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眼中, 萧家没有对萧梧桐这个前继承人的遗腹子多加防备, 反而宠爱有加,是尽到了作为一个亲人的职务。
萧梧桐也无疑是渴望亲情的,但他从来都是漠视萧家, 以及萧家所有人的。
这个家族没有一个人能够给他亲人的感觉,包括他从未谋面的父亲, 以及母亲。
那是在与系统缔结契约之前的事情了。
作为一名转世重生的修真者,萧梧桐自出生之日便拥有神智。
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外面的任何事物, 神识虽被过于柔弱的身体所限制, 但仍旧可以使用。
极短的时间内,他得知了关于这个家庭的所有事情。
至少是表面上的事情。
彼时他的叔叔已经成为了新的继承人,以为师兄已死的萧梧桐也并没有去争夺这样一个位置的念头。
轻松的日子令他伤痕累累的心终于有了休憩的时刻, 也叫萧梧桐缓慢的接受了这个家庭。
齐琛以灵魂为代价, 将他体内的仙魔力量倒转,叫他从一个魔修变成了仙修。
萧梧桐不想辜负师兄的付出, 于是只想做一个普通的人, 普通的拥有爱他的家人,然后普通的过完一生。
可惜,这段美好的日子在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之后,便荡然无存。
萧梧桐从来不知道,他的母亲, 那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美丽女人,竟是如此渴望着萧家家主的位置。
那强烈的渴望甚至让她逼迫着一个婴儿,去学习那些显然并不是婴儿该学的东西。
如何争权夺势, 如何操控市场,如何掌控人心……
一个刚出生四五个月的婴儿怎么可能会这些东西,而从来都是暴力治国的萧梧桐同样不会。
但他爱着他的母亲,于是硬着头皮去学。
那些复杂的理论知识还算是小时,对于极为精密的科学信息,萧梧桐当真是学不来。
他诚恳的告诉了母亲,以为能得到的是安慰和鼓励,却没想到换来的是皮鞭和咒骂。
是的,对着一个婴儿,他的母亲使用了家暴。
那对于已经接受了这个母亲的萧梧桐而言,是毁天灭地的灾难。
他如此笃定的认为是自己的无能使得母亲生气,于是用尽力气去学习,那些天文数字一般的科学理论也全然不在话下。
可萧梧桐根本不知道,他的母亲要的不是他的成绩,而是那个苍霜星之主的位置。
她的眼中,再没有比那个位置更加重要的东西了。
而一个婴儿,是根本无法与成年人竞争的。
新的继承人很快登上了家主的宝座,而母亲的希望也彻底破灭,她将满腔的怒火发泄到儿子身上,不吝以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以最狠毒的方式折磨这个孩子。
萧梧桐逆来顺受。
他总是觉得是自己的错误导致了母亲的暴动。
这念头持续了两年,在某一个晚上,在他发现自己那个永远保持着端庄面孔的目前走入家主卧室的时候,彻底破灭。
萧梧桐的感情终于被无尽的虐待摩尽,可他同样下不去手报复自己的母亲。
母亲这个词永远有着最深刻的意义。
在下一次虐待来临之前,离开萧家吧。
那个时候的萧梧桐,只有这个念头。
然后他看到与自己从不亲近的哥哥,名为萧其树的孩子笑眯眯的带走了他的母亲。
威胁,虐待,憎恨,孩子的恶意是如此的天然而纯粹,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孩子,在表达了自己纯然的愤怒之后,命令他的手下杀死了这个悲剧的女人。
萧梧桐并不在现场。
可他神识比任何眼睛都要清晰。
他能看到,直到死亡,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眼中,都没有半点愧疚,那个叫做萧其树的孩子艳丽,也仅仅只有好奇与快乐。
整个萧家仿佛一座巨大的陵墓,这里面埋葬着无数人的尸体,可没有人知道这些尸体从何而来,又是如何死去。
萧梧桐又往齐琛的怀里靠了靠。
在苍霜星,人们想要知道任何事情,都需要萧家的允许,而这场由孩子主持的杀戮并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萧梧桐的母亲变成了一个失踪的人。
“我实在想不明白。”他嘟囔着,“萧其f为什么要帮我?”
作为下任家主,萧其f绝对是知道这件事的。
严格意义上而言,萧梧桐与他的父母哥哥有着杀父杀母之仇,在这种情况下,帮助一个仇人没有任何好处。
齐琛低头吻了吻少年的发顶。
他没有做声,因为他知道,在这件事上,做出决定的不应当是他。
而是少年自己。
萧梧桐吐出长长一口气,他将光脑屏幕关上,一个回身,面对面趴在自家师兄怀里。
“不想了不想了!师兄我们睡觉!!”
萧梧桐扭着小腰的扑了上去,在对方的怀里蹭了蹭。
这一蹭就蹭出了不对劲。
“师兄,被子里好像有什么硬硬的东西?你把光脑扔到里面了?”
萧梧桐说着就已经撑起身体,掀开被子往里看。
齐琛脸色僵硬,一手把少年按了下来。
“什么都没有,睡觉!”
看来有件事情必须尽早提上议案了。
肌肤相触,萧梧桐反射性的蹭了蹭,忽然意识到——
哎!!!
师兄是光着身子的!
《星战》的拍摄刻不容缓,不管网上有多少铺天盖地的舆论,作为主演的萧梧桐照样要早早起床,前往片场。
作为缺席了一个多月的主角,他要拍的戏份可是相当多的。
萧梧桐起的颇早,又不愿叫齐琛来送,一个人溜溜达达的走到片场门口的时候,天还未亮。
片场的大门尚未打开,萧梧桐漫不经心的看过去,只见在大门前面站着一个人,来回走动着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大约是在开门?
他走到近处,忽的发现那人的身影有些眼熟。
“梧桐哥!”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忽的转向他,伸手大幅度的挥了起来。
这一下萧梧桐可是看的清楚了。
会叫他哥的,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萧其f了。
眨巴了眼睛,少年有点想立刻转身跑掉。
可再一想,自己什么事都没做,为什么要跑?
这纠结之间,萧其f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早晨的天气上尚有些冷,萧其f吐出一口白气,站在原地看着萧梧桐,半晌没有说话。
直到萧梧桐也忍受不住这长久的安静,问道:“什么事?”
萧其f深深的吸了口气,看样子像是为自己打气,忽的抬起双手,举到萧梧桐的前面。
“非常抱歉,您给我的符被我弄丢了!”
他张开的双手中躺着一条孤零零的项链,项链造型简约又美观,看上去便知道是下了功夫设计出来的,而在项链的中间位置,却留着一小块光秃秃的地方。
分外难看。
萧梧桐哑然。
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
离开苍霜星之前,他制作了一枚符作为报酬。
而这枚符,最终被星盗探测器寻到,引发了星芒惨案。
可是,他送给萧其f的时候,对方应当是处于被摄魂的状态,这个状态下,他是不可能知道萧梧桐就是凤先生的。
就像埃尔顿一样。
就算是面对面,就算萧梧桐的面容已经无比熟悉,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在萧其f的心中,送符给他的应该是凤先生,不是萧梧桐!
“你知道……是我?”
萧其f的眼底浮现出浅浅的疑惑:“当然是梧桐哥。”
“我被关在地下室的时候,好几次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每次都没能死。”
“饿也好,痛也好,总是在最危险的时刻,有一股奇异的力量进入到我的身体里,保护我。”
他抬起头,那张与萧梧桐五分相似的脸上,露出炽热的光来。
“我知道,是梧桐哥的符在保护我。”
那眼神是多么熟悉啊。
萧梧桐见过很多次。
从光脑屏幕上,从走在街上的路人身上,都能看到那种光。
狂热的崇拜。
只是那些光芒,都应当是给凤先生这个虚拟的人物的。
而不是给萧梧桐的。
是了……
电闪雷鸣般,在这一瞬间,萧梧桐忽的想通了。
他的摄魂时,会让萧其f眼里的自己,变成他最崇拜最憧憬的人。
萧梧桐一直以为那个人会是凤先生,他所塑造出的,当世最完美的人类形象。
可他不知道,萧其f的眼中,那个送给他符的,竟是自己。
摄魂术让他只能口口声声叫着凤先生。
也是摄魂术他让他牢牢记住送符的是萧梧桐。
萧梧桐看着眼前的人。
萧其f比他的年龄还小,却比他高了一头,更像个成年人。
他的心里不由得想着。
在那地下室里暗无天日漫长时间中,萧其f是否是想如今这样,念着他的名字?
他不该对任何萧家人产生感情的。
因为生身之情,是以不应恨。
因为虐待伤害,是以不能爱。
可是萧其f……
寻遍记忆,他找不到一点对方伤害过自己的证据。
在那个家里,在他多少次漫不经心的敷衍,甚至堪称报复的摄魂术控制下,萧其f这个人仍然崇敬着他。
萧梧桐低头盯着那坠子,终是接了过来。
“不用道歉。”
萧其f的目光追随着那条破损的项链,一脸的恋恋不舍,但却尽力的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
“这些天网上的舆论您也不用担心。”他对萧梧桐笑了开来,“我来帮梧桐哥处理,就算是弄丢符的补偿!”
萧梧桐张开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闷闷道:“嗯。”
他看着萧其f向他告别,看着对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清晨的街道上。
脚下一转。
今天,恐怕要和克恩爷爷请个假了。
他有件事,想要一个人说说。
联盟政府大楼的灯光亮了一整夜,彻夜未眠的大佬们在太阳高悬于天际之时打了个哈欠,终于按捺不住困意。
网上的舆论如火如荼,而中央星现在还没有毁灭的迹象,看来暴君是真的不会发威了。
心下稍稍安定,几个困倦已久的政界大佬们从会议桌旁站起身,开了口。
“既然到现在也没有收到暴君的消息,那么大家暂且回去……”
话刚到半,砰地一声会议室的大门便被人撞了开来。
什么人!这里可是联盟最顶级的人物才能进入的会议室!
众人循声看去,入目的却同样是个高层人物,他尽力遏止住面上的惶恐,却止不住扭曲的脸庞。
将大门紧紧关闭,他看向面前,沉声道:“萧梧桐到军部去了。”
“立刻通知齐琛元帅!”
联盟的上层结构非常简单,政府负责处理内部事宜,而军部负责抵御虫族,维护联盟地区的安定。
军部虽常年驻守在外,可论起防卫措施,仍是远高于政府,因此整个联盟最坚固的联盟监狱便设立在军部之中。
联盟监狱的看守者是由九大军队选拔出军中悍将,轮流值守,同一时间内至少九名来自不同军队的将军率领其下最精锐的士兵驻守,能够在第一时间联系到九大军,防止狱内囚徒的逃脱。
在这个铜墙铁壁一般的监牢中,关押的全都是联盟内最穷凶极恶的囚犯,这些囚犯就是放一个出去,也能在联盟境内引起巨大的骚乱。
而现在,整个联盟最大的□□,就在往这个最要紧的地方走,又如何不会引起恐慌。
只是他们想要阻拦萧梧桐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留在军部内就算有再多的将军,也抵不过一个暴君。
接到阻止命令的看守人员几乎维持不住表情,声音发颤:“萧少爷,不是我不想给您开门,真的是不合规定……”
萧梧桐笑眯眯的看过去,那人立刻感到飕飕冷气顺着衣服往里钻。
“就开一下嘛~我只是想见人,又不会做别的事情。”他甜笑着补充,“而且我进去之后,马上就让军部补上申请。”
看守者不敢再坚持,他也是身份高到能知晓暴君身份的人,自然不会做无谓的抗争。
阻止暴君。谁敢?
联盟监狱大门徐徐开启,萧梧桐笑眯眯的走了进去,穿过重重障碍,来到一间宽敞的牢房面前。
联盟监狱的牢房与普通监狱是不同的。
这里的环境要干净的多,东西并不繁琐,但非常简洁,萧梧桐走进门,一瞬间便看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
沈萧坐在伪装成窗户的大屏幕前面,抬眼看来。
少年活生生的站在面前。
他愣了一会,显得有些诧异又有些惊喜,身体坐的停止,面容也收敛起来,沉下声道:“萧梧桐。”
萧梧桐有点拘谨,但还是走了进去。
不知为何,沈萧给他的感觉总是和别的星盗不同,具体说起来,却又叫不出。
他在对方面前坐下,低着头盯着手背,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他作为凶手,来询问对方死者的事情,听上去就不那么对劲。
却是沈萧先开了口:“这两天军部的人恨不得把我的脑子掏出来放在显微镜下看,生怕我隐瞒重要的事情。”
萧梧桐笑了起来:“你不会隐瞒的,因为你答应过坦白一切。”
“的确如此。”沈萧道,“我从来没有隐瞒,不过他们并不乐于相信。”
中年男人穿着单薄的囚衣,却意外地不显得落魄。
“他们问我,沈祺当初夺走总团长位置的时候,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我没有反抗,直接下台的。”
“我说我是自愿将位置让给沈祺,但他们不相信。”
“为什么不信呢?”萧梧桐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你可是他的哥哥啊。”
沈萧道:“的确如此,但我也坦白过,他的父母杀了我的父母,我又杀了他的父母。”
萧梧桐看着他。
星盗团长的身世在团中从来不是秘密。
他只是不明白,沈萧为什么会接受沈祺。
毕竟那个人看上去没有半点优点,处处不如沈萧。
“当初,我本来是想杀了沈祺的。”
沈萧的声音仿佛格外的柔和,他看着萧梧桐,轻声道:“当这个家里只有我和沈祺的时候,我开始冷静的思考。”
“我想消灭这个家庭吗?”
“当然想。”
“我想杀了沈祺吗?”
男人摇头:“我不想。”
“他的身上固然留着仇人的血,同样也流着与我相同的血液,除开他父母的所作所为,沈祺与我没有任何仇恨。”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星盗团长微微眯起眼睛,让萧梧桐一时之间想到了那些年迈的老人们,在夕阳降落之前,在院中摆一把椅子,随意说着话。
萧梧桐无从得知对方此时的心理活动,但他看得出来,此时沈萧是安静平和的。
“你不恨他吗?”他追问,“就算不恨,大约也应当没有什么好感吧。”
沈萧宁静的看着他:“为什么不会有好感呢?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在他得知真相之前,他始终崇敬着我,遵从着我。”
“并且,他还是世上唯一叫我哥哥的人。”
萧梧桐张开嘴,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沈萧太过平静了。
他平静的说着自己对于弟弟的爱,平静的说着弟弟的死,平静的对待着杀死弟弟的自己。
为什么呢?
失去吊坠的项链安静的呆在他的口袋中,仿佛发热一般灼烧着肌肤。
“仇是仇,亲是亲,罪是由罪人犯下的,不该让无辜之人承担。”
“那个时候,沈祺只是一个崇拜着兄长的孩子。”
“我的心沉浸在仇恨中,但我不应当以此为理由,拒绝别人的关心和爱。”
星盗团长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萧梧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问了出来。
监狱外传来的嘈杂声,像是数个人的脚步声叠在一起,而当它靠近的时候,那脚步声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一个。
他最熟悉的那个。
他突然迫切的想要问一个问题。
那个不知何时,从心底深处冒出了个小芽的念头。
“那你恨不恨我?”
在外面那人进来之前,萧梧桐开口问道。
他急迫的盯着星盗团长,似乎想要得到这样的答案。
直到此时,仿佛才意识到在屠狼星盗团的这几个月时光中,这个男人给了他多少的帮助。
齐琛走进了牢房,他看到自家少年,一声不吭的走过去。
手指触碰到少年的肌肤那绷紧的身体才微微放松。
“梧桐?”
萧梧桐抬起手,抓住他的手指,但眼睛仍然看着沈萧。
对方久久没有答话。
少年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他握紧了联盟元帅的手指,站起身便要走出去。
他已然走出门外,在跟来的士兵即将关上牢门之前,忽的从背后传来星盗团长低沉有力的声音。
“不。”
少年猛地回过头去。
还是那么可爱。
死亡航班上,在虫族控制装置失效之时,将他从困境中救起的,是萧梧桐
沈祺背叛后,替代他成为弟弟这个角色的,是萧梧桐。
星盗必然无法与联盟共存,被攻击被杀戮被俘虏是理所当然的。
而萧梧桐给他的,是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救赎。
沈祺的死,是他的过失,不是萧梧桐的过失。
若说还有什么遗憾。
大约是没能再摸摸少年那头软软的碎发,抱抱他小而柔软的身体了。
qwq真的!
梧桐的头发揉起来手感超好!
软软的身体看上去也超级好抱!!
沈萧从门缝里,给了他一个笑容。
浅淡的释然的笑。
“我不恨你。”
牢门关闭。
萧梧桐紧紧握着齐琛的手。
他仍旧满心迷茫,却开口问道。
“他会怎样?”
齐琛认真的回答少年的所有问题:“或许终身囚禁,或许死刑。”
是……这样吗。
萧梧桐被牵着手,从这压抑的牢房中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