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界地狱,白鱼村。
今年的春耕显得异常凄凉,大片农田空出,人们如晨星一般散落村落,炊烟孤起,虽是一片充满灵气的净土,但清冷之感一眼入心。
暗黑森林的入侵导致白鱼村七十五人战死,剩下不过二十余人,如今满村的良田也种不完,何况此次重创让白鱼村元气大伤,原本无需以五谷为食的村民也失去了劳作的心思。
他们虽是玄门尊者,本已得长生,但在无界地狱,生活难免无趣,便再复人生重食五谷杂粮,这与“闲来无事独有喝酒有趣”是一个道理。然而酒友皆故,这酒的味道自然也是大变。
做为白鱼村的村长天生尤为担心,近日连连拜访失去亲人的村户,但没有谁能从悲伤中走出,甚至他们都不愿再拿起农具。当天生说节气将过,再不插秧秋季必然欠收,村民们皆是冥眸禅坐冷笑答道:“起早贪黑,到头来这些并不是我们所要的……不如修炼,免去诸多烦恼。”
三仙洞府内,千重山、半臂霄、陀螺仙尊皆在自己的法位修炼,道道气息弥散,自成结界气罩,已是这无界地狱无二强者。天生到来自然是希望三位开导村民,数千年以来拓荒种田早已是生活的一部分,如今玄门老仙们不再种田,仿佛这白鱼村丢了一缕魂。
“你可知修炼者为何要出尘?”千重山盘膝打坐,双目紧闭,问得天生哑口无言,“俗世缠身必有挂念,有所挂念便会权衡利弊,利弊生利欲,心则难宁——白鱼村本是玄门修炼者意外留在无界地狱的容身之所,所求不过一片净土。只是没了法则与秩序,道便更加随性自然,在寻常修炼者心中修炼是场苦旅,若淡去利弊指引自不会太执着,因而有了种田甚至为人的乐趣。而为人者必要求生,故此有了敌人,此役重创修炼者凡心,反倒是醒来了过来……”
“您是说他们都不会再种田了吗?”天生难以想象,全村的人都不在种田,所有人都回到屋子禅坐修炼,再不嘘寒问暖,再不互相帮助,再不走门串户……白鱼村会是什么样子?毫无生气,毫无人气,只有几尊似如树桩全身透散着气息的金刚不坏之身永世存在,这样的世界又有何意义?
陀螺仙尊怀抱两手解开,双掌徒然击向自己的法座,将倒立身子从法座之上弹起,凌空几个跟斗落在了天生面前,淡然笑道:“不会再种了。”
“可三位仙尊都应该明白,白鱼村便是苍生,无所谓自我无所谓苍生的修炼有何意义?是虚无。无极大道又是什么?是虚无吗?不,天生觉得是一切。”
“一切?”三位仙尊几乎异口同声,纷纷睁开了眼,然后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良久,半臂霄望向天生道:“你来还有事吗?”
“天生感应到,无界地狱之门有元气灌入,当然其中煞气最盛……”
陀螺仙尊皱眉道:“你是说又有妖魔被流放无界地狱?”
“八千年来无界地狱之门从未开启,如今短短两年之中竟开启两次,可见无界地狱之外必有大事发生。”激动中天生上前一步,语气已有反问的架势,“各位
仙尊就没想过离开这无界地狱?”
“离开?”千重山神色突地一顿,这个想法在八千年前自然有过。他们一度坚信无界地狱之门会再度开启,为此还信心满满修建了聚魂殿以震慑妖魔势力,只是时光飞逝数千年过去无界地狱之门再无动静,而妖魔也开始了强势反扑,这才令他们失守聚魂殿退取白鱼村,至今几千年已过,恐怕凭谁也没在想过要离开此地。
“你是说,我们要弄清外面的事?”陀螺仙尊总算是开了窍门。
“仙尊,如今魔婴已在巫王手中,他恐怕等不及要以人族之心开启无界地狱之门。若真到了那一日,我们可是要袖手旁观?”
千重山与半臂霄相视一望,再去看秃顶陀螺仙尊,三人皆是默然颔首。半臂霄才道:“先查查出入狱之人……知晓外面的事,我们也好有个应对。此外,必设法保住那孩子,据他所说他被流放无界地狱只是七宿神君一己所为。”
“是。天生这就去办。”天生恭敬施礼,退出了三仙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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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效忠金銮的兔妖噬心已彻底担负起服侍玄引一日三餐的重任。
仗着白若兮手下留情的缘分,以及为保守秘密付出一只眼代价的她,竟能随意出入白鱼村。
今日从白若兮手中接过两枚地瓜的她,心事重重地在楼下多留了些时候。白若兮虽知她并无恶意,但难保白鱼村失去至亲的仙尊们拿她报仇雪恨,不禁担忧道:“你为什么还不走?”
噬心面露苦涩道:“若兮姑娘,最近谷粮怎么越来越少了?”
以往爱生吃食物被天生训诫改了熟食的白若兮,从灶下探出花猫脸起身长叹道:“也不知道白鱼村的人都怎么了,突然就不吃五谷杂粮了。硕鼠成灾,毁了庄稼偷了存粮,我又不会种田,只能省吃俭用。喏,你这两枚地瓜也是我省下的嘴。”
“什么?你说他们都不种田了吗?”噬心也大为吃惊,虽然她也知道这些玄门老仙早已不近五谷,只是这白鱼村种田的历史已有几千年,如今竟然要放荒,实在匪夷所思,“那他们要做什么?”
“你们暗黑森林自成一统,可这白鱼村已是各自为道。天生顾念我刚修得人生,刻意种了些东西留与我和玄引,哪知没了其他村民的分担,我那二分田地一夜之间被硕鼠糟蹋了个精光。看来也只能偷偷进暗黑森林猎杀你们小妖小魔为食了。”
“这……”噬心惊恐地地低着头,这话论谁听都是心惊肉跳,何况自己也是往来两方之地,一旦事发自己百死莫赎,“若兮姑娘,那玄引日后吃什么?”
“哼!他不是舍不得你们那公主吗?就让他去做驸马成为你们暗黑森林的乘龙快婿好了!”
“啊?这……”兔妖噬心也一脸为难。
“还有啊,以后他吃什么你自己问那只鹰,反正她身份尊贵,杀两只小魔小怪易如反掌。对了,那瞎子要是想着白鱼村的五谷杂粮,你让他自己回来种,如今其他人也不种田了,他想种多少种多少,想捡便宜——哼!过了今天就没门儿了!”
“是。”噬心恭敬一拜,退身下去,愁眉不展地离开了白鱼村。
人刚出结界气罩,天生已从天而降,吓了回头的白若兮一个颤栗。
“你这人——怎么没声啊?”
天生却并未解释,只是道:“她还会来吗?”
“啊?你都看到了?”白若兮一阵心虚,不安地揉搓拳头,“你不会告诉其他人吧?我可跟你说,我和暗黑森林没有一丁点关系,是瞎子让她来取他剩下余粮的,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若兮,我没怪你,只是有件事……”天生拧眉犹豫片刻才道,“你把耳朵凑过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白若兮两眼萌动而担忧地望着形貌俊俏的天生,倒也没抗拒,乖乖把头侧了过去。
天生声音如蝉鸣在耳边响起,白若兮却已满面绯红,可听完她已脸色突变:“你这不是要叫我骗她吗?你们玄门尊者也骗人?”
“别动!”天生突然变了语气,白若兮当真没敢乱动,天生才佛手擦去了她鼻梁上的碳灰,“你脸都花了!”
“还说自己是天生手巧!”白若兮一巴掌打开,鄙夷地瞪了一眼,拾起裙褶俯下身便狠狠朝灶中吹了几口气,结果阵阵青烟扬起,呛得她眼泪婆娑流,“你有什么办法不让我吹火就会旺?”
“可惜没竹子。但我也有两个办法。一是在剑鞘尖端打孔你吹剑鞘头,也可省力。二嘛,是我以兽皮为你做个风箱,别说烧水,你炼铁铸剑也行。”
“真的?”白若兮几乎是兴奋得要跳起来,“那我自然是要风箱。”
天生却另有条件:“可刚才的事你必须答应我。”
白若兮撅起嘴,微微想了想,又道:“这么做,当真能助我们离开无界地狱?”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需要清除巫王一举一动。”
“那好吧——”白若兮点了点头,突然又语气凌厉警告,“可你不许骗我,否则我也去暗黑森林找瞎子,把你们的事都告诉巫王!”
“好……好,好好洗洗吧!你的脸真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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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森林聚魂殿中依旧一片废墟,看来妖魔也不讲究排场,冷火、碎石,就连树妖、石妖的身躯也保留原地,实在难以想象这竟然是无界地狱暗黑森林之王的威严所在。
此时巫王紫鸩独坐殿头,殿下远远跪着一个身形靓丽的女子,一身轻纱在润如珠玉的肌肤上飘荡,虽垂着头却依旧难掩傲人身姿,只不过那只左眼上的甲虫抹去了她一半的娇美。
“噬心,你留在金銮身边已有二月,她待熊眼少年如何你可知道?”
噬心躬身道:“回大王,公主待他自然不薄。然而噬心看来,不过是公主错以为他是自己救命恩人,报恩罢了。”
巫王神情微怔,身子也不由自主向前倾了些:“莫非那少年不是金銮救命恩人?”
“大王,噬心亲耳听那孩子说他是邪魔附体,那一日在聚魂殿力压树妖、石妖皆不是他本人而为,而是身体之中那股莫名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