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 闻人洛还是点头答应了。不过,宋简没能自己一个人过去,闻人洛、南宫靖、东方隐和青凤, 都会作为客人, 一起前往拜访端王府。
而夜虽然没有露面, 但宋简相信, 他一定也在。
只有云渚, 这时已经回到了天下第一寺——从宫中离开后, 他便只传回了几封书信, 一直没有回去过,他的师门已经十分着急了, 不停的催促他回去。
作为大夫,南宫靖, 闻人洛和宋简一辆马车, 就近看护, 青凤则是女装打扮,因而也不能骑马。
于是四人坐在马车里,东方隐负责驱赶马车。
宋简想要坐在车窗处,左旁便挨着靠近马车门口,顺便担任一定的护卫职责的南宫靖, 右边则是换上了一袭道姑打扮,装束简单清雅的青凤。
闻人洛被他们挤得, 只能坐在了宋简对面。
“青凤真好看……”瞧见今日青凤的装扮时,宋简没忍住真心实意的感叹了一句。
他盛装打扮时如牡丹般浓艳美丽, 素面朝天时又如净水菡萏。
这样的女装大佬,是何等可遇而不可求的世间尤物啊。
她不由得伸手握住了一缕青凤的散发,只觉得摸起来柔顺润滑, 看起来乌黑发亮,叫宋简颇为羡慕。
她现实生活中,年少时漂过一次浅色系头发,然后头发就一直发黄。好不容易养了好几年,不再如枯草一般干涩了,但想要保持深色发色时,不管在什么店里染色,都会很快褪色,像是染成了浅棕色一般。
可能没有什么,就想要什么吧。同事和朋友反而都觉得宋简这样很不错,别人都要去染浅棕色,她倒是天生自带,还能省下一笔染发的钱。
……但她一点儿也没省!她全花在染黑上了!
所以每次进入工作世界的时候,如果宋简发现自己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对待工作也会更加干劲十足。虽说现在的白发也很新潮啦,不过新鲜劲一过去之后,果然还是觉得黑色的头发更显气质。
但她歆羡的神色,落在旁人眼里,却有着不同的意味。
她坠崖之后,紧接着便陷入了昏迷,不久便一夜白头。
或许从那时开始,就不仅仅只是她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她的心灵,说不定也是从那时起,便在慢慢崩毁——可是他们竟然都没有发现。
因为她看起来和以前没有不同,她总是笑容满面着,总是温柔亲切的说话,总是体贴温婉的照顾着他们……
想到南宫月说,患有“抑郁症”的人,不少人表面上都是看不出端倪的。
但可能前一天还笑容满面的与朋友们打打闹闹,第二天便会再也负荷不了精神上的重担,而选择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这样的突然会给亲朋好友带来多大的打击?
南宫靖想起自己发现毒药被人动过后的不安,以及因为担心宋简,所以在她送走了夜与青凤后,特地去探查她的状况的时候。
那时,她已经倒在了桌边,不省人事。原本南宫靖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她或许是喝醉了酒困了,但等他赶到近前,才发现她的唇边已经溢出了鲜血。
那时,明明已是夏天,他却觉得自己一瞬间浑身冰凉。
他不能想象,如果他没有及时发现药柜被人动过;如果他再粗心大意一点,没能及时赶到;如果他没能及时把她救回来;如果她真的死了……
他便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自己活着,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从幼年时,他们便一直相依为命,无论生死,命运都紧紧的缠绕在了一起。他的整个世界,都充满着她的影子。
没有了她,他也就没有了灵魂。纵然还活着,恐怕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想到这里,南宫靖便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宋简,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里。
他心中依然盈满了恐慌,因而随时随地,都想要切实的证明她依然存在,她就在他的身边,她的身体依然温热——
她还活着。
“阿靖?”宋简微微一愣,只觉得南宫靖最近似乎格外脆弱,因而也格外的喜欢腻在她的身边撒娇。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心中的不安,却只能轻轻的叹了口气,安慰着拍了拍他的手臂。
坐在对面的闻人洛看着这一幕,顿时不满的皱起了眉头,将双手揣进了衣袖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有些生气的闷闷转头看向了窗外。
青凤却拉住了宋简的衣袖,凑近了她的身体,朝着南宫靖露出了一个看似亲切的微笑:“少爷,你已经长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呢?夫人看了也要笑话的。”
他称呼宋简“夫人”,却称呼南宫靖“少爷”,身份差异一下子便被明晰的划了出来。不仅如此,还暗指他对宋简而言,不过只是个孩子。
南宫靖从宋简的肩头抬起眼来,冷冷的看着青凤,声音却温润有礼道:“我跟夫人在家里习惯如此亲密了,抱歉,倒叫雁女冠见笑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是一家人,你才是那个外人,哪有资格来多管闲事?
闻人洛:“……”
他虽然不大听得懂这些言辞交锋,却本能的感觉到了一种紧张危险的氛围,顿时一掀马车帘出去,坐在了东方隐的身边,紧急避险。
东方隐自然也听到了那些对话,但年纪尚轻的他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端倪,只是看着闻人洛,有些担心的问道:“闻人师兄不用守在宋姑娘身边了吗?”
闻人洛幽幽的望了他一眼,回答道:“我要是继续在里面守着,才可能出事。”
……
好在他们一路相安无事的抵达了端王府。从中门进去后,端王太妃早早的便等在接待客人的大厅里,一见到青凤,就热情的迎了上来。
“阿雁!真的是好久没见了呀!”她兴奋的拉住了青凤的手,上下将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旋即便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摸了摸他的脸,“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没有生病吧?”
青凤不动声色的抽出了双手,稍微拉开了些许距离,温和道:“我如今就住在闻人大夫隔壁,要是真的生病了也不打紧的。”
由于明面上青凤的身份最高,宋简、闻人洛、南宫靖和东方隐,都安静的站在他的身后。
但宋简的容色没有斗笠遮拦,根本就拦不住旁人投来视线,端王太妃也很快就瞧见了她,顿时“啊”了一声,惊叹道:“我原以为,云妨姑娘那般好看的人,世间有一人已然难得,没想到,今日居然又能见着一位。”
宋简礼貌柔和的笑了笑。端王太妃的眼睛却还舍不得从她身上挪开,又落在了她那头白发上。
不等端王太妃再说些什么,青凤便道:“我们失散了很久,最近才相认。”
她便心想,这大约便是之前阿雁说家中生了病的家人吧?
不过这问题当面可不好问,端王太妃笑着道:“好了,彩楼已经搭好了,我们去后院看看吧!我请来了好些杂剧班和杂耍演员,在京城里都颇有名气呢!”
一行人自然依言朝着后院走去,端王太妃显然很喜欢青凤,与他的言辞交往间透着亲昵亲近,不过青凤总是频频回头,注意身后宋简的状态。
宋简则欣赏着王府的园林景色,只觉得雅致动人。
虽说现代也能随意浏览许多曾是大户人家庭院的园林,可成了公园后,氛围多是轻松散漫的,不比如今侍从如云,规矩俨然的齐整,而花草树木的精心打理,又更加不同一些,别有一番风情。
南宫靖看着她,不禁将她在此时的模样,与她在医馆中的模样相互比较了起来。
她在那简陋朴素的医馆之中,只叫人感觉满室生辉,可站在这精心打理,风景如画的庭院中,才叫相得益彰,交相辉映。
美景衬美人,美人映美景。
南宫靖不由得心想,以后,得买个大院子才行。
很快,众人便在风亭水榭中坐下,自有侍女们送上瓜果甜品,有风吹过,极为凉爽,而对面则是精巧别致的彩楼,彩楼旁,就是搭建好的舞台。
不一会儿,等天黑了下来后,灯笼依次点亮,倒映在周围的水面上,像是坐在星河之中,美不胜收。
端王太妃等了一会儿,询问左右道:“星儿呢?”
但侍女们皆是一脸为难的摇头。端王太妃无奈道:“嗨,这孩子,成天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一听这话,宋简便想起了那在南宫淳的院落里,乔装打扮的侍女飞鸟——能孤身潜入那么个院落里,宇文星必然是好几天都不着家也不会有人怀疑的性格。
连他的母亲都不知道他的行踪,每天这么神出鬼没的……
似乎也只能浪荡子的身份最能解释这一切。
可是一个普通的浪荡子,会对京城如此了如指掌吗?这种表面上是花花公子,实际上却是作为掩护的设定……
蝙蝠侠还是绿箭侠?
这时,有个侍女凑近了宋简,低声询问道:“姑娘,你想要沙糖绿豆,还是荔枝膏?”
那声音有些眼熟,宋简扭头望了一眼,却见居然是飞鸟。
她还是那副眉眼细长,平平无奇的模样,却让宋简意外的笑了出来。
她想了想道:“我可以都试试吗?”
“当然。”飞鸟狡黠的朝着她眨了眨眼睛,然后“不小心”打翻了一壶酒,直接洒在了宋简膝盖上,洇湿了她的整个裙摆。
“哎呀!姑娘对不住对不住!”飞鸟一把将宋简拽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她自己跳起来的一样。
端王太妃顿时皱起了眉头道:“怎么回事?”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飞鸟便连忙道:“我这便带姑娘去处理一下。”
他拉着宋简的手就往外走,没过多久便绕过了重重回廊,躲过了亭中的视线。
而两人一停下,便不由得面面相觑,对视了片刻,同时笑了出来。
宇文星有些惊讶道:“我还怕你认不出我呢——你还记得我这张脸?”
“记得呀。”宋简笑道:“我记得你的眼睛,很有特色——细长的凤眼,很漂亮。”
宇文星歪了歪头,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的做了个鬼脸,“不好,那你岂不是不喜欢我真正的眼睛?”
宋简笑着没有回答,只说:“所以,咱们现在去哪?”
“还是得给你换身衣裳。”宇文星道:“我也得把这副打扮换下来——”
他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去,忽而又转过脸来,朝着她挤了挤眼睛,“我给你准备的衣裳,可是我特地去挑了好久才挑出来的,为了找到最适合你的打扮,我差点就没能及时赶回来。”
宋简只觉得有趣。
宇文星的作风的确非常自由随性,不拘礼法,但并不叫人讨厌。
而南宫靖他们大约知道这些日子,她非常抵触被他们寸步不离的跟着,所以或许是觉得在端王府上,不至于出什么事情,而没有跟上来。
但她却不确定,夜有没有跟上来。
这时,宇文星道:“不过,你倒是叫我有些意外。”
“嗯?”宋简回过神来,有些奇怪道:“为什么?”
“我拉着你,你便真的敢跟着我跑出来?你不知道我的名声如何?就不害怕担心吗?”
宋简好奇道:“担心什么?”
“担心——”宇文星拉长了声音道:“我欺负你?”
“噗。”
见她居然笑了起来,宇文星顿时瞪大了眼睛,停下了脚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佯怒道:“你是觉得我不敢欺负你?还是觉得我欺负不了你?”
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宋简捂着嘴笑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
“嘿,我只听别人说我这个人,朽木不可雕也,烂泥扶不上墙,倒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有趣。”
他朝着宋简做了个故作凶狠的表情,但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反而显得有些滑稽:“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