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锦尚未反应过来,一件深蓝暗纹大氅罩在了自个身上,带着些许余温,这才觉得冷飕飕的,不由将身上系的大氅又裹了裹!
邵楚峰红着眼望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孩子,面上敷着淡淡的脂粉,有些呛人,唇上抿着的胭脂,格外浓烈,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流露出恐惧,期翼。
此一眼,邵楚峰便明白,她不认识他!
沈明锦被看的浑身有些发憷,悄悄打量一眼,见他似乎并没有恶意,又观他后头都是官兵,想她在此地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盘缠,身上戴的首饰都被那老婆子搜刮了去!
低着眸子,沈明锦婉声道:“谢谢大人解救,民女是从江陵宁安县被拐卖至此,还望,还望大人能给民女家人传,传个话!”
磕磕巴巴地说完,沈明锦手心竟冒出了一层虚汗,面上不由有些燥红。
她还是第一回见到这般好看的男子,当真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剑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冽之气!像是石头一般坚硬!
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救她?
“是谁将你拐卖到这里?”男子低沉的声音下,似蕴藏着一座火山,听的沈明锦眼皮一跳。
见沈明锦不吱声,邵楚峰再一次问道:“是谁?”是谁将她卖到了青楼,他的清沅,他等了八年的清沅!
邵楚峰一闭眼,想到刚才着了薄纱在台上抿着红唇舞动的身姿,她的清沅,本是在阳光下受万人瞩目的贵女!
而不是眼前这个小心翼翼,脆弱的仿佛轻轻一折,便会断了的女孩子。
邵楚峰紧紧抿着唇,胸腔内的怜惜,疼痛,压抑都随着呼吸深深地被潜藏下去,看着菱花楼内外四处张惶逃窜的看客,想到刚才的浪声秽语,冷声道:“封楼!”
“是,国公爷!”随侍一旁的林岗立即应下,部署官兵查封菱花楼。
伍修便见自家爷打横抱着怀里似约豆蔻年华的姑娘,纵身飞上了马,忙对身旁的林大人道:“这边还有劳林大人,事后回了京城,再向林大人问好!”
“哎,好,伍小哥快些赶上国公爷吧!”林岗宽和地笑着示意伍修赶紧上马,多年前,他还是京城应试的学子时,便已听过邵国公对清沅郡主的深情,此番,不知何故,他听见邵国公喊这女子为“清沅”。
呵,天子近臣的事,他是管不着的,想他这般痛快地帮忙找人,日后邵国公定不会忘了他的这份情分。
林岗看着一骑而去的邵楚峰,眼眸微眯,这菱花楼,是真的不能留了,不能在日后传出邵国公的妾出身红楼的只言片语。
眼光长远如林岗,也不知道,并不是国公府妾!
沈明锦在邵楚峰的怀里冷的还是瑟瑟发抖,邵楚峰觉察出异样,盯着怀里的人看了一眼,勒马朝街道上不远处的一家成衣铺子而去。
隔着大氅,他也能感觉到怀内人的柔软,和混杂在劣质脂粉里的馨香,这许多年,他终于等到了她,便是魂魄归来,便是换了躯体,也是他心心念念的清沅啊!
沈明锦觉得握着缰绳的男子似乎将她箍的越来越紧,身上惊得隐隐起了一层薄汗,男子浑厚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耳端,沈明锦又惊又气,又不知道此人是否是有意为之。
已经深夜,店铺已经打烊,店家被猛烈的敲门声惊醒,一开门便见一个面如冰霜的男子抱着一个女子站在门口,“可有成衣?”
“有,有!”
沈明锦裹着拖地的大氅三两步往后头试衣阁去换衣裳,邵楚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沈明锦察觉,在门口不动了,盯着邵楚峰的脸,此人当真是**子?
伍修发现异常,忙道:“姑娘你自放心去换衣裳,我们在门外守着,不会有人来的!”一边紧紧拉住了自家主子的衣裳。
邵楚峰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竟忘了男女有别!
这是要给她护着的意思,沈明锦微微低头,即转身进了里头,犹不放心,将里头的椅子搬过来将门堵住。
冷冽的冬天,伍修发现,主子的耳朵像是冒着白气,诡异至极。
再出来的沈明锦,着了缕金百蝶穿花的窄背袄,腰上系着一件墨绿叠枝撒花百叠裙,外头还系着邵楚峰刚才昭上去的暗纹大氅。
邵楚峰手上一点一点缠着马鞭,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店家,道:“叨扰!”
拉着沈明锦的手,要接着赶路,沈明锦这时才觉出不对来,度量着开口:“大人,衣裳的钱,等民女家人来会一并还与大人!”
邵楚峰仿若未闻,正待将沈明锦抱上马,才在成衣店里烛光里看见她冻得鲜艳的一张小脸,转身吩咐伍修道:“你去近处找一辆暖和些的马车,我们回京城!”
“马车,京城?”要带她去京城?沈明锦脑子一懵,“大人,我不是京城人士,我是宁安的,江陵宁安的!”
沈明锦一着急,拽着邵楚峰的衣袖,纠正道。口里的气息如幽兰一般喷在邵楚峰的面颊上,在寒冬的夜里,带着丁点温热。
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或者说,面前的女子,有着新的记忆,新的人生,可是,他告诉过赵清沅,他要将她禁锢在身边,生生世世。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那些人?”邵楚峰呢喃问道,声音如蚊虫。
沈明锦觉得这人有些怪,看着像是在对她说话,可是又像穿过她,看着别人,“回禀大人,民女姓沈,小字明锦,爹娘俱已不在,幼年得爹爹好友收养!”
“什么时候去的?”
“啊?”问的是她爹娘?沈明锦有些落寞地答道:“娘在民女三岁的时候走的,爹爹是八年前!”
“八年前?康平十四年?”
“是的!大人!”沈明锦一时不清楚这人为何问的这般详细,还是如实答道。
“你记得你爹娘吗?”邵楚峰伸手往沈明锦脸上摸去。
沈明锦心头惊觉,忙侧着头摇道:“不记得了,民女小时候在爹爹棺前磕了脑袋,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我,见过大人?”
邵楚峰并不答,清沅,你见过我,又不曾见过现在的我。
前程往事都不记得了,也没有任何羁绊的人,这是老天将他的清沅送给他了!
这一世的赵清沅,只有他一个!心里眼里,只会有他一个!
沈明锦发现这人的眼睛忽然之间又红了,看着她,像是看着什么珍宝一样,之前他唤她清沅,难道他错将自己误认为这个叫“清沅”的女子了?
邵楚峰愣了一下,自然地将手收回来。
“爷,马车找到了!”伍修赶着一辆马车回来。
邵楚峰望着天上微黄的月盘,“既是了无牵挂,便和我回京城吧!”说完,即转身上了马!
“可,可,”可是她有青玉楼的姨姨们啊!
伍修见前头主子已经走了,这姑娘还是犹豫不决,笑道:“这是京里的邵国公,不是坏人,姑娘,一旦我们走了,菱花楼的人可能还会来追你,跟我们走吧,回头再给家乡的亲朋写封信便是!”
经了这几人,沈明锦脑子混混沌沌的,但是她也承认此处确实不是久留之地,先离了夔州再说,不行让他们将她在离江陵近些的地方放下来。
“好,那叨扰二位了!”沈明锦缓声道。
“哎,不叨扰!”伍修高声应道,可以哄着来,比绑着回去要好看不是!
沈明锦上了马车,才发现这车上极为暖和,有小暖炉,坐凳上铺了厚厚的秋香色大条褥,底下是半旧的猩红羊毯,沈明锦搓着手,好半会觉得身上渐渐热了起来。
一直到天明,一行人才赶到一处小镇上,过了这个小镇,再行半日,估摸便可以到襄阳。
邵楚峰勒了马,对伍修道:“稍作休息!”
伍修笑嘻嘻地应了,来的时候,他们可是快马加鞭跑了两日两夜,饿了也只是在马背上啃两口馒头。
邵楚峰走到马车旁,屈着修长的手指敲着马车,轻声道:“下来吃些东西吧!”
半晌里头都没有反映,邵楚峰掀开厚重的车帘,见里面的人倒在了羊毯上,面色驼红,立即跳上马车,试了下额头的温度,竟异常滚烫。
“清沅,清沅!”
*
邵国公府内,荣禧居的老夫人看着铜镜里的丫鬟轻巧地给自己绾着头发,一边问身旁的凌妈妈:“那边院子里的女子还没有打听出来吗?”
凌妈妈知道老夫人问的是沅居院,叹道:“老奴问了自家那不肖子几回,都说不知道,派人去前头打探,也只说那姑娘还在昏睡着,像是高烧一直未退!”
向氏摆手笑道:“不怨你,伍修跟着峰儿这许多年,一向撬不开嘴,既是带了回来,早晚会见到,这回啊,只要不是青楼女子,我都认了!”
凌妈妈眼睛微闪,知道老夫人说的这是以前的清远郡主了,之前她可是给国公爷选了丞相府的二小姐,素来有些看不上清沅郡主的庶女身份,又是和杨府公子有情的。
实在拗不过国公爷,才提了亲,哪成想,最后国公爷竟为了清沅郡主痴情至此。
这都多少年了,总算带了个女子回府。
“老夫人一片苦心,国公爷虽然不说,老奴看着,他也是记在心里的!”凌妈妈宽慰道。
“我现在想等着抱孙子,等有了孙子,他要怎么守着,我都不管了!哎,回头让孙大夫来给这小丫头看看!”
孙大夫是京里有名的坐堂大夫。
“说,说是已经请了御医过来了!”凌妈妈迟疑道。
“哦?”铜镜前的向氏惊愕地转头看着凌妈妈。
此时沅居院内,沈明锦模模糊糊,觉得头疼,嗓子干裂的疼,“绿蚁,绿蚁,水,水!”
“姑娘,水吗?”
边上候着的两个丫鬟忙起身倒了温水过来,便见沈明锦睁了眼,扶着她靠在床上,着手喝了两盏。
沈明锦皱着眉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丫鬟妆扮的人,“你们是谁?”
“奴婢珍珠!”
“奴婢玲珑!”
“啊?这是哪里?”沈明锦忍着头痛,看了一眼这屋子,并不是青玉楼的样式,她在哪里?
“回禀姑娘,这是邵国公府的沅居院!”自称珍珠的姑娘道。
“国公府,沅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