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柊管家?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以黑色为主色调的玄墨山庄迎宾大殿之内,地毯沿道骷髅头眼窝中灯座上盏盏幽灯绽放,两边八只古铜色黑炉绿光盈盈跳跃,堂端一方案前熏香腾起徐徐白烟沿着画面狰狞的大柱扶摇而上,整个气氛说不出的阴森可怖。加之一声冷呵,恫吓的气势又凭空添了几分。
此时,堂端案前一人一袭黑袍从头到脚,头上还戴了头蓬,不见面目,树桩一般背对来人。
来人却依旧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听黑袍人口气中有一丝不快,这个灰衫中年男子却淡定从容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如今那小畜生不但活蹦乱跳还进了孟古王宫,方柊替无极山庄出了钱,眼下替我家主人过问下此事进展有何不妥?”
“哼!你以为爻无极是九州首富就能驱动我玄幽门?”
这个中年声音沉闷而凶厉,听口气丝毫不将爻无极放在眼里,无极山庄外务管家方柊始终表情如一:“庄主,我想您是误会了,玄幽门做的本就是杀人的买卖,我无极山庄托付玄幽门之事也是一笔交易,怎么说是驱动?”
黑袍人振袖怒道:“哼!人自然会杀,只是玄幽门自有风格,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区区一个毛头孩子,玄幽门追杀二月,人头还未交到无极山庄,家主实在忧虑,还请庄主给个期限,也免了家主挂念!”
方柊刚说完前方黑影霎时到了自己面前,吓得他两耳一阵抽动。如此身手,恐怕顷刻便杀人于无形。
“你告诉爻无极,他的钱已经花光了。”
方柊直起身努力去看斗篷罩下的人,只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面目,像是一方黑洞,可他却毫不畏惧:“十箱金叶子,已足够买下十个小镇,小畜生的命恐怕不值这个钱。”
“可惜你买的不是他的命,来到我玄墨山庄买的是我玄幽门的杀人技——”说着黑袍人霎时闪到了案前,长袍左手一抬,一方骷髅头已从墙壁展台飞进掌心,一对骷髅眼正对准方柊,“这是上一个来玄墨山庄的雇主,只因杀漏了一人,吵吵嚷嚷拒不支付尾款,玄墨山庄只好取了他的魂魄替他管理家业。”
玄幽门的有偿刺杀,以狠绝恫吓天下。时而以毫无理由的杀戮为乐,时而拿钱反杀雇主,时而两方通杀纠占财产,更有拿钱不理,出手全凭心情。信誉全无不说,雇主还有可能白白送命,只是作为无极山庄的外务管家,方柊早已不再畏惧玄幽门的手段:“只是家主不问过程,只问结果,今日方柊前来只求庄主给个时日,若金叶子不够,方柊送来便是,只是小畜生的人头家主实在有些等不及!”
“哼!王城棺材巷、望东桥、长源客栈、孟古白恒城,我玄幽门损失多少血殍?就连幽冥鬼母出手也遭受重创,你无极山庄给的钱赔得起我玄幽门的损失?”
“只是既然是交易,何况是杀人的买卖,风险自是需要玄幽门自担!价钱嘛早已谈好,实在不宜因自有损失而狮子大开口,如此有伤和气,您说呢,庄主?”
“那好!”黑衣人瞬时闪回,一手突地朝方柊脑袋按了下去,顷刻间方柊头冒青烟,面目也随之扭曲开来,那痛苦模样犹如万虫噬心,“就让你的尸体回去告诉爻无极玄幽门的规矩,那就是本座说了算!”
方柊还未来得及出招自己已魂归西天,黑袍人一双紫电萦绕的手幽幽抬起,他的尸体便犹如枯柴瞬时瘫倒在地。黑袍人转身而立间,两个黑袍喽啰进了屋来,很快将尸体拖了出去。
次日深夜,四个头饰头蓬的黑衣人从天而降,他们腰挎长刀手抬竹榻,敲响了无极山庄的朱红大门。
开门的是无极山庄内务管家姚卢,姚卢打开大门望见四位黑衣人站在门前,本能问道:“你们找谁?”
四人齐齐放下竹榻起身,一人道:“转告你们家主,这就是他要的答案。”
姚卢见对方放下的是一个人,跨出门槛举起灯笼往前一照,只见一人面目干瘪早已不成样,像是个老头子,此时一脸青灰躺在竹榻上,显然已死去多时。
“这人是谁啊?”姚卢
第一个意识是摇头,再是起身举起灯朝四人面庞照去,只是这一照却将他吓得一阵颤栗,那四方斗篷下空无一物仅有一团黑气,霎时便消散干净,不明去向。
姚卢吓得赶紧回院叫人,没一阵功夫家丁们都拥了出来,望见竹榻上头发花白面容干瘪的尸体,议论纷纷,谁也没认出人来。
“你们都不认识?”姚卢大失所望,但那身灰色衣服他却有些印象,可眼下的这幅尸体的模样他万难相信,便伸手小心翼翼在尸体身上摸了摸,最后摸出了一方黑色羽令。
姚卢看了一眼黑色羽令,便目光深邃盯住了这具尸体,痴痴呆愣片刻才挤眉道:“是他!”
黑羽令是无极山庄出门办极为危险之事所用,凡无极山庄人见此令皆要给以便利,毕竟身先士卒才有无极山庄的荣耀。
家丁们还没回过神,姚卢已握住黑羽令起身讳莫如深道:“快抬进院里!”
家丁们七手八脚将人抬进庄门,姚卢才神秘兮兮朝门外各处瞅了瞅,发现无人观察才赶紧退进门槛关上了门。
进了院,放下人,姚卢就神情严肃交代道:“此事不许声张,你们给我守好了,任何人不得靠近。”
“谨遵姚管家吩咐!”
家丁们应下,姚卢大步穿过几道内门,来到后山经栈道绕过山背,终于是望见了月下静卧的丹青湖,此时起始山脚九曲桥一端隐入的雾气中一方冷光幽幽摇曳。
姚卢拾起长衫飞快穿过九曲桥,匆匆登上湖心小岛,他已不顾得精致至简小院中该是轻盈淡定的脚步相应,大步来到青石道尽头的屋门前躬身一拜,便压低声色低沉道:“老爷,出事了。”
内中装饰简洁的屋子端头,盘膝闭目的素衣男子双手一番交叠收住丹气,待气息稳定才站起身来道:“可是方柊归来?”
“是!”屋外的声音很低微,稍稍停顿才又道,“可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素衣纤薄的男子负手而立依旧一脸书生模样,肌肤白里透红看面相不过三十,此时仍然气定神闲,深眸中半点不见涟漪。
自上次现身长源客栈下的玄武大街,他已成为王城的“不老爷”,更有人奉承他为九州一仙,富可敌国却不沾铜臭,乃修心养性第一大家。
“我已猜到会是这个结局。”爻无极抬手如心思细腻的女子一般挑了挑灯芯,动作柔然唯美,不别扭也不浮夸,“玄幽门还留下了什么话?”
“说这就是给老爷的答案。”
爻无极淡淡一笑,收手回来拍了拍道:“外务管家做得是不错,可一味抠门终不是做大事的人,玄幽门的胃口容不得他讨价还价——你安排,命人再送十箱金叶子去,再捎句话,就说大可拼尽一切力量促成此事,我无极山庄的诚意经得起考验。”
“是。”
“孟古恒城馆驿一事,可处理干净?”
姚卢道:“老爷放心,灵草门弃徒已死,再无线索。只是孟古风青煜也拔去了身边眼线,魔婴入宫之事我们已全然无知。”
“无碍,知道他行踪即可。”
姚卢正要告退,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巫灵谷瑞娘该如何处理?”
爻无极幽幽道:“这是一步好棋,不到关键时刻别动,一个野孩子拿他母亲作质毫无意义。还有事吗?”
“苍雪盟一行几经折腾几乎全军覆没,只是与孟古人接触紧密实在不便动手,老爷您看?”
“和我无极山庄作对,天涯海角也脱不了罪——杀!”
“是。”姚卢拱手一拜,又道,“方才飞书来报,说太虚门忘尘丰本力擒魔婴,不料花丰三吟竟出手阻拦……”
“花丰三吟?”爻无极微微一惊,后背的双手渐渐握紧,厉声而出,“什么人敢与无极山庄作对!”
“据说这三人曾身拜太虚门,可也对太虚门动了手,其背后的雇主应该实力不俗。”
爻无极语气很快平静下来:“是抢人还是护人?”
“是护人。阻截太虚门,但人被苍雪盟救走了。”
“查——看看是谁敢在九
州与我抗衡。”
“是老爷。”姚卢垂头拱手,突地想起白日间发生的一件事,“还有一事,太子母亲托人传话有意要见您一面,您看?”
怎料姚卢刚说完,爻无极便冷声道:“不见,东宫新主不过姬皇后傀儡而已,允贵妃攀上我无非是想要无极山庄的财力支持。”
“可终究是太子,若姬皇后一手扶持坐上至尊之位,恐怕对无极山庄也会多有猜忌。”
爻无极沉吟道:“派人传话姬皇后,就说大元王朝若有所需,我无极山庄必生死与共。”
“属下明白了。”
“嗯。”爻无极微微颔首,门外的脚步声便越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静夜里。
白日青天,不过辰时姚卢便在爻氏朱雀大街最大的米粮商号前停下了华贵马车。见他车马到来,号内伙计赶紧禀告掌柜,掌柜即刻领了两个下人匆匆出来迎接。
“姚管家。”掌柜快步来到车驾前轻唤一声,那车帘才缓缓被掀开,见姚卢躬身出车掌柜赶紧催促下人来扶,“快!”
姚卢提衫下车,昂首挺胸朝商号瞅了一眼,面色严肃道:“人来了多久?”
掌柜躬身哈腰小心翼翼抬了姚卢一只胳膊朝商号走去:“该有一个时辰了,也不催促,让她改日再来却说能等,恐怕磨不过去,我这才差人去请您。”
已近老年姚卢面相平庸,但身为无极山庄内务管家,威信及手段一向令人敬畏,此时只是淡淡道:“知道了。准备半箱金叶子,务必上锁。”
“这——”
见掌柜颇有疑虑,姚卢加强了些语气:“老爷的意思!”
“我这就去准备。”
将姚卢扶进商号,掌柜便匆匆折回了金库,两个下人依旧要扶他上楼,却被他执手拒绝。
来到二楼,一个身材苗条的公子背形瞬时映入眼中,姚卢强拧出一丝笑意上前一拜道:“您久等了。”
那人也不回身,冷冷道:“姗姗来迟,无极山庄的人架子真不小!”
“无极山庄杂事诸多,姚卢多有耽搁,还请您见谅。”说着姚卢又是一拜。
“罢了!”那人长叹一口气,看起来依旧恼怒只是无奈罢了,“我家主人有意要与无极山庄合作,不知这事姚管家可有通报爻庄主?”
“允贵妃的嘱咐小人哪敢怠慢,当夜便已告知家主,只是家主并未多言,而是——”
那人微微有些不快,拂袖回身,姚卢才望见那是一张青年女子的淡妆面容,虽是男子的衣装,可神色之中依旧难以摆脱女子的柔态,不过紧握拳头张显的愤怒却不输任何人。
正在此时,楼梯间传来一道脚步声,这女子才豁然松开拳头朝姚卢肩后望去。
见掌柜捧了精致木箱上前,女子也未问话,但神色之中已尽显疑惑。姚卢回身接过执掌一挥,掌柜一拜才退下了楼去。
“家主虽并无他言,但此物烦请转交允贵妃,或许她要的答复就在其中。”
眼看姚卢神秘兮兮递上箱子,女子上前一接,却是突地一沉,还真是低估了它的重量,恍然惊出一声:“这是什么?”
姚卢讳莫如深摇摇头道:“小人也不知,有劳您转交。”
说着姚卢拱手一拜,这一拜已是逐客令。女子却手捧箱子眉头紧蹙,看箱子上了锁也不给钥匙,半天没回过神,但既是托转想来无极山庄也不会如此马虎,也未多问。
“好!姚管家保重!”女子收箱夹在臂弯,大步迈出便下了楼去。
目送此人离开,姚卢依旧面无表情,过些时刻来到窗口瞅见那人骑马飞驰而去他才诡谲地笑了下。
大元王朝金碧辉煌的圣泽宫内,四十又二允贵妃刚换了上等华服,此刻脾气也是大长,瞅见下人撬开掺了半箱米的金叶子她上前便一脚将那箱子踢翻在地,吓得女仆侍女统统跪地。
“好你个爻无极!竟敢羞辱太子!半箱金叶子还掺米,这是在打发乞丐?”
前去办差的女子见允贵妃如此气愤,已是不敢抬头,此时见箱中情景恨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