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马车消失不见,老臣子看了看远处在溪边打水的小童,喊了一声:“纸儿,不是让你不要碰水的么?”
被称作‘纸儿’的小童听到了老臣子的喊声,转过头来,看到老先生快步走来,露出一个憨笑:“先生回来了啊,纸儿觉得先生也该回来了,就想先烧点水,给先生做顿饭吃……”
“你这痴儿,老夫已经辟谷,哪里还需要什么凡俗食物进补。”
老先生笑骂了纸儿一句,让小童伸出手来,仔细看了看,浸了水之后,一双手已经有泛白之相,手背周遭隐约有一道道黑色墨迹。
老先生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笔盒,五六根毛笔就撞在笔盒里,随便拎了一只出来,令小童不要乱动,笔尖在口中沾了沾便有朱红之色覆盖笔锋。
他运笔在纸儿的双手上描画一阵,遮盖去那些墨痕,将那根粗狼毫夹在耳朵上,又取了一只小号的毛笔,同样在口中沾了沾,笔锋化作青色,在纸儿手背上又是一阵描画。
纸儿一脸受用之色,只见那些或朱红或淡青的墨痕划在他手掌上后,一双已经浮肿的双手便渐渐恢复正常,恢复红润之色。
因双手比较修长,骨节鲜明,因此手背之上,也有青筋隐约浮现。
这纸儿并非人类,真的是一张纸所化!
做完这一切之后,老先生放好毛笔,就着溪水洗了一把脸,一层层斑斓色泽随着清水在他脸上铺散开来。
那张脸孔也渐渐恢复原本容貌。
正是曾在白泽威震八方塔上,挂出一道兵器榜的三分道人!
“先生,真的不要吃些东西吗?”纸儿问了一句。先生虽说自己已经辟谷,不喜吃凡俗食物,可是纸儿内心可是清楚,先生这样说话,多半是口不对心罢了。
一个从凡尘中泅渡到龙泉的地灵,怎会不喜欢吃自己家乡的食物呢?先生曾经也是人啊……
“不吃了。”
老先生擦干身上的水珠,拍了拍纸儿的脑袋,走向院落:“我们得早些回家了,这天下又要变天咯……”
“我们只管镇压龙脉的定海神针铁,分配天下气运就是了,变天与否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纸儿跟在老先生身后,仰脸困惑道。
“定海神针铁本便不属于我们,该是物归原主了。”老先生在院门口顿了顿,随即摇头说了一句,“禹皇转世已然复苏,气运易主,横压三百年的虚伪天道已是捂不住自己的罪孽。”
纸儿愣了愣。
虽然早先也听先生说过这禹皇转世的事情,只是当下听先生语气,似乎定海神针铁归位还牵连了许多事情……
“气运重汇于一人之手,我们……会消失吗……”
纸儿有些不安,是替先生不安,做了地灵这么多年,守护被大秦帝国占据剩下的最后两成气运,地灵的存活全赖这气运滋养。
若是没有气运,便是无根之木,顷刻枯萎。
“会吧。”老先生没有迟疑,看了看院门外的一树桃花:“除非……那人愿意舍下自己得到的全部气运,放归山海。”
他随机摇了摇头,笑道:“只是这却绝不可能了,巅顶人仙,天地人三才之中,关键之一,跳出规则之外,这般强横的力量,谁会舍得放弃?”
“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快回家吧。”
家,自然是陈兵涧那边了。
“禁卫队长携七名禁军追踪那可疑之人,待到巷子深处,发现前方已被围墙封堵,那可疑之人却径直驱赶马车穿越围墙离开。”
“禁卫队长以为那堵墙只是以真力形成的屏障,便带着手下跟着欲要越过墙壁,却反被墙壁反震了回来,而且那墙壁高不可攀,以禁卫队长三轮圆满的武道修为,纵跃数十尺,亦不能探查墙壁顶端,因而不得不暂时放弃,回禀末将。末将觉得此事极其蹊跷,末将怀疑,那位奉上先帝遗诏的朝臣乃是一个魔道妖人!会些邪祟法术,便来朝堂之中蛊惑陛下。”
“末将已经派人查证,发现这名老臣子此前根本未在朝堂之上现身过,大秦朝堂之中,根本没有这一号官员!”
禁军统领站在大殿之上,将禁卫队长几人之前遇到的诡异事件,一五一十的报告给了那站在书桌前的女子——姜冰子。
末将左侧,颜禾垂手而立,显然也是有要事要等禁军统领叙述完后与女帝商议。
“遗诏是做不得假的,那位老先生想必也是一位世外高人,既然不喜我们打搅,那便不要再搜索他的踪迹,骚扰于他了。”姜冰子把毛笔搁在笔架上,抬起头,淡淡开口道,“此事你要严令属下,不得走漏任何风声,否则朕唯你是问!”
“这……”禁军统领内心还隐约担忧,但随着姜冰子冰冷的目光投注下来,登时不敢再进言了,只得躬身抱拳道:“末将必会勒令属下不能将此事传扬出去,一切但凭陛下定夺!”
“嗯,好好约束你属下的嘴。”
姜冰子点了点头,挥手道:“你下去吧。”
禁军统领带着一脸困惑之色离开了大殿,此时大殿之中只剩下女帝姜冰子与颜禾两个人。
两人相视,颜禾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你已经确定那位老先生的身份了,倒也不用我再刻意提醒。”
姜冰子呼出一口气,软倒在椅子上,慵懒中透着少女特有的青春气息:“真没有想到天地间还有这等生灵,专为守护气运而生。看来以我们的固有眼界来揣度这世间未免太有失偏颇了啊……”
“而且,能送我这么一份于大秦有益无害的大礼,即便他真是魔道妖人又如何,更何况那位老先生并不是,这诏书也确是父皇殡天之前留下来的。”
女帝此时全无一位帝王之尊应有的形象,一身玄色绣金龙帝皇袍穿在身上,加上她俏皮的言语,反倒更衬出少女别样的妩媚气质,浑然天成,颜禾若非是一个女子,此时怕也是会心痒难耐。
这小妮子执掌帝国三年,身为女人的魅力倒没有反毫减少,反而愈发迷人起来。
颜禾自身也是一位极美的女子,成熟而冷艳,与姜冰子同列朝堂之上,算是这大秦朝班两朵奇花,私下里与姜冰子相处,颜禾身为女子的那点心思,便令她越来越忍不住与姜冰子对比。
结果发现,几年前这小妮子是绝不如自己的,但是几年之后,女大十八变,再行对比的话,倒是自己不如她了。
这样的小心机自然不能与姜冰子当面调笑说起,颜禾道:“我已差使军部斥候、兵官前往罗支洲,与洪峰接洽。”
“相信过不了多久,陛下便能与您那位情郎见面了。怎么,开心吗?”
这是明显的调笑之语了,不过两人已经十分熟稔,情同姐妹,这一点调笑,姜冰子还是能接受的。
“嗯……”姜冰子的下巴抵着桌案,眼神看着大殿之外,有些茫然、有些惶然、亦有些期待与羞涩,“分开三年有余,也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姜冰子牙齿轻轻咬着下唇:“还有那秋白茶,当初可是与他一同离开,前往罗支洲的。若我能像秋白茶那般,没有身世拖累,无拘无束就好了……”
“那你便只是秋白茶,不是姜冰子了。”颜禾接了一句,安慰姜冰子道,“莫问前程了,再多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来,慢慢解决,等见到他,一切都好说了。”
姜冰子点了点头,直起身子,皱眉道:“洪峰二十万大军已经沿汨罗江往大秦南地而去,此时的罗支洲只剩少数洪峰之人,他此时还会留在那里么?”
颜禾愣了愣,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也可能在,也可能不在。”
“不过即便是白龙王殿下不在罗支洲,也会派人留在那里,等待我们派人与之接洽,不过是多了一道程序而已,你不要过于担心了。”
“我哪里够得着担心他啊!”姜冰子翻了个白眼,“你有没有觉得,他好像一直在躲着我?这三年来,我从未收到他任何消息,从前我不过是有些纳闷,当下心里却有些不安了,我总觉得她在躲着我……”
颜禾无奈地看着姜冰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男男女女之间的那些繁琐事情,一零星的小事在他们眼中也能变成弥天大祸啊……颜禾扭头往大殿外看去,大秦南北交接之地,她的男人正在边线上与敌人鏖战不休。
这三年来,自己亦未曾收到他任何一点回应,难道他也是在躲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