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鸟声清脆,半点无争,玄引微微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所见并非苍穹,环视周身再无人影,还是那辆马车。记忆霎时回到出关后自己要求在匿远山马车上睡一觉一事,如今那二人竟没了,当初自己似乎就在六姑娘身侧。
仓惶起身一把掀开车帘,竟发现自己在湖岸之上,临湖岸边一栋木屋赫然入眼,此刻炊烟悠然而起。玄引再看四周,连绵湖川满山碧翠,静湖之上水鸟飞跃,宁静气息与城市喧嚣截然不同,真是个绝妙的避世之地。
玄引跳下马车,肚子霎时咕噜直叫,咽下一口唾液,径直便朝那岸上木屋而去。怎料上了木桥再进屋门他却霎时倒着退了出来。
“我只答应你让你在车上睡一觉,可没允许你进我家门?”
匿远山手持短剑径直架在玄引颈项之上,玄引跨进门槛的腿只能缩回来,被逼至木桥,玄引也担心重心不稳跌落湖中便把手高高举起:“那我们不如再做一次交易?”
匿远山冷冷瞅着玄引,神色之中已生出已股厌恶:“你就是魔婴!”
“灵草堂的人告诉你的吧?你一定去抓过药,还用了那玉阙,顺便打听了灵儿小姐是不是认识一个黑脸的孩子,你得到的答案是,那孩子是灵儿小姐同窗,名为玄引,名副其实的魔婴,可对?”
匿远山轻轻抬起剑,怒色减去大半,确实是有几分冷冷的敌意:“你怎么知道?”
玄引回身瞅了瞅大湖,觉得风景不错,心情大好:“我出关前化过妆,黑得离谱,可刚才我过木桥时竟发现面上暗色已消失,只有一对黑眼圈。是你们为了验证我身份,为我洗了脸吧?”
“你在车里熟睡,如何知道我们去过灵草堂?”匿远山未正面回答,显然是认下了这事。
无论这匿远山对自己做过什么,终究是履行了诺言,未把自己交出去也未杀了自己已算得上光明磊落。玄引明了此时匿远山不让自己进门是想知道更多他难以接受的信息:“你屋里那么大药味,自然抓过药。九州医馆无数,可六姑娘伤势严重,你们既然好不容易出关,自然不会在性命攸关之事上马虎。再有我那玉阙相赠你不去灵草堂岂不是很笨?到了灵草堂不验证下我这个骗子,你又如何放心我与你随行啊?”
玄引头头是道,匿远山信服地挤了挤眉毛,却依旧不依不饶:“可灵草堂又没和你说过话,你又怎么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烈山家丫鬟姜曲阿说过,灵草门的生意之所以得以壮大,一是济世救人再是在江湖地位还有一样是因为烈山云魁身在大元王朝朝堂之上。江湖人能坐上太医令本来就是个大忌讳,可他偏偏高枕无忧,说明皇庭还是想借烈山家的产业掌控九州诸国的动向,如此消息自是灵通——对了,烈山家现在情况怎么样,烈山灵儿没事吧?三殿下没找烈山家麻烦吧?”
“哼!”匿远山收剑回鞘,走上前与玄引并行而站,也朝大湖望去,心情豁然开朗,“烈山灵儿有情有义,你算是走了运!不过烈山大人在朝堂的地位如你先前所说,绝非一个强加的‘帮凶’罪名就能倒下的。”
得知烈山灵儿无碍,玄引自然高兴,就怕她因为帮自己惹上麻烦。现在总算是了了关内的心愿,爷爷回到巫灵谷自会照顾母亲,姐姐与元靖殿下两情相悦必会相互照应,眼下就差自己做个好人。玄引回身道:“我现在可以进屋了吗?”
哪知匿远山一脸凶冷道:“不行。此前有言在先,我只留你车上睡觉,如你所愿在你未醒来前无人打扰。现在你可以走了,马儿我每天都喂得很饱,不会碍你事!”
“每天?”玄引眉头微蹙,抬手抓了抓脑袋,“我睡了几天?”
“三天三夜。”
“难怪我这么饿!”说着玄引迈开步子就要往屋子门口走去。
哪知跨进门槛才发现脚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地上,整个人悬
空漫步,原来是匿远山在身后一把揪住他的后背提了起来。
“放开我!”玄引一阵愤怒挣扎,哪知匿远山竟然执手狠狠往身后一甩,玄引便被扔到了木桥边缘,险些跌进湖里。
“你个强盗,我进屋只是想拿回我的东西!”
“小王八蛋!”匿远山一声怒呵,剑光突闪人已回到玄引面前,这一次剑尖直逼玄引咽喉,吓得他仰着身子再不敢动弹。
匿远山怒火冲天,那双眼都快瞪出了血来,盯着玄引恶狠狠道:“我匿远山光明磊落,岂是鸡鸣狗盗之辈,你丢了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好啊,那我问你,我怀里那颗珠子去哪儿了?”
玄引一声质问,匿远山真想一剑捅死这满嘴喷粪的玄引,愤怒间剑进了半寸才停下:“我没见过你什么珠子!你既然是魔婴咱们道不同志不合不相为谋,我匿远山与六姑娘当是从未见过你,誓死不泄露你的行踪,你要是再胡搅蛮缠别怪我匿远山翻脸无情!”
玄引马车中醒来自是吓了一跳,替三殿下元冰办事的人若非绝境合作和自己必是仇敌,发现两人不知所踪后很快检查了一番自己身体,发现匕首还在,但那要命的珠子却丢了,掀开车帘若不是发现湖岸的小屋自己定是吓得半死。
“有没有拿我东西,我进去找找定能还你清白!”玄引也是拳头紧握怒瞪匿远山。
正在此时屋内一阵局促脚步声响起,木制器物碎裂声接踵而至,匿远山恍然一惊,以为六姑娘跌落床榻,收剑折身便冲进屋去。
玄引乘此紧随其后,哪知进屋后才发现六姑娘躺在榻上安然无恙,倒是火炉旁的药罐倒了一地,而匿远山却惊诧地盯着侧壁。此时那侧壁之上窗框已是破碎,残端正在摇曳。
“跑了?”玄引惊出一声,匿远山自然明白过来,折身就出了门
玄引追出门出门跨过木桥才发现,此前自己睡觉的马车徒然掉头,朝着来时方向疾驰而去。而上岸的匿远山已执剑腾身而起,踩着树梢紧随其后。
玄引早已猜到大半,眼下凶手就要逃走,那珠子可是关乎自己的性命,半点不敢耽搁,拔腿便一路狂追。
没一阵功夫玄引发现前方马车停了下来,想必是被匿远山拦住了去路,赶紧冲上前去看个明白。
匿远山剑指随从面门,失望地摇了摇头,看起来自己一直对这随从很信任,没想到经历险关本可享受太平日子时他却走错了路:“把你拿的东西交出来!”
那随从见自己昔日潜心照顾不顾生死陪同至此的主人此刻无情冷剑相对,胸中委屈霎时化为白眼冷笑:“你要杀我?”
“我让你交出来!”匿远山此时已气得发抖,一声怒哮让随从也怔了下,“我匿远山从不做偷鸡摸狗之事,你也不许!”
“哼!你是不做,你是抢!抢的不是东西,而是别人的命,这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住嘴!”做了三皇子元冰的门客,做的事自然得有些手段,自然也包括害人性命,不过匿远山早已悔不当初,没想到自己在随从眼里早已被瞧不起,如何不让他痛苦。
“匿远山你要么放我走,要么杀了我!”随从年龄也不大,三十来岁,一身普通人服饰扎了个丸子头,此时也是一脸横肉,与匿远山一道多年恐怕也是无谓生死之辈,“他不过是个孩子!”
此时随从一声直呼其名自是恩断义绝的口气,匿远山是个重情义的人,故而剑锋颤动。四目相对,匿远山突然呵斥道:“童叟无欺!交出来!”
匿远山的脾性随从自然知道,眼下怒目相对已是忍住杀心的关键时刻,随从淡然一笑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珠子,虽是恋恋不舍但还是支向了匿远山。
匿远山先前认为玄引冤枉自己背了恶名,不成想盗贼竟是自家人,自诩光明磊落的匿远山自然要亲自奉还,哪知刚
探出手就要触及随从手心珠子,玄引顿时大叫一声:“小心!”
那随从手腕徒然翻转,三枚暗器瞬时从袖腕飞出径直袭击向匿远山胸膛,好在是玄引发现及时,那一声提醒之下匿远山以武者的敏锐闪身躲过了暗器。
这边匿远山躲过一劫随从自然乘机逃走,扬起马缰霹雳而下那马儿纵身一跃便冲了出去,哪知只是走了两步,顿时人仰马翻。
车马侧倒,而毫无准备的随从也重重摔出,此时虽匍匐于地可他却翻身就要跑,哪知站了个半身匿远山的剑已抵住他咽喉。
“你们——”随从自然知道马车无缘无故翻倒必是被人动了手脚,但没想到两个人这么快就已联手。
先前玄引赶到马车一侧望见匿远山与随从对峙,担心主仆二人多番纠缠,自己便留了个心眼悄悄往车轮辐条中插了条木棒。那时匿远山也是亲眼目睹,甚至还极为配合地上演了一通深情厚谊的戏码。
“现在可以交出来了吧?”
随从苦笑着点点头从怀中取出珠子和几片金叶子,却故技重施支在空中想要玄引自取。玄引却不是傻子,若是以自己为质今日这盗贼不但得珠子还可以拿自己和各路人马做交易,这心思倒是恶毒:“放地上,退后。”
匿远山利剑一逼,随从终于是自嘲地笑了下,放下自己从玄引身上所拿的东西,向后退去。玄引上前收好东西自然知道这二人必有一番艰难抉择,这一个月来独处江湖,自己所见已胜过此前十年,主仆决裂的场面已有好几桩,无非钱财和秘密。
看匿远山难做决定,玄引怀抱双手道:“你打算怎么处置这恶贼?”
“哼!为利妄行,回头三皇子许诺一二他岂不是要带人来捉拿我等?”
“你要杀了他?”玄引瞬时挑破。
匿远山却有些动容,迟迟下不了手,那随从却笑道:“妇人之仁,难怪你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你若果决,日后功成名就,像六姑娘这等货色还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则去?”
“闭嘴!”
匿远山虽怒不可遏,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一剑倒是利索,日后半生恐怕是夜夜噩梦缠身,毕竟杀一个亲近的人没有谁真正有恨,只是爱之极致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玄引真担心匿远山再遭随从偷袭,那时不单匿远山要死自己和六姑娘也是必死无疑:“舍不得就放人!”
匿远山痛苦地望了玄引一眼,真恨他随行而来,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一处避世之地,没想到竟是一场鸡飞蛋打:“偷的是你的东西,你来杀!”
“杀人啊?”玄引皱了皱眉,摇摇头道,“这罪名我可不当,他要是杀我我杀他或有可能,但他只是偷了东西罪不至死啊!”
没想到玄引不背这黑锅,匿远山又道:“你可知放虎归山的后果,如此见利忘义之辈,回头必会将我等行踪泄露。”
玄引想了想对那随从道:“你总是要死的,不如自杀吧,你主子保你一家一生平安。”
匿远山恍然一怔,本欲责备玄引,哪知随从竟动情望来:“你当真说话算话?”
匿远山放下剑回身怅然道:“你我主仆十年,一起出生入死,你也救过我的命!按理说我该放过你,只是你的心性已大变难以取信,事关多人生死,我不得不这么做。你放心,我定会寻到你妻儿给他们一笔钱,暗中护他们一生平安。”
见随从不应,匿远山回身却见地上瘫坐的随从嘴角冒出一股鲜血人向后倒了去,显然是毒药在口,向他们这样的江湖人谁又不是如此。
匿远山面色突紧,丢下剑,大步上前扶起随从,随从却抓住匿远山的手笑得万分开心:“老爷,你要守信!”
匿远山痛苦点头间,随从已没了气。玄引见匿远山难过,泪水欲流又止,折身便走:“你自己去埋他吧!我去给六姑娘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