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昌殿偏殿暖阁
拓跋乞颜面色铁青,库狄站在他身侧,低声汇报:“大汗,事情就是这样。虽说当时往来宫人不多,但是仍然有人亲眼所见。二公子夫人她……挥鞭打大公子一事,只怕不日便会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那个畜生!竟然妄图无礼于舒默的夫人!”拓跋乞颜冷哼。
库狄知道拓跋乞颜正在怒气中,只得小心回话:“这事要看大汗您的意思,若不然奴才吩咐下去……”
“不必!”拓跋乞颜抬手制止,“那个逆子,理应受到处罚!传本汗的口谕,让桑拉在府好好静心!”
“遵命。”
库狄刚要退下,就听拓跋乞颜饶有兴致地问:“你方才说,舒默家那丫头挥鞭打桑拉?”
库狄心中默默擦汗,他久在大汗身边,知道在汗位一事上,大汗更加属意二公子。毕竟二公子较之大公子更加优秀,文韬武略都更胜一筹,最重要的是二公子为人刚正、有原则;且,二公子乃倾城所出,想必在大汗心中她才是真正的大妃!可是……
大汗啊,您的儿子被一介弱女子鞭抽,也于您面上无光啊!您怎么就能问得这么高兴呢?
发现拓跋乞颜正在注视着他,库狄收回心思,恭敬应是。拓跋乞颜听后,挥手示意他退下。
独自在大殿内,拓跋乞颜取下身上的环佩,这是倾城亲手系上的,这么多年来,从未离身!对着烛光,拓跋乞颜仿佛看见倾城就在面前,他望着玉佩喃喃,语气中有着清晰可辨的深情:“倾城,我知道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舒默的幸福。如今我看着他和舞惜那丫头相处得不错,想必那丫头能给他幸福。那丫头也是个烈性子,你知道吗,她竟然对桑拉挥鞭!倾城,是不是你们汉家女子骨子里都有着这样的坚韧?这才是我和舒默对你们倾心的原因吧!”
“倾城,你走了这么久,想必快把我忘了吧。我一刻也不敢老去,只怕再见面,你认不出我这个糟老头……倾城,若不是舒默还历练得不够,我真想来找你!你在我心中,始终是初见的样子,惊鸿一瞥,那般美好!……”拓跋乞颜经常这样对着环佩絮絮,念着同倾城的往事,述说他的思念。只有这一刻,他不是乌桓的大汗,而只是倾城的丈夫!
急切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打断了拓跋乞颜的话,他皱眉,望向门口的眼神是令人胆寒的冷!
“让开,我的路你也敢拦?”张扬的声音来自大妃阿尔朵。库狄面露难色,但仍然尽责地不放行:“大妃,奴才也是奉大汗之命,今夜不见任何人。”
阿尔朵心中发凉,大汗定是生气了!她方才听说了桑拉一事,心中虽埋怨儿子的行事不稳,却更气那小蹄子,竟敢鞭抽她心爱的儿子!
若是旁人,她早动手处置了。然而,那小蹄子是舒默的夫人,身份不同,不是她能轻易动得了的。且此事还需再来探探大汗的口风才好。
出了这样的事,她知道大汗必定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大汗明知自己会来,却下了这样的命令,摆明了就是不想谈此事。大汗必定是怪罪桑拉的!如今世子之位尚未定,阿尔朵生怕出了什么差池。
看一眼殿内,阿尔朵无奈,跪在门口,大声道:“大汗,今日之事是桑拉行事不稳,妾愿替他领罚!还望大汗息怒!”
库狄在旁看着,心中着急,大妃这不是逼大汗吗?只得苦劝大妃:“大妃,您这是何苦呢?您伴着大汗这么多年,大汗什么脾性您还不了解吗?您这样只是让自己难堪啊!”
阿尔朵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大声请罪,半晌都不见回应,说话间也渐渐有失分寸:“大汗,桑拉虽有过错,但毕竟是您的亲生子啊!再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怎知那贱人没错?大汗,您向来英明,可别听信那些奴才的话,冤了您的亲儿子啊!桑拉酒醉却也不是糊涂人,若非那贱人勾引,怎会如此?且那贱人鞭抽桑拉,大汗,桑拉自幼便是您的心头肉,怎能遭此毒手?”
库狄见她言语间愈发过分,也不再劝她,大妃这些年是太过安逸了,这般忤逆大汗,实乃自作孽!
拓跋乞颜听她越说越不像话,这些话若传出去,岂非白白污了那丫头的名声,连带着也会累及舒默!
拓跋乞颜低沉的声音响起:“库狄,让她进来!”
大殿之门缓缓打开,阿尔朵许是跪得久了,进门时险些被台阶绊摔,一个趔趄,稍稍活动下僵硬的膝盖,快步走了进去。
偏殿的桌案两旁各有一尊错金螭兽香炉,拓跋乞颜并不惜焚香,只在偶尔动怒后才点上或沉水香或檀香,静静心罢了!如今那幽幽的沉水香味随着雾白轻烟缓缓弥漫,含蓄而不张扬。拓跋乞颜背对着她,并不说话,整个大殿恍若置于一潭深不见底的水,一时之间寂寂无声,给人以莫名的压抑。
阿尔朵跪下请安:“大汗安!”
“哼,你给本汗养了一个好儿子,本汗还如何安得了?”拓跋乞颜冷哼,却不叫她起身。
自从倾城走后,为了更好的保护舒默,曾经一度拓跋乞颜沉迷女色,阿尔朵便是那会被重视的。然而待舒默渐渐长大,父子俩却因此而离心。拓跋乞颜并不怪罪舒默,他知道舒默是为倾城在抱不平。他很欣慰,倾城能有舒默这样的儿子!他是倾城的希望和骄傲!
近几年来,拓跋乞颜常借国事繁重为名,又渐渐冷落六宫。夜间,他更喜欢去恋雪轩独宿,满殿皆是倾城在世时的样子,就好像,倾城还在。
对于阿尔朵,虽说屡屡赏赐,却也很少留宿,只比旁人好上一些罢了。而对于桑拉,拓跋乞颜好似也更看重。阿尔朵仗着身后的土悉部落在宫中一人独大。桑拉身为长子,也就地位更尊崇!
然而,桑拉却在这样的环境下,渐渐失了分寸……
拓跋乞颜心中微微叹息,桑拉变成这样,自己大概也是有责任的!但——
为了舒默,他愿意做个失败的阿爸!
桑拉和舒默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舒默不仅仅是倾城的孩子,就将来而言,他也确实更加适合大汗这个位置!
只是这一切,阿尔朵从来不知晓。她只以为倾城已死了这么多年,即便她经常伴着大汗,也很难看出他对倾城尚有留恋。她只以为像大汗这样坐拥天下的男人,是不会为真的为女子动心的。
其实她从来都知道,大汗待她并未有太多真心,但是大汗对其他人更是淡淡的。她只知道,为了桑拉,她一定不能失了大汗的宠爱!只有桑拉继承汗位,她才能真正地熬出头来!
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她哪能不迁怒舞惜呢?
拓跋乞颜明显带着苛责的话语听在阿尔朵耳中,委屈地红了眼眶:“大汗,您这样说,妾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只是,大汗,如今事已经出了,您不能不管桑拉,任别人糟践他啊!”
拓跋乞颜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心中不为所动,面上却松软下几分:“你也知道事做下了,如今只怕宫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本汗再怎么也不能剥夺奴才说话的权利吧!”说罢,伸手虚扶她一把。
阿尔朵顺着他的手起身,心中一动,大汗这样说分明是有所动容的,于是泪落得更加可人怜:“大汗,妾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他也要帮您分担大事的。您可不能不管他啊!再说,那个叫舞惜的小丫头多半也脱不了干系,若非她主动勾引,桑拉也不至如此啊!”
“混账!”拓跋乞颜喝道。
“大汗息怒!”阿尔朵不得不第三次下跪。
拓跋乞颜看向她,斥责道:“阿尔朵,桑拉都是被你给宠坏了!他做的那些好事,你以为本汗真不知道吗?本汗一直装作不知,就是为保全桑拉的脸面,想着他是本汗重视的儿子!可是如今,他愈发过分!竟然妄图侵犯司徒舞惜!她不仅是舒默的夫人,还是大秦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若发生这样的事,你让大秦怎么看我乌桓?桑拉这是在给本汗丢人!这一次,本汗定要严惩他!”
拓跋乞颜的话点醒了阿尔朵,原来大汗什么都知道!阿尔朵更加相信,桑拉才是世子的人选!既然大汗已经表了态,只怕自己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了。阿尔朵轻声软语:“大汗,是妾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您别动怒!”
拓跋乞颜示意她起身,将她搂在怀中:“大妃,本汗看重你,也看重桑拉。只是这事如今已人尽皆知,本汗必须做出严惩桑拉的态度来!”
娇弱地靠在拓跋乞颜的身上,阿尔朵柔声说着:“谢大汗厚爱!妾以后必定严加管教桑拉!请大汗放心!”
见她这样说,拓跋乞颜满意地点头:“还是大妃明事理!本汗准备让桑拉在府上好好静静心,顺便将伤势养好!你说以多长期限为佳啊?”
阿尔朵在心中略一盘算,时间太短肯定不好,狠狠心,主动道:“大汗英明,妾以为半年为佳,不知大汗意下如何?”
“好!就半年!此事就由大妃去说吧,也好宽慰他一下!”松开她,拓跋乞颜来到桌边,指一指奏折,“本汗今夜还有奏折要批,就不陪大妃了!”
阿尔朵点点头,行礼后退下。
难得一个除夕夜,弄成这样,拓跋乞颜并没有什么失望之处,只是命人将消息小心地传到了舒默府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