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梁每日让伙头兵来县城里买菜蔬的时候,都会到布坊给沈明锦送消息,然而边梁那边得来的消息,也往往都是前一两天的了,等到邵家军将慕容新裕赶出西党项国的时候,邵家军和慕容新裕便沿着东西相邻的两座城池驻扎了下来。
作为接壤的城池,城墙都是加固的,慕容新裕那边不开城门出来迎战,邵家军这边也很难一口气将这座城池攻下来。
沈明锦的里衣已经裁好了布料,便是一点点地逢起来,对于女红,沈明锦两辈子都没有什么耐性,不过在北安王府的时候,她和娘亲完全是被王府遗忘的存在,若想穿件好点的衣裳,也只能自己做绣活攒来卖钱,再换好些的布料。
一直到她在书院头一回大考中得了头魁。
北安王妃约莫是想将她联姻卖个好价钱,偶尔也会送过来一两匹好料子并几样首饰,其实说来,邵楚峰认识她的时候,她的生活已经好了很多,而杨玹,却是在她还是北安王府默默无闻的小庶女的时候,便开始对她施以援手。
那些年,她那般刻苦地学习琴棋书画,跟着姨姨习舞,也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配得上玹哥哥。
沈明锦望着院子中不知何时已经开了几朵花的桃树,浅浅粉粉的,阳光也沾染了些许淡淡的花粉,明亮的光线里透着细微的粉粒。
她是回到了这一世,不知道玹哥哥是否重新转世了。
那个在幼时便给了她许多温暖的男孩子,她也以娉婷年华许以温柔相待,她和玹哥哥也是温暖的结局。
“主子,主子,木铎又送了新的肉瓣草来了!”潭儿抱着一个一尺来长的小木盒子,笑嘻嘻地过来道。
沈明锦回神看了去,有四株,肉嘟嘟的,十分可,上头还沾着晶莹的水珠。
潭儿道:“主子,是边梁那边派人送来的,说是木铎送到了秋原巷子那边的宅子。”
沈明锦接过来,道:“下回再来,让那边的护卫那些铜钱给他!”眼下虽将慕容新裕打出了西党项国,县里头百姓恐慌的情绪缓和了些,不过还是都提着心,家里的细软都是一早便收拾好,但凡有丁点不利的消息,便是立即要出城逃亡的。
木铎和阿奶的日子估计更难过。
潭儿轻声笑道:“主子,给了,那边护卫说那小家伙还扭头不要,护卫追上去给了!”
沈明锦想着木铎的样子,也是有趣,抱着小木盒子到一边和先前的肉瓣草放在一起。
沈明锦觉得边城的生活也挺好,如果邵楚峰只是在此地驻扎而不是去打仗,养养花草,开一间铺子,这般的生活是以前的沈明锦渴望的。
夜里尚有些许凉寒,沈明锦睡不着,唤了薄荷点了油灯,拿起白日的针线活儿,披着外裳,又开始逢起来。
她今晚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安定,像是什么东西在翻滚一般,索性坐了起来。
才缝了短短的一小段,一滴嫣红的血染在雪白的衣料上。
沈明锦抽了帕子出来,将手包住,望着那滴嫣红像一朵小梅花,缓缓地绽放开。
心里的不安忽地便如潮水般涌来。
*
邵楚峰看完陛下派人送来的急件,默了默,走到碳炉前,将信点燃,一点点地看着它燃尽。
陛下的意思,对东党项国不必斩草除根,只要将他们赶到一隅便成,但是,和东党项国勾结的余孽,却是定当得赶尽杀绝。
陛下约莫是想以东党项国来牵制姜太后和慕容瑞纯,免得他们这边安定无后患,反去侵扰赵国边城。
帝王的制衡之术,邵楚峰并没有怎样的兴趣,只是耶律国的余孽,却是邵楚峰心头的大患。
当年慕容新裕带着党项国的部分党羽在国土东边靠耶律国那一块占地为王,自身兵力与粮草银钱却捉襟见肘,如若不是耶律国余孽与其同流合污,西党项国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前面十来天邵家军带着西党项国士兵将慕容新裕赶出了西党项国界内,两方现在以东西国交界展开了拉锯战。
慕容新裕那边明显是准备拖着邵家军断了粮草,而邵家军粮草短缺的事,也只有赵国的人知道,这么一瞬间,邵楚峰意识到,也许白寒石不仅仅是觊觎邵家军,更或者,是与东党项国勾结上了。
可是,慕容新裕势单力薄,白寒石即便要借助外族的力量,也该是慕容瑞纯和姜太后这边。
邵楚峰出了营帐往老军医那边去,这几日伤残人数并不多,耶律国余孽尚未上战,慕容新裕自己手下的兵将,邵家军尚不放在眼里。
只是这个“不多”,也只是相应而说的,这十天下来,伤残或死的士兵也有一千多人。
老军医正在给一个断了胳膊的兵士换伤药,那兵士咬着一口沙包,额上脸上出了一层层的汗珠,显是纱布连了血肉,换下来便是撕心裂肺!
搁在一旁的鲜红的纱布,若是沈明锦看见,定会眩晕,自十四岁上战场,邵楚峰却是早已习惯,身边的每一个邵家军随时倒下的可能。
那士兵要挣扎着起来给邵楚峰行礼,被老军医按住,道:“你这伤口正流着血,不可随意动作!”
老军医换好了腰,仔细地包扎好,才问邵楚峰:“主帅今个过来是?”
邵楚峰不答,问道:“麻沸散可是不够用了?”
见主帅问药品,老军医用袖子擦了下脑门上的汗,道:“还剩一些,准备后头备用的!”
邵楚峰抿着唇,点头,对还喘着粗气的断了胳膊的士兵道:“安心养着,等过了这一场仗,便能回家了!”
说到回家,那士兵忍不住落了泪,他估摸也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邵楚峰没有多说,出了营帐,去找林卫。
林卫正在琢磨着姜太后的公主送的那张疆域图,正觉着蹊跷,见邵楚峰进来,指给他看到:“主帅,你看这一块,按着这上头划得,我们现在该是在党项国的西北边,慕容新裕的势力在这条澜山山脉以南,慕容新裕现在这般和我们耗着,是否,在这条山脉的南边,正有大军过来?”
邵楚峰身子一震,朝着林卫指的那条山脉看过去,澜山山脉绵延起伏,恰恰将党项国一分为二,这也是慕容新裕能够雄踞一方的原因,有一块天然的屏障。
此次耶律国余孽原本也是在山脉北边的,不知为何,却突然都消失了。
邵楚峰将视线放在山脉的西边末点,末点下头是一条冰河,所以,耶律国余孽更有可能埋伏在东边。
邵楚峰接过林卫手中极薄的一张图,道:“找个画师,将这张疆域图腾下来。”又道:“今晚上,你准备下,和我出去一趟!”
林卫奇道:“主帅,我们去哪里?”
邵楚峰沉着眸子道:“夜探澜山!”
林卫瞬间瞪直了眼,结巴道:“爷,你,说,说真的?”
邵楚峰道:“昨个才打了一仗,今个慕容新裕那边正在喘气,过了今个,明天还不知道什么情景,我们夜黑了便动身!”
林卫顿觉头上直冒凉气,他家兄长怕是砸开脑袋也万不会想到,邵国公竟然会这般不要命,他们这般单枪匹马的夜闯敌军的地盘,还要翻座山!
林卫忽觉喉咙干涩,舔了舔唇。再抬眼看,却发现主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默了一会,跑到桌前,提笔给自己哥哥写了一封信,交代了万一他回不来,他私藏的那些银钱拿给老娘买首饰去!
吹干了墨迹,林卫深深呼了一口气,想他才十八,连姑娘的手都还没摸过!
夜色深深,邵楚峰,林卫,并两个邵家军里的千夫长,要过慕容新裕大军驻守的城墙,邵楚峰带着人走到西边城墙下,不一会儿,城墙上头便放了梯子下来。
接头的人,小声道:“主帅,丑时三刻要换班,您务必得赶回来!”
邵楚峰点头,几人一起往澜山去,慕容新裕的士兵夜里派人把守在通道口,邵楚峰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几人抹了脖子,搬到了沟壑里,换了几人身上的衣裳。
等爬山的时候,林卫还疑惑道:“爷,你的人?”
邵楚峰淡淡瞥了他一眼,林卫顿觉后颈一寒,哈哈摇头道:“小的脑子不灵光,不灵光!”
当年耶律国溃败后,他便一直派人在找寻他们的行踪,等慕容新裕另立一派,他便预防着今日了,开始一点点地派人渗透进党项国。
澜山并不是一座完全的荒山,这些年慕容新裕也开垦了好些山地,邵楚峰几人小心翼翼地爬着,一路无声,到了山顶的时候,忽地有一双荧绿色的眼睛盯着他们,几人立即顿住。
是狼!
而狼从来不会单独出外觅食!
若是往常,倒也好办,那火驱赶,或斩杀了便是,可是,如今山那头或许便是数万大军在驻扎,几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怪道沿道都没有士兵把守,原来慕容新裕布了狼群在此处!
两只,三只,四只,五只,林卫当真觉得头皮痒的慌,从右腿上摸出一把匕首。
忽被一双手拦住了,转头便见主帅手里正拿着一把飞镖,冷声道:“本来是准备对付虫蛇的,不妨想,倒派上了大用场!”
林卫准备接过来两个试试,被邵楚峰猛地一避让,“淬了毒!”(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