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赵匡胤想到过其余公侯世家会群起而攻，毕竟他们要是推翻了大汉帝国，这些世袭家族肯定受到最严重的打击，从这点来说，他们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赵匡胤甚至想过自己被他们打败，然后吊起来剥皮点天灯之类的残忍事，但唯独没有想到周公与淮南侯甫一到来，第一件事居然是奉上拜帖！
拜帖很正规，烫金的，还带有一阵檀木香味。扉页上很明确写着：拜大汉吴公殿下，淮南周珂致。
赵匡胤和文麝赶到的时候，周公与淮南侯的使者已经在内堂见到了吴公赵蕞。
“怎么样？”文麝问待在外面的赵信。
赵信努了努嘴，道：“不知道，进去快半个时辰了，也没个结果。殿下没唤我，我也不敢随便进去。”
文麝在门口想了想，也还是忍下心头疑惑，蹲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赵匡胤和赵信对视一眼，也没说什么，站在一旁。
夕阳斜照在台阶上，将他们的身影映在大门上，拉出好长好长的一截……
“你说，周公和淮南侯的使者会跟殿下说什么？”赵信忽然开口道。
他没有看向任何人，也不知道他在问谁。不过赵匡胤自然明白，他问的就是自己。
赵匡胤也没有看他，仿佛自言自语般道：“无非两个可能，一，规劝以道义，让我等退回吴郡，他们自上西京，迎回幼帝；二，晓以利害，让我等起兵掩杀匈奴人，以报大汉帝都被破之奇耻大辱！”
“那，殿下会如何选择？”赵信竟是默认了赵匡胤的猜测。
沉默半晌，赵匡胤缓缓吐了口气：“殿下两个都不会选。殿下自有殿下的考量！”
文麝突然抬头看向赵匡胤，眼神里竟似带着一抹惊讶。
这时后面的门打开了，文麝赶紧起身。两个穿着灰袍、戴着文士冠的中年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脸色有些凝重，也不多话，对门口的人拱拱手，然后飞快地离去。
“门口可是文麝？”吴公苍老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
“禀殿下，职下在。”文麝赶紧道。
“进来吧，我正有事与你说！”
“喏。”文麝起身进去。赵匡胤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颇觉无趣，便与赵信拱手告别。
到了月上枝头，刚刚回到北宫卫城的赵匡胤忽然接到了新的命令---接掌蛟龙卫第一旗，火速开赴荥阳。
荥阳？干什么？
赵匡胤有些迷糊，要是对付匈奴人，他应该向西，如果是要防备周公与淮南侯，那应该向南，可荥阳在东面，紧邻乐浪郡，难道吴公要对付淄川王？
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赵匡胤一头雾水，不过很明显的是文麝帮了他一把，他终于可以执掌一旗人马。但随即下达的副帅名字却让赵匡胤彻底沉下脸来---是赵信。
这次去荥阳他要与赵信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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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大汉可以说处于混乱前的前奏期。当然，由于大汉有自己的一套制度，所以尽管幼帝西狩，中央政权处于真空时代，但地方上的政务还是能正常运转。并没有因为中央声音的消失而导致地方系统的彻底崩溃，各郡的郡守对于底下士民的掌控力并没有失控。
当然，这是指那些郡守和郡尉都相处融洽的地方，但荥阳显然不是这样。这里离帝都不远，而且经过了两三次兵灾---淄川王西进也是走的这里---所以整个荥阳已经变得有些盗贼四起、人不为人的乱世景象。
荥阳城里连郡守府都被一把大火烧光了，城外的羽林守军营地也早就空了，里面的东西甚至被流民搬运一空。实在很难想象这里发生过什么。城中大街小巷都是衣衫褴褛的流民，店铺关着门，城中除了偶尔走过的一队队有家丁保卫的富家人外，根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
幸好这里还算兵家重地，经常有军队路过，所以还没有形成有威胁的武装团体。但看这局面，离那一刻也不远了。
所以赵匡胤一到荥阳，第一件事就是收拢流民，防止他们进一步变成武装土匪。第二件事便是封查武器，那些之前通过各种渠道（也有盗窃军营的）获得武器武装家丁，用以保卫自己的富豪之家成为首要打击目标。第三件事便开始恢复对荥阳周边治安的管控。
当然，做这一切首要的条件便是“粮食”，没有粮食，一切都是空谈。
幸好荥阳地处中原，这几年虽然欠收，但大户人家还是有粮食的，只是他们都结仓自保，不肯放出来而已。面对这种情况，赵匡胤采用剿抚并用的策略，一面以蛟龙卫的名义向他们“购买”军粮，另一方面对不肯配合的富豪之家采取“罚款”。这些富豪之家都有购买武器武装家丁的举动，而这正是帝国法律明令禁止的。
特别是对长三尺以上的刀具和两石以上的弓箭，都是帝国法律武器单上的军用品，民间禁止私藏。这些富豪人家已经触犯了法律，赵匡胤自然可以对之惩罚。
当然，也有人质疑过赵匡胤管理荥阳的合法性---幼帝就是被蛟龙卫赶跑的，他们有什么权力对这里进行治理？
不过在这世道，掌握了军权就是最大的合法。这些质疑者全部得到一种处罚---斩首，财产充公！
在连杀三家之后，其他人终于学会了畏惧。有什么议论也都压在心底不敢随便表露。
当五月临近的时候，赵匡胤已经将荥阳彻底整顿清楚。而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赵信都待在军营里，从不进行任何干涉。荥阳城也在此刻真正恢复了平静。可以说，赵匡胤此刻显露出了他与众不同的治理手段，而这种手段在乱世中尤显可贵。
说荥阳城夜不闭户有点过，但政治清明却是真的。以至于当文麝带着吴公的新命令到达荥阳时，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重建中的荥阳郡守府，赵匡胤在这里接待了文麝。整个工程还在进行中，到处都是土石和木材的味道，会客厅也是刚刚盖好，显得有些简陋，不过文麝已经非常惊讶了。
这也是赵匡胤解决流民问题的方法之一，以工代赈。找事情给流民做，不然他们四处流窜，更不让他们闲着白吃饭，这是历朝历代对付流民的有效方法。不过能够将之做好的人却不多。
“九重，我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啊！”文麝感慨地说。
一个月不见，赵匡胤显得更加成熟，不过鬓角竟有几丝灰色的头发，不过脸上的威严却更甚，脸庞的棱角也更加分明了。
对于文麝的到来，赵匡胤是很高兴的。最起码他不用再闭门造车---这不是夸张，虽然在治理荥阳的过程中他能总揽大权，但是对于外界，他却是一无所知，所有通讯渠道都在赵信手里掌握着。而他唯一得到消息的来源就是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流民，而流民之间传播的话却是很难作准的，甚至有些夸张。
比如他之前听到一个消息，那就是淄川王与周公联手将入侵帝都的匈奴人尽数歼灭在蜀郡，斩首十几万。
攻破帝都的匈奴人一共不过一万余人，怎么可能有十几万的人头？
再比如，他听从西北流亡过来的流民说西京的幼帝已经下旨，在关中招募士兵，组建新军，准备反攻帝都。且不说平定大月氏的战争中雍凉关中一带被抽调了多少士兵，如今能够守住函谷关是多么费劲，单说组建新军的话又将羽林九卫至于何地？这个消息也是假的。
正是有着一个又一个的假消息，所以现在看见文麝到来，赵匡胤是多么开心。
而文麝也不负赵匡胤所望，他将最近的局势再次跟赵匡胤细细说了一番。
原来周公和淮南侯的使者的确向吴公提出了那两个选择，而吴公也的确如赵匡胤所想的那般，没有作出任何一个选择---说到这里时，文麝还特别地看了赵匡胤一眼---之后周公和淮南侯竟然没有对吴公兴师问罪，而是打算借道去西京。
“借道？”赵匡胤不理解。
文麝笑道：“其实我们之前想的有误，那杨少霆虽然统领南征四十万大军，不过被我蛟龙卫切断补给之后，四十万大军只能驻守缅州，根本无力回国。这次杨少霆带回来的军队只有区区三万余，还是在周公和淮南侯以家族之力承担了补给的情况下能够带回来的最大人数。另外，周公与淮南侯还在本地以勤王的名义召集了两万余军队，但这些军队想与我蛟龙卫争雄却是还不够的。所以他们才会想着借道！”
赵匡胤蹙了蹙眉，然后苦笑起来：“以勤王名义召集的军队，最后面对吴公时却只能商量借道，这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文麝道：“唉，这也是*不得已……听说西京那里也非常紧张！”
“哦？”赵匡胤挺了挺身子，问道：“西京怎么了？难道匈奴人又去了西京？”
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是灭顶之灾，一旦发生这个事，恐怕想置身事外的益公和胡公都不可能袖手的。
“那倒没有。西京之所以紧张是因为两宫太后。据说当禁卫第二旗驻守函谷关、禁卫第一旗驻守西京之后，东宫太后的权势愈发膨胀，不但将幼帝带回东宫抚养，更将西宫太后送到华山静养，现在整个西京是东宫一家独大。而远在敦煌的胡公却在这时候病了……”
“病了？”赵匡胤一怔。他在猜测这个病是真病还是假病。
“不用猜了，是真病！”文麝直接告诉赵匡胤答案：“是被匈奴人气病的。原来匈奴人只是用了个疑兵之计，便将胡公殿下的暴熊卫锁在敦煌，不敢回援帝都，然后他们偷偷从夹马道进攻帝都，事后匈奴人还派人去羞辱胡公，胡公殿下得知帝都被破，而自己被骗之后就一病不起了！”
赵匡胤皱眉道：“哼，匈奴人就喜欢这样做。当初在玉田卫，他们就是这样将武公殿下气的吐血身亡……着实可恶至极！”
文麝看了他一眼，道：“还有，胡公殿下已经向西京呈交致仕条陈，他推荐了一个人接替他的职位。”
“谁？”
“平阳公主！”
“嘶！”赵匡胤倒吸一口凉气。
胡公这么做的确是一步好棋。这等于胡公告诉全天下，他还是奉幼帝为主，但是也同时表明自己支持唐公家族的意愿。并且对东宫表示不满。更更重要的是，他似乎想动了！
其实在蛟龙卫攻占帝都，到淄川王入京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胡公若真的想回援帝都是绝对能做到的，哪怕派一支小部队做做样子呢！但他到现在都还在敦煌，而帝都原本赖以倚仗的益公也一直在燕京不动弹，这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可以说当今大汉军队中，这三公的威望无与伦比，但是他们三个都在这个时候作出这么惊人的事。吴公自不待说，已经被归入“叛逆”之流。而益公和胡公却也不闻不问，这就让人琢磨不透了。
赵匡胤摇了摇头：“那东宫如何决断？”
文麝苦笑道：“还能怎么决断？她将平阳公主远远打发到榆林，目的不就是为了断掉唐公家的势力么？怎么可能再给她重新掌握羽林九卫的权力？！她宽慰了胡公几句，然后又让胡公继续领军。”
“那益公殿下那里……”
“益公，不知道，益公自从东西两宫垂帘之后就没有再往帝都发过奏折。若不是每日都有人能够看见他在军营出现，我们几乎要以为他不在人世了。”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赵匡胤挠挠头，真的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才道：“对了，文老，你知道为什么殿下为什么派我来荥阳吗？”
文麝道：“你自己是怎么认为的？”
“我觉得，殿下是想抑制淄川王……”
“不错！”文麝肯定地说，“淄川王两度入京，其野心已经非常明显了。之前殿下的确想干脆成全他，但没想到匈奴人会此时入京，这局面一下就乱了。之后淄川王又派人与周公与淮南侯联系，但都吃了闭门羹！”
“咦！”赵匡胤惊讶了一下。这周公和淮南侯是干什么啊，对吴公这个“乱臣贼子”这么客气，但对于淄川王这个正统的皇室王爷却这么冷淡？
“九重，你还不明白吗？这天下注定就是幼帝的，不论是谁，只要敢坐上那个位置，那必将被全天下汉人所唾弃！淄川王想登基的事可不是秘密，周公和淮南侯怎么可能对他有好脸色？”
“但是……”赵匡胤想说吴公不也想皇帝，不然他“清君侧”干嘛？
“殿下可从来没想过要坐那个位置，九重，你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一点！”文麝似乎知道赵匡胤在想什么，立即打断他的话头。继续道，“其实殿下很明白，周公与淮南侯之所以会跟他借道，顾忌的是什么，而他们给殿下下了拜帖，殿下也就投桃报李，将你派来荥阳，这里紧邻乐浪……你明白了吧？”
赵匡胤的脑袋一下就大了。这，这，这些人的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啊？既不想得罪真正的敌人，又要去树立新的敌人，之后还要靠真正的敌人去防备新的敌人……乱，乱，真他奶奶的乱！
而更乱的还在后面。
文麝说：“这次来，殿下让我给你新的军令，命你部迅速南下，争取一个月之内扫平淮南郡！”
“淮南郡？”赵匡胤吃了一惊，“淮南郡不是淮南侯……”
“对，正是淮南侯的根本所在！”文麝紧紧盯着赵匡胤的眼睛道，“殿下已经同意借道了，相信不出一个月，杨少霆和周公、淮南侯的军队就会进入西京，到时候可没有那么方便扫平淮南了。”
“可是，可是之前殿下不是让我帮周公和淮南侯防备淄川王吗，怎么突然就……”赵匡胤说完便突然明白了，淮南紧邻吴郡，拿下淮南就能让荥阳、淮南、吴郡连成一片，到时候乐浪更加孤立，而吴公的势力将更加大……这，这似乎是奔着统一天下去的啊！但为什么文麝还说吴公不想做皇帝？
文麝看着发懵的赵匡胤微微叹了口气：“九重，你还不明白么？这是你完成心中报复的最重要一步！我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赵匡胤一怔，还不待仔细体会文麝似乎话中有话的语气，他又抛出了一个消息，而这个消息直接把赵匡胤彻底震懵了。
“对了，我还听说了一个消息，幼帝发出的勤王诏令不知如何就传到了西方，你以前的老上司邹燃也接到了勤王诏，据说已经开始启程回国了！”
文麝款款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这是迁到西京的《真凤》报纸刊发的头版消息呢，啧啧，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推崇这个邹燃，他区区一个西征将军，就算回来也是带着数千疲兵，又能顶个什么事儿！真不知西京那些人还为什么大力鼓吹西征英雄归来的消息……”
后面的赵匡胤根本没听见，他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