记得了。”
“你们小时候常在一起玩,上马术课的时候,你总是带着她一起骑着马到湖边去。你还记得吗?”
闻言, 井伊政的脑海中, 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一个洋娃娃般可爱乖巧的女孩模样。
虽然他已经不大记得她的长相, 却还记得她那安静温驯的姿态。
井伊家西洋化的很彻底, 自小他便是白色衬衣、背带短裤、长筒袜、黑皮鞋的装扮, 而水野晴却总是穿着整洁素雅的和服。
他记得小时候姐姐很羡慕她, 觉得她的和服都很漂亮, 因此拒绝穿洋装,但真的试过一次之后, 便立即觉得过于复杂以及难以行动,从此敬而远之。
说来奇怪, 水野家的女人, 是怎么做到穿着和服, 动作却那么流畅自如的?
井伊先生继续道:“不过你们六岁的时候,她就到国外去了,后来也没有什么交往。要是再遇见她,你能认出她来吗?”
说到最后,他对着儿子露出了一个有些揶揄的神色, “听说晴现在长得很漂亮。”
井伊政知道,自己和水野晴之间, 似乎有过那么一个双方家长口头约定的婚约。
硬要说的话,它并没有什么效力, 但又不能完全当做什么都没有。
在原本完全毫无关联的两人间,那个婚约既不能理直气壮的将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又不能让他们理所应当的将对方视为陌生人。
既生疏, 却还没有见面,就浮现起了些许暧昧。
“她回瀛洲了?”
“对。大概明天就到机场,你亲自去接她一趟,把她安顿好,然后帮她办理入学手续。”
为了掩饰女儿离家出走的事情,水野先生谎称水野晴明天才会到。
“明天之内都要完成?”
“不必。你可以先带着她在京都多玩几天。”井伊先生道:“后天还会有个转学生过来。那是一个特招生。”
特招生的意思就是,家里并不富裕、不是贵族出身、但成绩极好、所以可以减免大部分学费,还能拿奖学金的人。
如果水野晴和那个平民学生一起入学,会显得井伊家安排不周,对水野家态度轻慢。而且,无论是在那个学生的前一天入学,还是后一天入学,哪怕隔了两天,也都相隔太近了,会让人把她和那个平民联系在一起,水野家也一定会感到不满。
最好就是在一周以后。
“正好,晴也可以好好适应一段时间。她很长时间没有回过京都了,肯定对环境十分陌生,对这边的风土人情,说不定也要重新适应。”
井伊政微微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明白了。”
……
准备入读庆笃学园之后,宋简就不能再继续寄住在池田家了,因此,她只好又把行李打包好,定下了酒店,准备搬过去。
水野先生说,他告诉了井伊家,她今天才会下飞机,出于礼节,井伊家一定会派人前往机场迎接,很可能就是井伊政。她最好赶回机场,装出一副自己刚刚落地的样子。
这让她多少有点哭笑不得。
她回答道:“父亲大人,您可以把井伊君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来和他沟通吗?”
告诉他,她已经一个人到市中心了,就不必还要跑一趟机场那么麻烦。
不过,武家传统,儿女的婚姻都由父母做主,自己没有选择,甚至不少人结婚前,都不知道对方的长相。而事后即便再不满意,也只能默默忍耐了——往往,这种忍耐就是一辈子。
水野先生显然也是因为这个传统,习惯性的就没考虑过让水野晴单独和井伊政交流。但宋简心想,难道等会儿他们见面之后,她就不会要对方的联系方式单独沟通了吗?
等等,原著里,水野晴该不会真的连井伊政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全靠家里座机联系吧……
对于一个现代女性,宋简觉得这实在是有些窒息。她坚定的询问了水野先生,关于井伊政的联系方式。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宋简才感觉,水野先生有些不情不愿的给予了回复。
……
“你好,请问是井伊君吗?我是水野晴。我已经抵达瀛洲,入住了帝国酒店。稍晚一些,我准备前往府上拜访,不知道是否方便?”
发完短信,宋简将手机放到一旁,掏出了纸笔,坐在书桌前写了起来:
1、井伊政:长相类型?即将见面,需要观察。性格?怒点?制裁令下达的标准?对平民的看法?
2、池田晟:长相俊秀,性格较为沉默,内敛,善良,温柔,细心,内心有正义感,但偏向现实主义者。对士族似乎有些厌恶,对于身份差异十分在意。
她看着这张纸,转了一圈笔,想到了今天早上,告诉池田父子,自己要搬走的消息。
池田先生显得有些失望,他不知道宋简离家出走的事情,还以为她真的是来玩的呢。
池田晟则说:“哦。”
他的刘海挡住了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跟父母联系上了?”
“是的。”
“挺好的。”
昨天还抱着他,安慰他说会一直陪着他的少女,第二天一大早,便说自己要离开了。
池田晟在心中自嘲的想,昨天晚上一直翻来覆去的想着那个拥抱,几乎无法入睡的自己,根本就是个傻瓜。
那明显就是她安慰人的话,他居然会当真。
这就跟十八岁了还相信世界上有圣诞老人一样,愚蠢到不可原谅。
“那,”见他的态度冷淡了下来,宋简看着他道:“我还能再来找你吗?”
池田晟冷淡道:“有什么必要吗?”
宋简小声道:“有啊。”
见状,池田先生皱起了眉头,对于儿子的糟糕态度,不满的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像是在无声的谴责:“你怎么说话的?”
池田晟被拍的往宋简的方向猝不及防的倾了倾身子,闻到了从她的发间飘来的一阵香气。
“……你想来就来吧,”他闷声道:“我们家又不会把你赶出去。”
回想到这里,宋简的手机发出了一声震动,她拿过手机,发现是井伊政的回复。
他的回复很短,只有两条。
“我是井伊政。我去接你。好久不见了,水野小姐。”
宋简立即在纸上补充道:
1、井伊政:即将见面,需要观察。长相类型?性格?(冷淡?严谨?)怒点?制裁令下达的标准?对平民的看法?
然后比他更简短的回复道:“十分感谢。”
……
收到宋简发来的短信时,井伊政盯着那个陌生号码,足足盯了好几分钟。
从小到大,他所接触的人物大多都是固定的。每一天的安排,也都大同小异。
而现在,有一个全新的人突然出现了。
他对她虽然算不上全然陌生,却也毫不熟悉。
井伊政不喜欢这种事物超出自己掌控的感觉。尤其是,对方称呼他为井伊君。
他虽然已经记不清水野晴的脸,但还隐约记得,小时候大人们见他们总是玩在一起,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订下婚约后,第二天,水野晴便软软的改口,称呼他为“政大人”。
直呼名字是表示亲密,加上尊称是……
表示对于丈夫的敬重。
因为她那么叫了,所以他对她的称呼,也从称呼姓氏,变成了称呼名字——“晴”。
虽然不久后她就出国了,而且这么多年,他们从没联络过,但他都准备将她作为“晴”接纳进入身边的时候,她突然如此生疏的称呼他为井伊君,就像是他准备向她走去的时候,她突然粗鲁的一把将他推了开去。
井伊政不由得有些不爽,但表面上,他神色平静的拿起手机,得体的给予了回复,只是特意针锋相对的,称呼对方为“水野小姐”。
但对方只是回复了一句“十分感谢。”
……
宋简对此一无所知,她把那张纸写满之后,就撕碎了冲入马桶。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井伊政发来了信息,说已经抵达了酒店门口。
宋简拿起房卡下了楼,一眼便瞧见酒店门口那辆黑色的,漆光发亮的豪车。
……它看起来就贵的要不是宋简曾经当过一线女明星,都不敢随便触碰车门的样子。
不过她现在也没碰到。因为司机礼貌的绕了过来,为她打开了门。
宋简在“道谢”和“不道谢”之间犹豫了几秒,这关系到在初次见面的井伊政面前,是直接表达自我,还是维持原有人设。
——哪种性格会让他更有好感?
想要顺利和他形婚,至少得让他不讨厌自己才行。
考虑到沉默内敛已经是主角受池田晟的性格,她一个炮灰女配跟主角受撞设定简直是自己找死,宋简立刻决定,还是表达自我。
她向着司机微微一笑道:“谢谢。”
司机连忙将腰弯的更低了,仿佛有些惶恐。
井伊政坐在后座的另一端,宋简低头坐进去之后,才发现他一直在看她。
她转过头去,对上了他的视线,然后开始在脑海中的“纸”上,疯狂补充:
1、井伊政:已经见面。长相类型?(清贵昳丽)性格?(冷淡?严谨?)怒点?制裁令下达的标准?对平民的看法?
和池田晟那种因为底子好,所以随便捯饬一下就挺清爽的帅气不同,井伊政是那种,自己本身就长相出众,又从头到脚,从小到大,都浸泡在金钱养护中的华丽精致。
这和宋简的初步判断完全不同。
大约是受到了言情那边类似的经典剧本影响,她先入为主的认为,井伊政一定是个自大、自负、傲慢、狂气的人。
但他看起来,却如此的矜贵优雅,眉眼间甚至还带着些女相,格外秀雅。
“井伊君,日安。”宋简双手放在大腿上,向他微微弯腰问好。
“日安。”井伊政微微颔首,作为回礼。“水野小姐。”
他的态度有些冷淡,宋简也不在意——他们本就算是陌生人,第一次见面保持礼貌就够了。她转过头去,看向了窗外开始流动起来的风景,露出了新奇的笑意。
她孩子般的笑脸映在玻璃窗上,井伊政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他忽然又想起了更多的事情。比如说,小时候,水野晴就长得非常漂亮。
每次她出现在社交场合,总有无数的男孩子围在她的身边,但她从不轻易回话,只是安静的,目不斜视的,宛若大人一般沉静的站着。
井伊政总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家和水野家是世交,水野晴恐怕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他有些时候,觉得水野晴就像是一个口袋,而她的父母则是决定系紧口袋,还是打开口袋,放入东西的手。
他被她的父母放了进去,水野晴才接纳了他。像是洋娃娃开口说话了一样,声音软糯的乖巧叫他:“井伊君。”
她没有朋友,视线在人群中,只落在井伊政的身上,只看着他,只与他说话。
她很少笑,她告诉井伊政,因为水野夫人说,女孩子随便笑是很轻浮的行为。
他不喜欢这句话,因为他的母亲和姐姐经常笑,他也喜欢她们的笑容。
但她们不是轻浮的人。
小男孩总有些淘气的时候,于是她不肯笑,他便非要去故意逗她笑。
水野晴有些时候忍不住笑起来,就会飞快的用袖子挡住脸,苦恼为难道:“请不要捉弄我了,井伊君!”
井伊政便故意说:“你用感叹号结尾了!”
于是发现自己一连坏了好几条规矩的小女孩顿时愣住了,她束手无策的站在原地,可是连哭都要忍着——因为她已经笑得太多,又语气没能一直保持平缓,如果再掉下眼泪被别人看见,水野晴觉得,她会变成让水野家蒙羞的耻辱。
但她最后还是没能憋住,嚎啕大哭起来,停都停不下,井伊政都慌了,只好去找父母帮忙。
然后他的父母和水野夫妇一起赶了过去,一见到水野夫人,水野晴立即就咬着嘴唇,瑟缩着忍住了眼泪。
他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水野夫人的脸色非常难看。
后来她单独将水野晴叫到了一旁,井伊政原以为她是要单独安慰女儿——他母亲就经常这么做。
但他偷偷溜过去的时候,却听见水野夫人在严厉的呵斥她:“武家之女要有武家之女的样子!你是水野家的长女!不要因为一些小事就哭哭啼啼的!实在是太丢脸了!”
水野晴呜咽着,就像是刚刚出生的小鹿一般,无助而颤抖着:“对不起,母亲大人……”
井伊政觉得她很可怜,又很歉疚。
于是他跑回父母身边,拉着正在和父母聊天的水野先生问道:“水野先生,武家的孩子是不是不能在外人面前哭?”
水野先生很温和的回答道:“是呀。”
“那……武家的女子如果一定要哭,在谁面前哭才行?”
水野先生有些好笑道:“在父母或者丈夫面前是可以容忍的。”
“那如果我当水野桑的丈夫,她在我面前哭,是不是就没有关系了?”
啊,他想起来了。
井伊政一言难尽的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这个半吊子的婚约,是他自己提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