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单以誉把弄手中的小刀,漫不经心道,“反正祸害遗千年,再不济,我也能跳海逃跑。”
为了杀对手猝不及防,因此出海不能大张旗鼓,船只内没有备任何武器,连炮台也没有。
不过船身宽敞,有楼阁水台,船内设有殿房,膳房也备有足够的干粮水果,甚至还贴心的准备有骨牌可供玩乐,看来在船上也不算无聊。
不过现在单以誉最大的兴趣就是和桥本紫雨抬杠,他会东瀛语,甚至说得比对方还要顺溜。
欧蝶撑在栏杆上,眺望远方。
今夜的海风还算温和,吹到脸上也不算刮人。
“晚食已经备好了,怎么不进去?”陈资从舱室的从走出,兜头便被寒风吹得发栗,笑道,“你倒是不畏寒。”
欧蝶转身,双肘压在栏杆上,身体往后倾,全然不怕突然掉下去,姿态有种说不出的恣意和放松。
陈资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一面,少年似乎永远都是安静又冷静的,遇事且从容不迫。
两人相对而视,只剩耳边呼呼的风声。
“伊信在查我。”欧蝶突然打破这诡异的沉默,“不过好在,至少他在没有返航前是不会得知,我救你一命,你也帮我个忙。”
陈资轻笑:“我这都还没遇害,你又怎知我需你帮扶。”
“你们站在这里作甚?”伊信嬉笑着走上甲板,“就等你们回去开饭。”
黑漆的桌面,只有三菜一汤,而且还以半凉,各自的碗盛了小山样尖的米饭。
伊父先拿箸,夹了一筷青菜,待咀嚼下肚后,面不改色的评价道:“还不错。”
闻言,伊信不假思索的也跟着夹大口往嘴里塞,结果还没嚼上,便大口灌凉水,一面含糊道:“阿资,千万不要吃。”
陈资闻言一顿,还是偿了口油光满面的白菜,而后淡定的举杯喝水。
“今日这饭是谁弄的?”单以誉啪的放下筷,怒道。
佩玉战战兢兢的举手:“我不小心把盐放多了。”
原以为他要发怒,随之也只是咻的站起身,然后扬长而去。
欧蝶只盛了碗汤,慢条斯理的喝着。
按照目前的行程,距离东瀛还有月余的时间。
晚上大家围聚在一起商定计划中的细节,白日单以誉就负责捉弄桥本,可怜伊信和他父亲一起被逼着学习东瀛话。
陈资倒还好,天之聪慧,学什么都快,不出五日便能用东瀛语进行简单的对话。
约莫是伊信天生没这方面的头脑,死磕了半月,最后自甘堕落的躺在床榻上,生无可恋的感叹:“要不到了东瀛,我就扮聋哑人。”
“这倒是个办法。”陈资借着摇曳的油灯看书,“明日可能会有海浪,小心些。”
伊信翻了个身,支着下巴专注的看着他翻阅书籍,现在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秀色可餐了,可惜没多大会,又混混睡过去。
他不谙水性,海上行进多少有些辛苦,加上膳餐食之无味,所以近日经常昏睡。
梦中,伊信常看见自己出来四面阴暗又潮湿的地方,看得不太真切,而自己则是被束缚在板凳上,对面站立的人倒是看得清楚。
是血枭,身材高大结实,光着膀子手拿狼牙棒,贲张的筋骨和肌肉往外跳动着,一看就知道力大无比。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害怕,紧扣的牙关都在哆嗦,但还在竭力控制不要发抖,力图用眼神来威慑他。
可他越是这样,对方越是兴奋,可偏偏自己又是倔骨头,死不认输,任对方怎么鞭打,就是不肯呼救求饶。
虐待的时间很漫长,疼痛隔着遥远的时间依然能打在自己心头。
伊信再次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身下的床榻也在不住的摇晃着,耳边是振聋发聩的海浪拍打声,伊信仿佛已经看见船舱外海浪的滔天呼啸。
他勉强稳住身形,踉跄的冲出去,随之房门却打不开。
“阿资!”伊信急切惊慌的吼道,同时侧身退后,抬起脚奋力一蹬。
门如钢铁般纹丝不动,脚下的地板抖动得越加厉害,烛盏早就被甩到地板上,霎时就没了光线。
周遭是死寂而空无一物的黑暗,伊信的双耳突然又爆开的惊雷震得嗡鸣作响。
与此同时,闪电划开黑沉的天幕,刺亮的青光穿过楼台的窗格,瞬间将整个房间照得惨白。
一线青亮的光将茫然的伊信斜斜的劈成两半,他的瞳仁骤缩,仿佛在这不过眨眼的虚空中,看见了及其恐怖的一幕,也就是在这瞬间,伊信重心不稳,旋即跌倒在地,跟随着剧烈摇荡颠簸的木板,滚向床沿。
闪电接二连三劈着,惊雷仿佛就在头顶轰然翻滚。
伊信堪堪抓住床脚,指甲扣住床与墙壁之间的细缝,喉咙发出声嘶力竭喊声:“阿资!”
“陈资哥在甲板上转舵!”门外传来的嗓音并不真切,“哥哥莫要担心,风浪只是一时!”
这声音没有少年特有的青涩,相当沉稳,有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窗棂被飓风蛮力撞开,骤雨卷着狂风而来。
伊信在也忍受不了,指甲被他硬生生的撬翻,却犹然不觉疼痛,血立马甲盖下被泛白透明的血肉淌出,这一切都和幼年可怖的噩梦重叠起来。
他清楚的记得,有次他给押送到船舱里,外头风浪滔天,里面的空气却是窒息般的闷沉,被关押的不止是他,还有与他同龄的人,无数的眼珠子在窗外道道惊电下,清楚的映照着茫然和惊惧,还有深深无力的绝望。
哪怕脚下已经是天旋地转,依旧不耽误舱内的那位威猛如座山样的男人列行可怕的摧残。
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他在炫目晃动的视线下,亲眼看着身边的人如何惨死,同时求生的渴望让他胆战心惊,因为很可能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致命的记忆如船外的狂潮将他卷袭殆尽,他仿佛重新变成了那位强撑着倔强倨傲外壳的男孩,神智正在崩溃的边缘摇摆不定,那雪透的眸子正在逐渐黯淡。
身后的房门发出咯吱笨重的声响,不过在这怒吼不断的风浪中几不可闻。
欧蝶提着琉璃盖住的灯盏冲进来,看清床角蜷缩的人后,慌乱的将它放置在地板上,失措的去把人搀扶起来。
伊信被外力强硬的提起,看着对面俊美的少年,涣散的眼神才开始慢慢回笼,耳边还在嗡鸣,完全听不清对方开阖的唇瓣到底在说些什么。
“哥哥这里真的很安全,什么都没有。”欧蝶抓住对方的双肩轻轻摇晃,最后发现对方压根就没在听,不得已开始施安神咒,迫使他重新睡过去。
风浪还在继续,欧蝶将人抱回床上,把被褥重新盖好捂扎实后,才匆匆离去。
肆妄的海浪短时间不会停歇,虽说船舰建造得很稳,像这种风暴基本奈何不了的,可也经不住长时间的动荡。
甲板上的船帆已经吹得裂开,佩玉在中央盘腿而作,嘴中恋恋有词,周围用血画了个圆,隐约在向上扬着微光。
单以誉抱臂倚着桅杆,戏谑道:“想不到妖童还有这本事。”
“平星咒术维持不了多久。”欧蝶疾行而出,不由分说的夺过陈资手中的司南,“我来负责掌舵,你赶紧去伊信身边守着。”
陈资嘴唇颤抖片刻,半响才道:“有劳了。”
骤雨无情拍打在所以人的脸颊上,大家的头发都是湿漉漉的,前额的碎发紧贴苍白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