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局传来金小妹失踪后的最新消息，金小妹自杀了。
自杀，并没有找到尸体，只是见到了一份遗书。遗书是有人寄给交通局的。这段时间，县检察院一直在调查金小妹转走五百万元公款的事。事实已经查清楚，五百万元的确被她转走了，转到了加拿大。交通局把金小妹的遗书送给了公安局，要求县公安局立案侦查。公安局不以为然，一份遗书怎能断定金小妹自杀了呢？她究竟在哪里自杀的？不见尸体的侦查，没有目标的侦查，没有线索的侦查，到哪里去查？公安局侦察员只能大海捞针般地侦查，结果没找到一丝线索，只能暂时作罢。这个案子和五百万元不翼而飞的钱，就成了悬案。
金小妹的案子让钱海费解。金小妹长期与马鸣、李来有不正常关系，而金小妹失踪又是交通局报的案，失踪两个多月里，先是说休假继而说失踪，如今又拿出一份遗书报案自杀，自杀却找不到尸体，巨款早已被转到海外，这里头暗藏着什么玄机？钱海想不清楚，而钱海关心的不是案子离奇古怪，而是那五百万元钱，如能尽快追找回来，那会是筹集新区建设资金救急的一笔大钱。
清理“小金库”和实行国库集中支付财政改革的取消各单位银行账户仍在推进。这一“清”一“改”的事情在细密的蛛丝马迹里查线索，也在如蚂蚁啃骨头般的情形下进行。而这几件事情，能够在四处暗礁和八方暗箭里稳步推进，多亏了张美玉的不怕狗咬、不怕鬼缠的胆子。其实张美玉平时胆子很小，见到一只老鼠也会吓得“哇哇”大叫。她也是个怕事的人，寻常情况下除了大原则也是绕着“石头”走。可只要是牵扯到钱海的事，支持钱海的事，她都会义无反顾。
钱海和张美玉心里都清楚，这种力量来自什么。爱可以融化顽石，爱可以让女人变得柔软如水或坚如磐石，这就是张美玉当下的工作状态，也是埋藏在心底的对钱海情感的力量。
由于张美玉和她的清理小组非常用力，这一轮又查出了一些单位“小金库”大额资金和多个账外账。其中医院的问题最大，一千万元资金被巧立名目发了福利，还有三千万建设和购买仪器设备款，不是一堆白条子入账，就是假*报销，财务管理漏洞百出。当张美玉查出这些严重问题后，医院领导慌了，赶忙找钱海，讲了一大堆医院的特殊性。说什么工程建设项目和购买仪器设备大多是领导介绍的，说什么发福利是各医院的通常惯例，说什么领导和领导家人看病住院有些花费的白条子入账也是多年来的通常惯例，等等。
院长王喜贵找钱海说，“特殊情况”要例外。钱海说：这些特殊性的确存在，但各单位都有特殊性，在财务管理面前，没法给谁照顾特殊性。
王喜贵说：医院是服务单位，哪来的那么多条条框框，你别拿你那一套找我的事。我这里所办的任何事，都有县领导的批件，你不要没事找事。我给你钱海面子，也给你个台阶，你要不下，那就走着瞧！
王喜贵在钱海面前显得十分没有耐心。王喜贵是上下领导那里的“红人”，面对查出这么多问题能够蛮横，而蛮横的后面，是有人撑腰，这个人当然是常务副县长李来，还有更多的社会关系。而且，也因为李来说过迟早要把钱海弄下去的缘故，在王喜贵等医院领导和县里很多人的眼里，钱海这个财政局长，不久就会滚下台的。
当晚，王喜贵宴请李来，当然是为了给李来说查账查出来的事，也是告钱海不买他们账的状。
“钱海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李来在电话里急赤白脸地对钱海说：你马上过来！
听李来横冲直撞的口气，好像疯狗要咬人。
钱海一进李来办公室，李来的鼻子就冒着粗气，大声吼般地对钱海道：你想把全县搞乱啊？！
钱海说：这话我听不明白。
李来说：清、清、清，光清理“小金库”，就弄出这么多事情，还弄出了大案要案。捅出大案要案好啊，也说明你钱海的工作有成绩。但你想过没有，问题也不是山川县有，全市普遍，全省普遍，全国更普遍；这样拿着放大镜查问题的手段，也就是你钱海能使出来；查、查、查，查个*，查的问题多，当然是大好事，但县里的稳定怎么保？再要清理下去，还不知道弄出什么事情。我告诉你钱海，“小金库”不是山川县的发明创造，是全国的普遍问题，我现在正式通知你，清理“小金库”小组立即解散，所有工作停止！
钱海对李来也不客气：清查小组是县里正式成立的，县长是组长，我只是个副组长，你给我通知解散，我哪有这个权力！
李来说：解散清查小组，是书记的意思，现在就执行书记的决定吧！
钱海说：既然书记决定要解散，那我们立刻就停止工作；什么时候开会宣布，请您代表县领导宣布一下吧。
李来对钱海蛮横地说：说解散就解散，有什么可宣布的？我还有其他事，这事由你宣布得了。回去赶紧开会，让清查小组人员明天就各回各单位上班！
钱海不急不恼，对李来说，知道了。李来说，知道就好！
李来以这样粗暴的方式，以这样生硬的口气，通知钱海解散清查“小金库”小组，既不尊重别人，又不按规矩出“牌”，把一个由省市布置的重要工作，一个由县长直接挂帅的工作机构，也正在取得重大新成果的节骨眼上的清理工作，以书记一句口头话就把它给解散了，这是个什么事啊！不管怎么说县长也是组长啊，解散清理小组，县长是什么意见，为何李来一字不提？
钱海窝着火，也压着火，他没地方发。刚才，他差点给李来发火，但他忍住了，他觉得不值得给这个疯子发火。钱海清楚，解散不解散清查小组，也不是你书记和李来一句话的事，要解散那得县上有关会议定。况且清查“小金库”是省市关注的重要工作，停止工作、解散小组，哪有你一句话那么简单。
钱海从李来办公室出来，去找县长。县长去了市里开会，三天后回来。钱海回到局里与张美玉商量李来让马上解散清查小组的事。他们俩分析的情况是，这次“小金库”清查下了很大的功夫，它虽会短期内消失，但它的土壤还在，只要全国的“小金库”土壤还在，山川县的“小金库”不会灭迹。而这两轮的清理，对解决山川县困难财力来说成效非凡，通过清理还建立起了财务规范管理的机制，尤其是从此建立起的财务规范机制，那是会堵住漏钱大“窟窿”的。“清查”无论如何还要接着搞。
钱海决意要把这一轮“小金库”清查进行到底。张美玉也看到了这一轮深入清理对财政改革管理的妙处，坚持要把这一轮清理搞完再收兵。
钱海让张美玉暂停清查小组工作，集中精力做国库集中支付改革的事，清理小组先不解散，等县长回来再说。
县长回来即刻找钱海。县长已听说解散“小金库”清查小组的事，是李来告诉县长的。也不知道县长与书记是怎么商量的，县长对钱海说，清理“小金库”小组不仅不解散，反而还要让清理坚持到底，不要怕查出问题；清理中查出什么问题，属于违规的，属于违纪的，属于违法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县长对钱海说得如此底气十足，是得到了上面的“打气”，还是书记压根儿就对李来提出的解散清理小组的意见既没有完全反对，也没有完全支持，而是李来借此口气，“歪嘴和尚”念错了经？这缘由，只有李来和石书记知道。
有了县长对清理“小金库”的强挺，钱海有了几许底气。
王喜贵对县长强挺钱海继续清查“小金库”不以为然，他不怕钱海查出什么问题，有问题他也不怕。王喜贵为何不以为然了，当然来自李来等人对钱海的不以为然。
就在钱海清查出县医院财务严重问题的几天后，医院院长王喜贵找钱海要钱。不知是王喜贵对山川县的财力困境装糊涂，还是故意给钱海出难题，王喜贵狮子大开口，要两千万元资金扩张医院干部病房。
两千万元！钱海以为是眼睛看错了，或者是把报告上两百万元看成了两千万元，而报告上明明写的是两千万元。两千万元，那是山川县全年财政收入的一大块。要这么多钱，财政局以为王喜贵神经出了毛病。因为医院已有三十间干部病房，每间病房，不单是病房，而且是家庭单元式的病房，每间病房像富豪家一样阔气，更似星级宾馆一样的豪华，高档家具、豪华配置，还比星级宾馆多了柴米油盐酱醋俱全的厨房。高档和豪华的干部病房，与院里简陋和破烂的普通病房相比，简直一个是贵宾楼，一个是贫民区。
干部们把干部病房当作自己家和疗养院，享受着一流的病房条件，享受着国外进口的医疗设备，也享用着国内一流的药品，享受着一流的生活待遇，享受着笑脸相赔的医护服务，更享受着有病随时高报酬请京城各大医院名医上门治疗的特殊待遇，也享受着他们的亲朋好友可以在这里住院治疗的贵宾服务。相反，在普通门诊和病房，普通人排长队挂号求医，医生护士很不耐烦且态度恶劣，病房八人或十人挤一间且走廊也成了病房，普通病人花着高价检查费和高价药费、治疗费，等等。一个医院，干部与百姓就医待遇、礼遇、条件、设备、用药服务等，简直是两个天地。这样的反差，王喜贵竟能看得过去，也竟然不去想办法改善普通门诊和病房条件，在干部病房已经豪华得百姓不能容忍再豪华下去的情况下，竟然还要为干部病房购买大批高档医疗设备，还要建更豪华的保健场所与更新配置更为舒适的干部病房设备，亏他能做得出来。
这超豪华的干部病房，让钱海痛心。这山川县医院，是王喜贵从外地学来的。邻近地县医院干部病房越来越高档，相互比着升级。王喜贵学别的不行，学让领导如何奢靡享受在行。也同样，山川县有些领导干部学别的不行，学享乐很快。王喜贵当院长干的就是让领导高兴的事，他在让领导干部奢靡享受中，自己也大吃大喝，花钱大手大脚，公款送礼，中饱私囊。医院办成了腐败场所，哪像医院。
王喜贵那天把李来副县长签批的两千万元经费报告，派他的副院长送给钱海。钱海当即告诉那位副院长：现在的山川县财力不是有限，而是没钱，不要说两千万元，就是拿出两百万元也困难；你告诉王院长，这笔钱虽然李副县长批了，但财政拿不出钱，也只能以后有钱了再说。
那位副院长对钱海说：市上的领导都来医院住院，王院长又跟市委书记和县里很多领导私交很好，他也可以从市里省里要来钱，要我看，你先给医院急用，随后王院长会从上面要钱把这笔钱给你补上的。
钱海说：那等要来了再花，反正医院干部病房现有条件已经超标配置，升级的事，往后放放也不是不可以。
那位副院长对钱海冷笑地说：你钱局长真是不知道局长的位子重要，还是钱重要？！
钱海毫不客气地说：在我看来，在这大笔钱上，我的位子还真没有这笔钱重要。
那位副院长居然也以王喜贵曾经说话的口气说：那走着瞧！
钱海面对无礼的这位副院长说：你也走好！
副院长厉声咳嗽两下，头也不回地走了。钱海听得懂，副院长的大声咳嗽，实则是另一种发泄愤怒的方式。他是县城边的人，县城边的人有这种习惯，用咳嗽说话，也就是用咳嗽表达情绪。据说这种习惯是清朝太监常用的声音用语，有骂人，有反感，有愤怒，有呵斥，有喜悦，有质问，等等。不同的咳嗽，会表达不同的意思，大小太监都听得明白。副院长的咳嗽是怒吼，也是骂人，是骂钱海“浑蛋，浑蛋！”
副院长走了不一会，肯定是在这“不一会”里，副院长把在钱海这里碰到硬“钉子”的事描述给了王喜贵。王喜贵的特点是痞气十足，他虽然对钱海的话气上心头，但他的目的除了要钱，也想玩玩钱海，把钱海放在“火”上烤，烤焦了算你钱海倒霉。他给钱海打电话，调侃了一堆怎么玩女人，什么样的女人好玩，什么样的女人最风情万种等。讲完女人，讲阳痿的表现症状，又是一套又一套下流无耻的段子。听起来与医学搭边，而实是在说流氓话。说了好半天，就是不说钱的事。钱海明白王喜贵在羞辱他，就听他表演，也不笑，也不怒，直到他讲累了，讲得没意思了，他问钱海：你听我讲这么多壮阳的话，也不笑，也不烦，也不问我讲这些是为什么？
钱海说：你我都心里清楚。
王喜贵问：那两千万元，你没有权力不给；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不给我让县领导找你！
钱海客气地告诉他，实在没钱。钱海话音刚落，王喜贵就把电话挂了。那是扔电话的声音，话筒强碰电话机的刺耳声。
随后，李来找钱海，钱海手机关机。钱海在会上发言，让人叫他出来一下，说是李副县长很急的电话。李来那次的电话不是急电话，因为他说话冲而急，接电话的人一般都怕他，只好说急。钱海猜想他准是为医院钱的事。果然，听了王喜贵告状的李来，很不高兴地对钱海说，先给医院一千万元，有钱再给；这钱我签批的，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钱海说：财政有多少钱你知道；就是有点钱，也是为将要开工的新区建设准备的，眼下真是连一千万元也拿不出来。
李来问：你说说，为何拿不出来？！
钱海说：在我看来，这钱不能给。花这么多钱改造升级干部豪华病房，这与老百姓看病难、住院难、医院条件差，反差极大。这钱，就是有也不应该这样花。
李来恼火地说：山川县医院的干部病房也不是全市县里最好的，正因为修建了这些条件还不错的病房，才在招商引资和与上面领导联络上有了“梧桐树”。也不是“梧桐树”，就是个保健休息的地方，大老板和领导来了保健一下，有病养养，领导给山川县办了多少好事，给县里招来了一个又一个商和开了一个又一个厂！给县里带来的这些好处你看不到？竟然说与普通病房反差大，还把百姓看病难和吃药贵扯到一起，你这是别有用心！
李来接着怒气冲天地说：我是主管财政的常务副县长，让你拿钱你就拿，扯什么“*”蛋！拿不出钱来，要你这个财政局长干什么，拿不出钱来就腾位子！
钱海面对怒斥，仍然说：这么多钱拿不出来；你要拿，只有把我撤了……
钱海的话，定是把李来气疯了，电话里传来“咔嚓”声，是把电话扔了的声音，好像没有扔在电话机上，扔在了机外，听筒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医院财务股长天天催我们财政局，把人烦死了，这笔钱给不给？”财政局教科卫文股股长问钱海。
钱海说：没钱给。
股长说：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对局长您说？
钱海说：直说最好。
股长说：依我看，王喜贵这个人，或者医院这些人，得罪不起；人家后面都是管您的领导和大领导。大领导，有几个把预算当回事的？动不动就拍脑袋给钱。您不给人家钱，人家就会要您的“帽子”，即使要不了您“帽子”，那也树了大敌，何必呢？钱是国家的，又不是谁家的……
钱海说：你的好意没错，山川县这么穷，用钱的地方那么多，天天为钱愁，这么大一笔钱却要花到高消费的干部病房上，这是浪费，也是犯罪；谁要硬批这笔钱，花这样的钱，除非不让我干这个财政局长……
这笔钱，钱海硬是没有给。
“你钱海不给，算你有胆”，有人说，得罪了王喜贵，钱海你就等着滚蛋吧。是啊，王喜贵可是投机取巧上来的干部，是地道的小人，又狐朋狗友成群，谁惹了他，等于惹了一群强势人，谁就等着倒霉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