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县的事情，从来没那么简单。撤换钱海的联名信，以重重的分量，放到书记、县长的桌子上，却被书记轻轻扔到了一边，既没有对联名信做出答复，也没有撤换钱海的一丝动静，好像从来没有这封联名信似的。一个多月过去了，联名信悄无声息，县里会上不提，会下不说，让写联名信的人，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接着又有了第二份联名信，信以严厉的口气质问书记、县长：撤换钱海的信，代表了山川县相当一部分领导干部的意见，县领导为何既不撤换，又不做出答复？大家强烈要求撤换钱海，请对此做出答复！
这份咄咄逼人的联名信，大有不撤换钱海不罢休的狠劲。书记、县长当然知道后面的主谋是李来。李来隐身不露，在书记、县长面前也从不问联名撤换钱海信的事，而书记、县长也不同他提起此事。书记、县长本想把信放在一边，不解释，不答复，让它不了了之，可有人却不肯罢手。令石书记和孙县长有些畏惧的是，有十多个领导干部联名要求撤换一名局长，这在山川县历史上并不多见。书记、县长虽然心有畏惧，但他们的看法很明确，联名信是典型的闹剧；以这种方式逼迫组织撤换一个没有犯错误且认真做事的领导干部，其行径是恶劣的，这种行为绝不能助长。
书记、县长商量的意见是，看来冷处理是不行了，而也不能拿钱海的工作缺点说事，更不能撤换钱海；钱海是绝对不能撤换的，在这样的情形下撤换了钱海，那不就让李来一伙达到了目的吗？不能助长他们的威风。不撤，可李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把这人得罪深了，那是会闹事情的。
虽然书记和县长对这份联名信有些畏惧，实来畏惧的是李来有副省长的关系，还有联名写信的有些人有着“通天”的本事，在北京和省里市里，有亲戚，有关系，有些人的关系还是上面要害部门的。由于这些人在上面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往往是京城和省市许多事情传到山川县飞快，山川县的事情也会飞快传到上面。用北京和省城人的话，也用山川县人的话说，山川县是虽在穷山沟里，而“天线”太多、“频道”太乱、“干扰”复杂。尽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背景情况，也尽管李来抱着副省长的大腿，写信的这些人有这样那样的社会关系，而石书记压根儿也瞧不起李来，瞧不起这些联名写信的人。尽管石书记有让人讨厌的霸道、圆滑、虚伪、好大喜功等毛病，但他总体上是个想干大事和相对公平的书记。在山川县这样贫穷且干部思想活跃的县，石书记有他处理复杂问题的哲学，那就是管他有多复杂的关系背景，一切能简单行事就简单行事。
对于这封联名信，石书记本来想简单处理，放下了之，没想到后面并不简单，但他还是要简单处理它。既然不能做出一个书面答复，也既然不能把钱海撤换掉，还要让每个联名写信的人把嘴闭上，他决定以他特有的方式让写信的人不再说话。他逐一找写联名信要求撤换钱海的人谈话。谈话的内容很简单：钱海犯了什么错误，值得你们列十条罪状，联合这么多人要求撤换他？在我看来这些问题都是夸大其词，有些还是钱海的成绩和优点；你们跟钱海比一下，是不是比他干得更出色？在我看来你并不比他能干，也未必干得比钱海出色，你的工作失误和缺点也不少，要细究起来，能不能继续胜任本职还不好说；让你当财政局长，你能不能保证比钱海干得出色……
这些写联名信的人，别看纸上慷慨陈词，面对书记，却像猫似的温驯而乖巧。他们清楚，他们的“乌纱帽”都在书记手里提着，想把谁的帽子拿掉，找个理由是不很难的事。书记找他们谈话，他们心里都很紧张。书记问他们的这几个问题，与其说是谈话，实际是批评和教训，问得每个人面露难堪，满头冒汗。
有意思的是，被谈话的每个人，都像犯了错误似的，对书记道歉不说，还说：“本来不想签这个名，他们非要让我签，不得已就签了……”好像签名是别人逼的。是谁逼的？但都又不说。不说，石书记也明白是谁逼他们签的名。但让石书记哭笑不得的是，连胡腾娇、龙四水、王喜贵等为李来卖力替换财政局长的亲信，也居然说“不是出于他本意”，不但露出了他们阳奉阴违的恶劣品质，也露出为保全他们自己而出卖李来的可怕嘴脸。
这第二份联名撤换钱海的信，来势汹汹，却被书记简单而明快地一拳一个，个个击破，而且使他们丢盔弃甲地走了。
一段时间，联名信的事，没有了声息。
可山川县的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不久，山川县委组织部和县信访办，分别收到了由市委组织部和市信访办转来的省委组织部和省信访办收到的告状信。告山川县领导对广大干部联名要求撤换不称职财政局长钱海的信置若罔闻，要求省委过问此事，给广大干部一个公道答复。这告状信，是匿名的，而说的是两次由县里十多个领导干部给县委书记、县长写联名信，强烈要求撤换财政局长钱海，而县领导不但把广大干部来信不当回事，反而借此事打击报复写信的领导干部……省市组织部和信访办领导对此信看来十分重视，要求市组织部和市信访办监督山川县反馈真实情况。
省市两级领导对匿名信作了要“高度重视，严肃对待”的批示，送到了书记、县长桌子上。县长会有什么反应？写信的人料到，县长会生气，会拍桌子骂人。但也仅仅是这样，他会请书记严肃调查处理写匿名信的人；书记会有什么反应？写匿名信的人也料到，书记会慎重对待此信，在非常恼火的情况下，为了平息这件事，决定把钱海的财政局长撤换了。匿名信的领导批件到了书记、县长手里，窝火是必然的，但做出的反应，却出乎写信人意料。
石书记叫李来过来，对李来说：有人给省里写信告状不撤换钱海是压制民意，这是胡扯八道。山川县从来不会压制民意，只是这两次的强烈要求撤换钱海的信，是联名压制领导的行为，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钱海作为财政局长，没有贪污受贿，没有渎职，没有犯错误，况且做事执着，埋头苦干，工作出色，为什么要撤换他，这不是无理取闹和以联名的方式压制领导吗？！你李副县长主管财政，你说我的话对还是不对？！
李来赶紧迎合书记说：虽然我对钱海有意见，也提出过要撤换他财政局长职务，但也不至于写这样的信。写信的这些人绝对是无理取闹，给山川县添乱。石书记您当然说得对，说得对……
石书记说：那好，你是分管财政的副县长，这件事由你来向省市做调查并写份情况报告。
李来说：书记您放心，我会把这件事情办好。
当然，调查的结果是财政局长钱海铁面无私查账和搞财政改革得罪了人，报告的结论是“告状人颠倒是非，无理取闹”。
这件事的结果是，写信的人、写信后面的主使人，没想到书记有如此损招，让李来主持调查并写这份明明知道他李来对钱海恨之入骨的报告。这不是戏弄他李来吗。李来暗骂，姓石的这老东西，真不是东西！李来对石书记恨得咬牙切齿。
这样的结果，当然使书记、县长心里非常舒坦，舒坦得有点开心。却使李来和他的亲信非常气愤，气愤得窝了一肚子火却没地方发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