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路秀真看着宋简, 略带羡慕道:“你们都不会迷茫,真好啊。”
“政看起来,总是非常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 我就觉得, 如果我看不清世界的话, 跟着他应该就不会错到哪里去。”
“你也是, 你看起来好像也很清楚自己是谁, 以及要做什么。你们都……很自信的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少, 又能如何运用。”
宋简想了想道:“会不会是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要求太高?”
“我感觉……你好像是无法接受自己, 没有优秀到让人觉得你凌驾于别人之上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才会这么难受。你最难接受的, 是不是别人眼中的自己,和想象中的自己不一样?”
姬路秀真愣了愣。
“没有人会一无是处的, ”宋简认真道, “虽然‘和自己和解’这句话真的快要被人说烂了, 不过,比起‘我必须要成为一个完美的人’,告诉自己‘我知道我不完美,但我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自己’,或许会开心很多?姬路君要不要试试看?”
见他一直没说话, 宋简连忙道:“啊,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 也许并不适合你,如果姬路君觉得我说的不对, 就当做没听见也可以。”
“不……”姬路秀真转过身子,看向了正前方,低声道:“……我会好好考虑的。”
此后一路无话, 但人与人的交往之间,总有一种很奇怪的定律在起作用,比如说,如果你和一个人稍微敞开了一丝心扉的话,那么就算之前你们不熟,事后也仿佛会补偿般的亲密许多。
有点像是先上车后补票的意思。
于是车停之后,等待司机前来开门时,姬路秀真迟疑了一下,“以后,我也称呼你为‘晴’,可以吗?”
“好的。”
宋简虽然知道在瀛洲,称呼姓氏还是名字似乎有很大的不同,但她知道归知道,却始终没有那种代入感。
她没怎么在意的答应了以后,姬路秀真朝着她微微笑了笑。
……
“大小姐!”
当他们下了车,走向水野家老宅的时候,远远便瞧见已经有一对中年夫妇等在了门口。
那中年女子生的眉目柔和,笑容温柔,穿着一身朴素的和服,盘着圆髻,打扮的十分传统。中年男子则一副普通乡下农家男人的打扮,看起来十分温厚。
宋简和姬路秀真走过去时,那对夫妇一起向着她鞠躬行礼。
“大小姐大约已经不记得我们了,我是远太郎,这是我的妻子,叫做薰。”那名为远太郎的男人笑道:“老爷说,今天大小姐会和井伊少爷一起回来,我们已经把大小姐需要的东西找了出来,收拾整理好了。”
他看向了宋简身旁的姬路秀真,欢喜道:“这位就是井伊少爷吧?看起来真是登对呀!”
姬路秀真顿时一愣。
宋简连忙解释道:“不是的,他是政君的朋友,是姬路家的少爷,姬路秀真。”
“咦?”远太郎十分尴尬道:“啊,是姬路少爷吗?真是非常抱歉,是我失言了。”
“怎么了?”
这时,井伊政他们才慢慢走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榊原丰看起来很不高兴,一瞧见宋简的眼光望去,便冷哼一声,撇过了脸去。
“没什么。”宋简解释了一句。
姬路秀真奇怪道:“丰怎么了?”
井伊政平静道:“不用管他。”
他走上前去,看着远太郎礼貌道:“我是井伊政,没有亲自陪在晴的身边一起,实在是失礼了。”
“啊。”远太郎发出了一声“原来这才是井伊少爷”的音节,然后连忙鞠躬回了一礼。“哪里哪里,方才我不小心把姬路少爷错认成了井伊少爷,是我失礼了才对。”
“咦?”大宫穗笑了起来,“秀真和政,的确有些相似呢。”
榊原丰问道:“哪里相似?”
“嗯……看起来都挺冷淡的,不是吗?水野小姐?”
宋简看了看姬路秀真,又看了看井伊政,迟疑的回答道:“不熟悉的人可能会觉得有些像吧?不过熟悉之后,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虽然都给人很强的距离感,但姬路秀真是看似冷淡,实则自闭,井伊政则是全身上下都写着:“我很高贵,你并不配”。
“唉,好吧,”大宫穗愣了愣,旋即苦笑道:“看来是我出国太久,现在都不熟悉他们了。”
宋简愣了愣,又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她干脆不说话的笑了笑,看向了远太郎道:“我们先进去吧。”
“好的。”远太郎弯腰让开了身子,和妻子薰一起为她带路道:“请跟我来,大小姐。”
她听见身后榊原丰道:“我们这个年纪正是青春发育期嘛,几天就会变个样子,穗姐好久都没有和我们接触过了,感觉不熟悉也很正常。”
“丰——!”大宫穗佯怒道:“你是说我不够关心你们了?”
“没有没有,”榊原丰笑着,却不怎么走心道,“怎么会,穗姐这么好。”
井伊政走到了宋简的身边,他微微弯下腰来,在她耳边低声道:“穗姐在车上问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宋简看向他,好奇道:“你怎么回答的?”
井伊政笑了笑道:“我说,比较特殊的同学。这么回答可以吗?”
他解释道:“我们的婚约还没有正式确定,没必要让别人知道太多。”
宋简道:“大宫小姐信了?”
井伊政让姬路秀真帮忙,送她去乡下,后来又自己跟了上来,这样的举动,大宫穗不好奇才奇怪。再加上井伊政的回答又那么暧昧不清,她显然觉得——
井伊政回答道:“她以为我们是在闹别扭的情侣。”
“你没有解释清楚吗?”
井伊政有些无奈道:“我要怎么解释清楚?要跟她说,比普通朋友亲密一点,但比恋人要疏远很多吗?她会更迷惑吧?”
宋简想了想,顿时笑了,“好像也是。”
“所以就这样。”井伊政仿佛提醒她不要在大宫穗面前露馅一样,“比较特殊的同学,没问题吧?”
她配合道:“没问题。”
这时,他们已经走过在地面上铺就的石板小径,穿过了前院,来到了正门前。
只见水野家的老宅弥散着一股古老的气息,虽然庭院里错落有致的栽种着几株宋简不知道名字的树木,但那些树木绽着绿叶,枝叶却并不茂盛,层层簇簇间露白如枯笔写就的飞白,地面上点缀着些许山石,灌木,和极具时代气息的老宅交相辉映,有些雅致,又有些苍寂。
瀛洲最出名的美学文化似乎被称之为“侘寂”,可能这就是那种风格的体现吧。
她与井伊政最先踏入玄关,脱下鞋子放好,踩在被擦拭的几乎一层不染的木质地板上,进入了内厅。
只见三个房间被取下了纸门,看起来便像是连通在了一起,显得格外宽阔,地面上铺着藤席,墙上挂着古画,完全可以想象水野家全盛时期在此起居的排场——主人家端坐在最里面的房间,而身份比其低者沿着房间左右,俯首排列向后,举目望去,皆为臣属,身居高位者的气势,该是何等的傲然豪迈。
虽然大家都讨厌被人看不起,可是,每个人都很愿意成为人上之人。
谁不愿意自己的家族长盛不衰?
谁又甘愿屈居人下?
尤其是那些曾站在山巅之人,如何能够忍受自己沦落衰败?
宋简不由得看着如今已经空悬已久的主位,颇为感慨——即便是她这个外人,看着当年一度只在征夷大将军之下的桐纹武家,如今显得如此凋敝,都心中感到有些凄凉,又何况是自小在水野家长大的人?
推己及人,其他那些士族的心情,便也可想而知。
不过,想到连最大的征夷大将军现在都没有了,水野家至少还存在着。这么一想,似乎情况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更何况,站在士族的立场上,当然会觉得荣光已逝,感觉到物是人非的凄凉,可若是站在平民的角度来看,不过是压在身上的大山终于被推翻了,开心高兴都还来不及。
“怎么了?”见她一直凝视着主位所在的方向,井伊政问道。“你很小的时候,水野先生似乎带你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你还记得什么吗?”
宋简摇了摇头,“只是觉得……”
置身于这样的空间,总有一种历史和现实错位的虚幻感——像是一个过于逼真的梦境,稍不注意,就会把人魇在过去与现在落差过大的不甘心之中。
会让人以为,那些已经过去的权势,是自己理应现在依然要握在手中的东西,会让人的身体与思想,都停留在过去——那个高高在上的过去,而难以接受如今的现实。
历史的车轮虽然滚滚而过,但显然还有许多东西没有彻底的碾碎。
那些传统中的糟粕没能及时的从人们心中拔除,在现代反而产生了畸变。
她顿了顿道:“同为桐纹武家,古河君的家,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井伊政道:“你想去看看吗?”
“什么?”这时,落到后面,和榊原丰、古河川一、大宫穗在一起的姬路秀真他们,才走了进来。
榊原丰道:“想去看看什么?”
井伊政道:“晴说想去川一家看看。”
走在最后的古河川一愣了愣,看向了宋简,迟疑道:“……为什么,想去?”
“就是感觉……有些好奇。”宋简有些不好意思道,“不仅是古河君的家,榊原君的家要是也能去看一看就好了。榊原君的家是神社对吗?”
榊原丰张口正欲回答,但想起她就是不回自己信息的事情,顿时又忍住了。
他冷哼了一声,撇过了头去,表情生硬的坐在了井伊政的身边。
井伊政坐在宋简的身边,榊原丰和她中间隔着井伊政,相互便看不见对方的脸了。
大宫穗坐在了井伊政的对面,姬路秀真迟疑了一下,坐在了她身边,在宋简的对面。
于是古河川一坐在大宫穗的另一边,和榊原丰相对,在宋简的斜对角。
宋简这时才确定,榊原丰的不满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她疑惑的看向了井伊政道:“……榊原君怎么了?”
这时,薰端着托盘走了上来,在每人面前放上了一杯茶水,向着宋简道:“大小姐,甲胄已经摆放在隔壁了,您需要穿戴一下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