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忌昂挺胸走到厅门处不远,便攸地放慢了脚步,他犹豫了一下,正核计着该以什么样的举止神态走进去,站在门厅边上正度日如年的阿仇一眼看到了他,已放声大叫起来:公子回来啦
庆忌苦笑,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先瞪了阿仇一恨,再往厅里探头一看,只见大厅中空空荡荡,只有上一张几案旁跪坐着一位姑娘,丫双鬟,一身青衣,黄昏斜照勾勒着她明暗凹凸的倩秀背影。
庆忌再往几案上一看,只看到一个小小的包袱,庆忌瞧了不禁头皮麻,这丫头这阵势怎么那么象背父私奔的小媳妇啊如果她是瞒着叔孙玉来的,一会儿她老子杀上门来,自己该如何应对
庆忌一只脚迈在门里,先清咳一声,叔孙摇光大马金刀地坐在里面并未回头,庆忌看看阿仇,阿仇正瞪着一双大眼看着他,庆忌连忙摆手让他下去。阿仇会意,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庆忌这才整整衣衫,挤出一副和霭可亲的表情,慢慢走进屋去。
叔孙小姐
一进门,庆忌便朝背门而坐的倩影很有礼貌地唱了个大喏,揖身道:叔孙小姐,咳,你怎么来啦
丽影小转,一张清汤挂面素颜天生的俏脸呈现在眼前,叔孙摇光凝睇向他望来,一脸古井无波的模样:妾叔孙摇光,田猎输于公子,此来是为了履行赌约。从今日起,三个月之内,叔孙摇光就是公子的侍婢了,公子无需对妾如此多礼。
庆忌苦笑:姑娘说哪里话来。方才咳,方才本公子有要事在身,所以急急离开,未曾来得及交待。公子们一时兴起,下个赌注增加比赛的兴致罢了,庆忌哪敢真要姑娘来我身边侍候啊。万一让令尊大人知道了,岂不怪罪庆忌无礼这个不如我送姑娘回去吧。
叔孙摇光见他苦恼不已的样子,眸中攸地闪过一丝笑意。随即被她隐去,故意冷冰冰地说道:公子不可误会了家父。君子一诺,重逾泰山。纵是游戏之言,也当遵守才是。家父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此次也是家父令摇光不得失信于人,必来履行约定。
庆忌吃了一惊:什么这是叔孙大人要你来的
叔孙摇光颔道:是呀,怎么,公子不欢迎我来么些许粗活杂事,摇光还是干得来的。真到此时,她眸中才恢复了几分野性和调侃的狡黠,有些叔孙摇光真正地神采了。
庆忌干笑道:这个倒不是,而是姑娘突然变得这么温柔,庆忌倒有点不适应了。叔孙摇光噗哧一笑。随即收敛了笑容,板起俏脸道:公子说笑了,该做甚么就要有个说甚么的样子,人家现在是你的奴婢,难道还敢向主人乱脾气么反正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摇光如果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公子多多原谅。这赌约,是无论如何都要履行的。不然,公子你可以拂袖便走,摇光顶着毁诺背信的好名声,可如何在曲阜立足
叔孙摇光侃侃说完,立起身来向他郑而重之地施了一礼:所以,就请公子勉为其难,成全了摇光吧。
鲁脍居,因为今夜季孙斯在此宴请好友宾朋,所以鲁脍居没有按正常时间打烊,庆忌驱车赶到的时候,鲁脍居仍是通明,热闹非凡。雅苑的人通知了季孙斯,季孙斯通知了交好地朋友,这些人赶来这里,都是为了看叔孙摇光屈膝为奴的模样地。
英淘掀开车帘,放下踏板,恭敬地道:公子
庆忌俯身从车里走了出来,仰看了看楼上,然后转过身去,亲切地笑道:叔孙小咳,摇光,出来啦。
车中盈盈地又走出一个人来,轻折柳腰,趋身下车。庆忌站在踏板旁,倒像是她的车夫。英淘看着庆忌忍笑不禁,庆忌看着他,也只好一脸苦笑,身边有这么一个不能使唤的美貌侍婢,中看不中用,实在是个大ma烦。
其实他也隐隐猜到叔孙玉定要女儿履行赌约的用心了。女儿与人公开打赌,如果输了却不履行诺言,那不止对女儿的名声不利,对他这个反持鲁国外交大权的重臣同样不利。那个时代,对于信义,人们还是相当敬重地。
吴国的大贤君子季札当年出使列国时,徐国国君很喜欢他的佩剑,但是佩剑出使乃是一种礼节,当时不能解剑相赠。酒席上季札就对他承诺说,等归国时一定把剑送来给他。等季札归国时,徐君已经病逝,但季札仍然赶赴徐国,把剑挂在徐君的坟上以践诺言,被天下人赞扬他的美德。所以,虽是公子们游戏般地一场竞赛,叔孙玉也不愿为此背负不信之名。
同时,这老狐狸应该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趁势在自己身边安一颗钉子。只要让女儿随时随地的跟着庆忌,他自然可以掌握庆忌的一切行止,至少也可以让庆忌行事有所忌惮。有此美事,何乐不为成碧夫人那番话不过是打趣庆忌罢了,叔孙摇光是什么人堂堂鲁国大司空的女儿,谁敢真个把她当了侍婢使唤至于冒险侵犯她,那更是绝无可能,叔孙玉有什么可担心的
在别人看来是一件极享受的差事,就此成了庆忌的苦差。这哪里是一个侍婢啊,简直就是一个姑奶奶。庆忌平常出门,在那车厢里是想坐着就坐着,想躺着就躺着,想拿大顶都没人管他。
现在可好,叔孙大小姐正正当当地往里边一坐,衣香鬓影固然迷人,然而庆忌为了在她面前保持君子之仪,就得正襟危坐,以前横躺竖躺惯了,现在挺直腰板儿坐个小半个时辰就累得腰酸背痛。唉旁人看他是艳福无过,实际上却是苦不堪言,如此也就罢了,到了人前还打肿脸充胖子装出一副如何惬意地模样,真是自家辛苦自家知啊。
庆忌公子来啦常三公子连滚带爬地扑到楼上去,扎撒开双手兴奋地大叫,二楼正喝酒的划拳的吹牛的抱着舞妓调笑的,一下子全停了下来,场面静止了足足五秒钟,然后七嘴八舌地询问声四起:叔孙摇光来了么
哼庆忌清清楚楚地听到肩膀后边一声冰豆儿似的冷哼,他无奈地笑笑,在他心中,何尝不知道这些公子们今日宴会的真正目的。他走上楼去,往楼梯口一站,所有的目光都向他望来,一片轻呼声响起,只见叔孙摇光扎着丫双鬟,一袭紧袖淡青的婢衣,盈盈俏俏地走上来,站在庆忌身旁。
公子们望着他们,目光中都是兴奋好奇,还有促狭与得意。众人中唯有一闷闷不乐的那个人是孙敖,他的确成功地报复了叔孙摇光,可是这个结局却一点也没有令他快乐,当叔孙摇光的目光迎上他的双眼时,孙敖只能愧然低下头去。
他也知道,今天所有的人就是来看叔孙摇光如何忍气吞声,含羞带辱地做一个侍婢,而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庆忌落坐,叔孙摇光也在他一旁坐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为他摆杯斟酒布菜,脸上始终含着笑盈盈的甜意,等到做完这一切,她双手扶膝,俏生生地说一声:公子请用膳。
眼看着叔孙摇光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如此乖巧羞涩,与那日男装登楼,嚣张跋扈的模样判若两人,季孙斯等人的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他们本以为叔孙摇光会不情愿会又羞又气,甚至会撒泼或者哭泣,然而
每个人高昂的情绪突然都低落下来,他们突然觉得,很没趣,非常没趣,今日的宴会完全没有达到应有的目的。没有人愿意看一个心甘情愿甜笑盈盈的叔孙摇光乐在其中地侍候一个男人,他们想看的是她的屈辱她的愤怒她的不甘呐。
唉大家很无聊地举起杯,忽然觉得今晚这顿酒真是淡而无味,而庆忌,也觉得很无奈,很无趣,叔孙摇光如此体贴地侍候他,只是为了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对这些公子们起反击罢了。今晚这场宴会,可能唯一真正快乐着的,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