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将军府，书房。
赵匡胤与赵普两人。之前的议事看来是议不出什么结果了，赵匡胤只能将赵普单独叫来探讨一下。赵普此时倒也干脆，将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
不过赵普知道，赵匡胤最想听的还是关于邹燃的事，以及他对邹燃这个人的判断。当然，赵普心里清楚地知道，虽然赵匡胤对程初等人仍旧心向邹燃不满，但如果有人辱骂邹燃，他心里同样也不舒服。所以在提及邹燃时，赵普的称呼显得很尊敬。
“主公，属下推断，这燕王殿下如今也未必过的如意。不说其他，单从长安这次的诏书就能看出，封了王爵的同时，也封了平阳公主为魏公。一女子封公？这在大汉何时有过？封一介女流为公爵，无非就是为了制衡燕王殿下罢了。谁都知道，魏公原是燕王的上官，此举不但能让魏公名正言顺地分了燕王的兵权，更能让其不敢随意驾凌幼帝之上，此武将分制之道。
再者，长安内部其实也并不稳当。这文麝的分析还是不错的。东宫初赴温泉宫，可长安毕竟是凉公基业所在，凉公家族岂是会轻易认输的？以属下之见，这长安还得再乱一阵子。
当然，主公曾说，燕王殿下此人从不能以常理度之，为了防备，属下以为主公因立即上表一封给长安，以示臣服之意，同时私下里给燕王殿下写封信，尽量先将关系温和下来。嗯，此事还是交给程初他们去做为好。
总之，属下以为此时还是不能惹了燕王殿下，看看当今天下主公应该深知燕王的能量不可小觑。”
说到这里，赵普停下来，喝了口水，然后看向赵匡胤，发现他正在沉思，似乎听进了自己的话，心头不免有些得意。
赵匡胤沉吟半晌，忽然大声道：“赵真！”
赵真在外面立即进来：“将军请吩咐！”
“去跟二弟说，酒就不用从将军府拿了，自行去外面采购便是。”赵匡胤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赵真一愣。之前他以为赵匡胤对程初等人动了杀机，后来赵匡胤也的确让赵匡义去宴请程初四人，并特别吩咐从将军府中拿酒，这无疑就是要在酒中下毒，弄死程初四人。但这道命令显然是要放过他们了，这……
赵真有些迟疑，赵匡胤恨声道：“犹豫什么？赶紧去办！”
赵真立即领命而去。
赵普微微一笑，也不说破，只道：“主公英明！”
赵匡胤冷哼一声：“则平无须奉承于我，想必，程初也给了你不少好处吧？”
赵普一滞，既而赶紧跪伏在地，道：“不敢欺瞒主公，其实方才议事完毕，程初便找到属下，并奉上了黄金五百锭，求我在主公面前进言。他说他不会带一兵一卒离开，只想能再回到燕王殿下身边，属下私心以为此举对将军不无裨益，于是擅自答应了。还请主公恕罪！”
赵匡胤幽幽叹了口气，苦笑地摇了摇头，将赵普扶起，轻声道：“则平这是何必。程初这人我与其并肩多年，他的性子我是最清楚的。不单单是他，其他三人我也知道，在听见燕王消息的那一刻，他们就与我走不到一起了。你没听他们一直都叫我‘使君’，而不是像赵真他们那般称我‘将军’么？我们这些西征的老卒心里，永远都只有一个将军，那就是如今的燕王殿下！”
说到这里，赵匡胤又是重重一叹。
赵普内心一紧，见赵匡胤有些意志消沉，有心劝慰，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匡胤却是深深看了赵普一眼，道：“则平，你的心意我知道。不怕你知道，其实我心里也颇为忐忑，毕竟燕王殿下待我不薄，更有鬼神莫测之能，与其放对，我实无把握。更何况，你方才说天下，呵呵，”
赵匡胤突然走到书桌背后，将一张大汉全舆图摊开，指着上面惨笑道：“则平，你说这天下，我还能有份吗？”
赵普探出头一看，这一看不禁吓了一跳。与其他大汉全舆图上密密麻麻都是各个要塞关卡，或者兵力驻防多寡不同，赵匡胤的这张大汉全舆图上，只标注了一个内容---西征归来老卒的去向。
燕京、商洛、济南、乐浪、荆州、冀州、桂州、象郡、南阳……中原四面几乎每个节度使的麾下多多少少都有一个或者两个西征老卒被标注在上面。
赵普震惊地看着赵匡胤，只见他已是满脸苦涩的笑意：“不瞒你说，这幅全舆图是我上个月才命赵真做好的，目的其实是想将这些西征老卒召到我的麾下，你看看，若得他们相助，这半个江山将立即归于我的掌中。但是现在……”
不甘！赵匡胤这是不甘啊！
百战归来的西征老卒被兵部一纸公文就遣散还乡，但没想到这一还乡就碰上了帝都沦陷，大汉分崩离析。各地节度使纷纷冒头，组建勤王大军。可组建勤王之军必须要懂军的人，而这些还乡的西征老卒无疑就是最佳人选。几乎每个节度使都在第一时间聘请了这些老军伍。五年下来，这些人无不成为了当地节度使的重将。赵匡胤能够想到招揽这些人已经是眼光长远了。
应该说，这些西征老卒只服气邹燃一个人，即使是宇文献、武鸿都没有那个能力让他们重新归集到麾下。
赵匡胤是想着等自己有了绝对的实力让他们臣服，然后再招揽会更容易些。这也是他描绘了地图，却不急着开口的原因。
可是现在……
“难道，早在十年前将军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赵匡胤心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如果真是这样，那邹燃还是人吗？
赵普却皱着眉头，忽然道：“主公，你说如果我们主动投靠燕王殿下，依你对燕王的了解，我等能否受到重用？”
“嗯？”赵匡胤不解地看着赵普。
赵普却将手指向了长安，压低声音，轻声道：“若主公断定我等能获得重用，区区一个荥阳城又何足道哉？燕王殿下既然已将局面铺开，让他顶在前面便是，有了主公的投靠，燕王的势力简直如日中天，届时，朝堂诸公还坐的住吗？等到燕王殿下权倾天下之时，他一个异姓王又能如何？”
“狡兔死，走狗烹！”赵匡胤恍然大悟。
“然也！”赵普捏着颌下胡须，阴笑道，“到时主公声势已起，再以为燕王不平为由，届时成就可唾手可得。”
赵匡胤兴奋地看了一边舆图，既而又担忧道：“可是，万一燕王，不甘心只做燕王呢？！”
赵普一滞，对啊，万一燕王其实也想着坐上皇位，那他这不就等于给他人做嫁衣了吗？
没等赵普想完，赵匡胤却沉声道：“不，不会。燕王只会做燕王！他绝不会造反！”
赵普愕然：“主公何以如此肯定？”
赵匡胤的脸上带着一丝沉重，又带着一丝释然：“则平可记得我那日带兵追击匈奴时说的一句话。”
赵普点头：“凛凛人如在，谁言汉已亡！”
“不错。这句话，其实是燕王殿下说的。”赵匡胤道，“会说这句话的燕王殿下怎么会有异心？又怎么能有异心？”
赵普两眼一亮，不由拍手笑道：“妙啊！燕王这句话就锁死了他的志向。若他甘心做燕王便只能等着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就算他不想做狡兔和走狗，主公大可帮他做；若是不甘只做燕王，他走向皇位的那一刻就是他众叛亲离之时，到时主公大可以汉室忠臣自居，岂不又是另一番局面？！不论怎样，也比如今困守荥阳要好啊！妙妙妙！燕王殿下果然是个妙人儿！”
“哈哈哈哈哈！”赵匡胤也忍不住大笑出声，“则平，立即帮我草拟一封书信和一道奏表，我们投靠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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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元101年五月的长安充满了朝气。
自四月东宫移驾温泉宫以来，整个长安的压抑氛围似乎不见了。最明显的是之前在坊间大道上来往如织的大兵们全都没了踪迹。
东宫主政这几年，出于制衡与对抗的需要，东宫将禁卫第一旗放在了长安城，由禁卫第一旗作为京畿的防卫力量。这样虽然保证了东宫的权力稳固，却让整个长安城像兵营多过于像京畿。走在街上，时不时便会有一队大兵走过，任谁心里都会咯噔一下，然后低下头匆匆走过，生怕招惹麻烦。
但东宫移驾之后，整个城市长安的防卫已经不是禁卫，而是刚成立的长安府那些衙役，连九门校尉也换成了原来的兵卒。整个长安终于有了百姓居住的感觉。
长安府尹乃是原洛阳令上官鸿，这个上官鸿之前升了户部尚书，此次以一品大臣的身份兼任长安府尹，治理民政倒是一把好手。才短短一个月，长安坊市陆续开业，商业繁荣了不止一倍。四处流民也被长安府召集起来修建沟渠、道路，还有各处房屋的改建，总之是热火朝天，朝气蓬勃的样子。
虽然仅仅是将民政的权力还给了文官，但这举措无疑产生了巨大的成效。原本压抑在长安百姓上空的军事氛围消失，似乎太平盛世又一次回到了大汉帝国身上。
其次是改制。继圣祖改制之后，大汉帝国又一次迎来改制的风潮。事实上在幼帝西狩之后，东宫也进行了改制，比如恢复了大朝会等等。但这些改制在根本上而言是倒退，是东宫出于私心和为了掌控朝局而将不适合的制度再一次搬出来而已。当初文官集团是不得不妥协，只能一日一日的混日子。但这次改制，似乎朝着更加合理的方向而去。
改制的内容包括：正式确立内阁制，原辅政大臣由三个变成七个或者九个，皇帝不再有批红的权力。增加官员薪俸，高薪养廉。设立廉政公署，专治贪腐。撤销军部，以枢密院为唯一军事机构。对外战争必须由内阁诸位大臣过半数投票方能通过……
对于这次改制后世有许多说法，不过一个基本共识没有变，那就是这次改制使得大汉帝国从封建制度向资本主义制度迈进。内阁的改制将原本皇权与臣权的斗争转换为阶级之间的斗争，并逐步向政党制度转变。
皇帝的权力受到最大程度的遏制，皇帝彻底成了象征性的存在，维护了大汉帝国皇室的万世传承。改制之后还制定了宪法，承认皇帝的最高地位，在国家发生极端变化时，皇帝才有权指定首辅大臣，其他时候皇帝就像神龛上的神坻，只能供臣民膜拜。
这些改变在一两百年之后才慢慢被民众所接受，并发现了其中的好处。首先就是皇位已经不再那么受到野心家的青睐。因为当了皇帝也跟木雕塑像一般只能供人膜拜，实际上没有太大的权力，反而是内阁首辅的权力巨大。其次是内阁辅政大臣的奇数设定，让朝堂之上很难形成一言堂，权力相互制约，形成良性循环。最后便是军事权利的分配，让枢密院实质上脱离了原来军人与政治挂钩的弊端，成为真正的护国利器！
主导这一次改制的，无疑就是邹燃。
穿越后这么长时间，邹燃彻底意识到，如今的大汉帝国其实已经走向了资本主义。东宫对权力的渴望，其实恰恰表明了以凉公为首的凉公集团对于权力的渴望。而凉公从现代意义上来说，就是一个大资本家，他们需要更大的权力来为他们的集团代言。
如果没有承极门之变，那凉公集团的诉求会又一次走上追求皇权，从而以皇权主导全国的封建制度上去。而现在，内阁制度的变更，让更多的“资本家”有了发言的机会，整个内阁其实是各大家族集团的整合，每个内阁大臣其实都代表着他们背后的家族。在最多的时候，内阁大臣共有三十五人，后来演化出了最早的内阁会议，并发展成了最初的国会形式。
当然，内阁大臣在最后也变成了一种荣誉称号……
这些都是后话。
在改制的初期，内阁大臣还是三人，首辅宇文护、次辅张功远及俊辅刘夼。
是的，刘夼并没有被罢职。这点无疑是让背后主导的邹燃获得了极大的声望。在如今的朝堂上，后党人数可是占了大多数，如果刘夼被清算，那这些后党人士也会觉得胆战心惊，惶惶不安。可刘夼依旧高坐俊辅之位，这就让后党人士都安心不少，最起码不担心被已经掌权的帝党中人清算。
当然，这一招不是邹燃的手笔，而是宇文护的。
可以说现在的宇文护实在风光无比，原本萎靡的神采重新恢复了过来，整个人精神百倍，整日里穿梭在内阁之间，掌握了全部朝政，那感觉不要太好啊！
而邹燃也完全没有借机干涉朝政的心思，他完全将民政事宜全部放手。在此刻而言，邹燃与朝堂的唯一联系就是枢密院---毕竟军队还是需要粮草的。
裕岚居，原来唐公家族的府邸，如今已经改成了如今的燕王府。
每日里想到燕王府走门路的人络绎不绝，但一律被挡驾。只一句话：“殿下有话，军人不得干政，若各位有事可去内阁找宇文大人。”
当然，也有是想将子侄送入军队的，对此燕王府的人也是一句话：“殿下有话，若想入伍从军，请先到枢密院报道，燕王府不收私兵。若阁下想将文爵改成武爵，殿下倒是能帮帮忙。”
每个听到这话的人，都会讪笑离开。
文武双爵也是邹燃改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环节。原来帝国的封爵制度没有区分文武，比如武公、凉公、益公、胡公等，他们既是大资本家，又是军中人物，如此制度下去，必然会让历史倒退，所以邹燃特地设立文武双爵。名号不变，但在枢密院的档案中会备注文武二字，一旦打上了“文”字，此爵位只能走仕途，有资格进位内阁。而打上了“武”字，才能掌兵权，封将。
当然，文武双爵不是固定死的，可以互相转换。不过转换的过程中，相应的权力也必须完全卸掉才行。
那些走后门的，无非是想向燕王表示自己的善意，至于是从文还是从武，这可还没想好，不能随便表态的。
燕王，如今应该叫武燕王，因为燕王在枢密院的档案上打上了一个“武”字。也是这个在外界不起眼的制度，让宇文护等文官集团对这狭漫天风雷而来的燕王殿下放了心，如此才能形成如今的和谐局面。
而在此时，燕王殿下又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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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说一下，最近实在太忙，只能勉强保证两天一更。所以也不说什么求票的话了，我会尽力将《千年》写完，写好。至于《大汉》，唉，实在是有点力不从心了……希望大家见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