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您稍等,老奴去为您通传一声。”明光殿外赵德远远地看见舞惜的身影,连忙迎上去。关于称谓,他思虑再三,还是叫她为“六公主”。
很明显,舞惜是喜欢赵德这样称呼她的。“麻烦你了,赵公公。”舞惜有礼依旧。
不一会,赵德出来说:“六公主,皇上请您进去。”
“父皇万安。”舞惜行礼。见雍熙帝正在习字,一如从前地走上前去,为他研磨。
雍熙帝并未抬头,而是专心将那一张纸写完,方才放下笔,对舞惜说:“你这次回来也呆不了几天,且我们父女这次一见,不知有生之年还能否见面了。”
这话说得伤感,舞惜连忙说:“父皇身体健硕,是万岁呢!隔个几年,女儿还回来看您!”
雍熙帝听着她这温暖的话语,笑道:“这么些儿女啊,唯有你最贴心。只是你如今已是大妃,按说独自回来是不妥的。舒默能允准你一次,已然不容易。”
“他再怎么霸道,也不能阻止我们父女团聚啊!”舞惜不以为意地努努小鼻子,说道。
雍熙帝被她这些小动作逗笑,这个女儿啊,已然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还是这样可爱。说起孩子,他问:“这次回来也不说将朕的小外孙带回来!”舞惜是托人给他带回来过画像的,那两个孩子都长得极可爱。看起来聪慧伶俐,那大眼睛中满是慧黠。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想见见他们。
提起儿子们,舞惜身上流露出母性的光辉。她笑说:“那两个孩子啊,这些日子缠上了舒默一个兄弟,非要练习骑射。舒默说他们都是乌桓男儿,就该从小这样。所以,女儿就没有带他们回来。等下次吧,下次女儿一定让他们回来见见外祖!”
“好!”雍熙帝点头。舞惜这句无心的话,却隐隐让雍熙帝听得忧心。虽说大秦的皇子们也是自幼就练习骑射,但是舒默说的那话,却让雍熙帝明白,这些年来乌桓越来越让他不敢小觑,是有原因的!只是,这些话不便说与舞惜听。收了心思,雍熙帝问:“舞惜,今日来找朕,是有事吧?”
雍熙帝心思百转千回,舞惜是一无所知。说到底在雍熙帝面前,舞惜还是稚嫩不少的。听见问话,她想起今日的大事,一脸正经地问:“父皇,您可听说过楚浅雪这个名字?”
关于阿妈的事,那日在恋雪轩舒默几乎都告诉了她。她趁着这次省亲,想将昔年之事调查清楚。她知道,逝者已逝,似乎一切都晚了。但是若楚王真的是冤枉的,那么平反昭雪,想必也是能慰藉他的吧?
“楚浅雪……楚浅雪……”雍熙帝重复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见过或是看见过。他凝神思考了许久,方才有了些头绪,他小声念叨着,“楚浅雪……楚卓锋……”
听见楚王的名字,舞惜眼中一亮:“父皇,您还记得她!没错,楚浅雪就是楚卓锋的女儿!”
“你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人?”雍熙帝并不明白为何在提起这个人时,舞惜一脸兴奋。关于楚卓锋的事,都已是陈年旧事了,楚浅雪更是没有了下落。按说,舞惜和这两个人都全无交集,应该是根本不认识的才对。
舞惜看着雍熙帝,认真地说:“当年楚卓锋依律被处以死刑之后,楚浅雪在楚卓锋心腹的保护下,逃离了大秦。之后,她改名为宋浅雪,再之后,她嫁给了乌桓的大汗,再度改名为倾城。这个倾城为乌桓大汗育有一子,取名为拓跋舒默!”
雍熙帝满脸震惊地看着舞惜,依她说来,那拓跋舒默还同大秦有着千丝万缕的微妙联系。楚卓锋啊……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楚家曾是大秦的大姓人家,楚王跟随着秦太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大秦开国,楚家获封为异姓王,这是极其显赫的封赏!自那以后,楚家便一直镇守江陵,南抗山越。他幼年时,楚卓锋还时常进宫同父皇共商国是,深受父皇的倚重。
父皇曾经和他说起过楚家的功勋,雍熙帝那时已是太子,父皇交代的这些他都牢牢记在心上。对于楚家这种手握重兵却能一直忠心耿耿的臣子,他也是十分敬重的。当然,树大招风,朝中也是有人一直上书弹劾楚卓锋的。只是面对这些无稽之谈,父皇向来是付之一笑的。
那时父皇经常同他传授为君之道。父皇总是说,面对这种忠心耿耿的臣子,为君者要给予充分的信任感。因为这些人总是容易招人嫉妒,若是为君者失去了理性的判断,不仅会凉了一众忠臣的心,让奸佞小人得逞,长此以往,更会动摇国之根本!
他听了深以为然,并牢牢记在心上。在他看来,父皇同楚卓锋真可谓是千古君臣的表率!可是后来,弹劾楚卓锋的人越来越多,三人成虎,他看得出在父皇驳斥那些弹劾之言之余,脸上偶尔会闪过一丝疑惑。为君者到底是忌讳位高权重又手握重兵的臣子的。
他看在眼里,还曾经同父皇讨论过此事。父皇将那些弹劾的奏折摆在他面前,极高的一大摞,他瞠目结舌。尤其,楚卓锋明明也知道这些弹劾之言,却从不曾出言为自己辩驳。
当时他心里就在想,楚卓锋到底是太相信父皇的信任还是被这弹劾之言言中,以至于无从辩驳?
渐渐到了父皇的后期,弹劾楚卓锋的奏折更是如雪纷纷,所涉罪证五花八门,一应俱全。最严重的那次,出言弹劾的是当今陈国公张普的祖父张智!张智搜集了大量楚卓锋通敌卖国的罪证!通敌卖国,这是为君者最不能容忍的事!加之之前弹劾他的奏折已太多。于是以张智为首的众多臣子纷纷上言,对于楚卓锋这样的人,绝不能姑息!
那些时日,因着父皇身子抱恙,他已经常以太子的身份监国。那些日子,面对这些奏折,他看得出父皇心底的动摇,看得出父皇眼底偶尔闪现的杀意。他知道,楚卓锋只怕是难逃一死了。其实面对那些罪证,他心中始终有些怀疑。
这个楚卓锋,他打过几次交道,看得出那个一生驰骋沙场的男人是个性子耿直爽利之人。但是,绝非仅仅是个武夫!实则他是一个饱读圣贤书的儒将!
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人,真要是动了反心,能被人找出这么详尽的罪证吗?何况他远在江陵,手下又有太多的心腹和谋士,怎会不为他计划周密?
所以,罪证越是严密,越是丰富,他反而觉得越可疑,人为的因素越多。然而当他向父皇说出自己的想法时,父皇不置可否,说他看人看事太过天真!他被父皇这样一说,也开始反省,难道真的是他太容易被糊弄?
最后,在他还没有将此事想出一个头绪的时候,父皇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提前将楚卓锋召回宫述职,继而就地解了他的兵权,扣押天牢。
之后的事就有些惨不忍睹了。楚卓锋死了,楚家一家被诛了九族,连带着他的那些心腹也悉数被赐死。其中还有尤为亲近的被诛了三族。
这样的事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想着那么多人一夕之间就成了孤魂野鬼,他心底还是有些伤痛的。总觉得父皇这一次有些操之过急了,只是这些话为人子的他不便说罢了。
这事过后,父皇下令不许再议。他也只是恍惚间在张智回京复命时,听他提过一句,楚卓锋的独生女似乎没有寻到。还有就是当时的潜安侯祁景烨也没见尸首。这种诛九族的事,为君者是忌讳留下活口的,父皇听后,便下令一定要将这两人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当时的他听着这样的命令,心存不忍。楚卓锋那个独生女,他隐约还有印象,长得美貌过人,娇娇弱弱的。那样美好的女子,若是身首异处了,岂不可惜?
然而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他索性不再关注这个事。总之没有哪个人取了那女子的首级前来复命。他以为她已经自生自灭了。
毕竟在那样的兵荒马乱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该如何存活呢?再之后,父皇殡天,他继位登基。国事繁忙,他也渐渐不再去想这些事。
他知道拓跋乞颜的宫中有一个叫倾城的女子,据说美若天仙,得拓跋乞颜专宠。却原来,这个人竟是父皇一直下令寻找的楚卓锋的女儿!她不仅活下来,还同乌桓大汗相恋,并育有一子,而她的儿子竟然还成了新的大汗!真是世事无常啊!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父皇,您在想什么?”舞惜见雍熙帝神情专注,沉默不语,轻声问。
雍熙帝晃神过来,看着舞惜,半晌方道:“想起一些陈年旧事。舞惜,今日你突然和朕提这三十多年前的事,是想说什么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