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大漠配合头顶透亮刺眼又灼热的光线,即便是没有太阳,也能把人烤出满身热汗,尤其是李千尔这种易冒汗的人,顷刻她满脸都是热汗涔涔,眼睑都滴了水珠,整个人单薄苍白。
这才是西域真正的模样,除了黄沙以外,水资源都是奢侈抢夺的珍品。
李千尔不赶做多逗留,骑上骆驼还跟着一位年迈的老者行动。
老人带过不少商队入漠,但他只负责引进,而后无论生死都置之不顾,简单来说就是管杀不管埋。
以至于领路人很是惊奇,谁知道知道她来自军营,但独自前往,多少心里有些犯悚,此去是艰难险阻,若是遇到沙尘暴,逃都没地方逃。
临近傍晚,他们才找了附近沙洞生火休息。
李千尔怕热但不畏寒,所以身上只披了件大氅,老者频频注目,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姑娘,你就算不怕死,怎么找也得带个同伴吧?”
李千尔不禁反问:“带上他一起送死?”
老者被她呛得哑口无言。
沙洞看起来并不小,在火光的照耀下,发现还可以一路蜿蜒延伸,至于深除,即便洞口的呼呼都钻进袖口、衣襟中,刮摩人的肌肤,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深入躲风。
李千尔心细,临行前就被威远的亲信敲过警钟,看似最平静安全的地方才是危机四伏。
所以也不敢大意,借着光亮,周围每一处她都没有放过观察,洞口经常被风吹打,以至于还能裸露出斑驳坚硬的墙面。
李千尔蹙眉细看,还能发现爪印,似乎是某野兽在躲避沙尘暴或者其他的危险时,没来得及抢进一步,整个身子都被拖走,尖利的爪向外延深并且逐渐变浅。
“看样子,我们得再往里走进些。”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今夜倒霉到家,也来个突然袭击,送个龙卷风过来,那可不得了。
老者略有迟疑,但听她说明原因后也依言朝里走去。
篝火同时跟着一起转移阵地,这下李千尔更加能够看清里面的情景。
空旷幽长而且不通风。
李千尔暗自猜测这是个死洞,除了身后以外,就没有别的出口。
她担心老者的身体,也就没有提出轮流值夜的要求,自己却站在风口观望动静。
沙漠里,有很多中原没有的野兽猛蛇,它们是长期生存在这里猎杀者,稍不注意它们就能凭空跳出来咬你一口,李千尔不得不留心警惕戒备。
随着月色渐深,前半夜张牙舞爪的风也开始减弱直至消失,李千尔也慢慢感觉到暖意。
火花还在噼啪作响,李千尔注意到马上要熄灭了,又赶紧划拨柴木。
老者的呼吸声均匀沉稳,算是睡着了。
周遭静谧又安详,紧绷的玄不知不觉也放松下来,旋即困意就来是卷袭扫来。
李千尔没撑住,居然歪头靠在洞壁上睡了。
梦中迷糊又回到了从前短暂快乐的时光,爹娘从来都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坚持让她去书院跟着其他世家子弟学习。
偶尔夏日发困,她就会自作聪明的用书遮挡住脸偷偷浅眯一会,由于担心先生发现,睡觉时居然还半睁着眼直翻鱼肚白,窗外又贪玩胖小子悄悄用食指戳破浆糊的窗户纸,看着三尺讲台上老先生大发雷霆,无非又是某某没完成功课,谁又天资聪颖却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胖小子听得头大,视线咕噜噜的转到流着涎水,正学小鸡啄米点头的姑娘上,于是恶作剧心起,寻了快石头扔过去。
一击命中,当即都砸在她额心上,吓得鲤鱼打挺的站起来,然后手足无措的看着先生。
小胖子没忍住,在外用极具穿透性的笑声,夸张得引起所有人注目。
最后她就被先生用戒尺打得手掌心通红,而那位始作俑者在看到她眼泪包着眼眶打转时,心就慌了,没料到女孩子会如此小气,于是免不了道歉讨好。
这是她与威远的初见。
威远是爹爹远方表亲的侄子,原本送过来就是希望他认真读书,将来出息中上状元,日子好过些。
可惜他不是读书的料,没几天就把先生气的轰出书院,临走时,还大言不惭握紧拳头,气沉丹田的喊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朝中自有贤才倍出,无需我等去挤破头抢那位置,不如领兵打仗,破楼兰灭鞑靼,扩国疆土,将来让八方来贺,那才威风呢!”
说完又发现身后亮晶晶的目光正在窥探自己,侧头发现是李家小姐后,那眼神有惊讶有仰慕,更有认同的赞许,于是旋即展颜大笑:“待到我得胜归来那日,你便凤披彩霞,等我来娶你!”
身旁的乳娘被他这句豪言壮语吓坏了,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低声警告:“闭嘴吧你,等你真到那天再说,我家小姐即便不高嫁,但也要不得粗俗鄙蛮的人。”
李千尔赶紧为他出声辩解,谁知他心高气傲的不领情,撒丫子跑了。
她没作多想就去追,途中却没注意脚下,不慎绊倒,即将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身体却突然抽搐打抖。
李千尔然后就醒了,现实中的她后背紧贴的墙壁,双腿因为长时间的站立已经麻了,所以上半身没能稳住,像坐倒去。
难怪梦中的自己怎么也追不上威远。
她兀自摇头失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耳边却传来若有若无呜咽声,仔细听,发现是侧斜方传来,她嘴角挂着的笑容都没来得及收回,就在看清老者后瞬间凝固。
老者身上缠了将近十条花蛇,此刻正嘶嘶的吐着蛇信子。
这沙漠的夜里一直不太平,所以李千尔也算时有准备,但没料到如此突然,完全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
老者不知道有没有被咬,此刻他除了喉咙发出的浑浊含糊的呻吟,整个身体如同被点住穴道一样动弹不得。
对面的蛇似乎并未注意到她,只是绕着老人身上打转。
火已经燃得只剩星沫,李千尔看不太真切花蛇的具体模样,但也同样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在指缝流逝,李千尔已然被吓出了满身冷汗,待回神冷静时,后背凉飕飕的。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虽然已经无所谓生死,也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可但凡有丁点希望,她都不想放弃,就算是死,也得拿到军医口中的药草,然后平安送到那人手中才行。
李千尔尝试做深呼吸,谁知还没吐气,就因为倒抽凉气时发出嘶的声音,引得不少蛇眼的注意,它们都是齐刷刷的看过来,黑夜中,那蛇眼更加的醒目有阴森,导致她头皮都开始炸起来。
李千尔这次连呼吸都不敢了。
好一会,这群蛇没听到其他动静,又再次缠绕住老者。
李千尔算是明白了,这些蛇看不见,只能凭借风吹草动来判断方向。
她屏气敛神,努力悄无声息的挪动步子往外走,老者看到她步步远离,立即鼓着腮帮子,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当中还夹杂着惊恐以及憎恨。
其实不怪她自私,因为眼下她想不出办法去救人,若是大公无私的冲上去,自己也得遭殃。
好不容易走到洞口,无星无月的天空给她不了定点帮助,如今只能靠自己。
也许是遭遇的灾难太多,她反而已经习惯,心中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害怕。
幸运的是,沙漠昼长夜短,再过不久就会出现天光。
彻底逃开洞口后,李千尔才猛的进行呼吸,憋气太久,头脑昏沉眩晕无法思考。
蛇,最怕什么?
沉着下来的李千尔站在原地兀自思考,蛇喜阴,所以只能留在阴暗的沙洞里。
对!想起来了!
蛇怕火,怕雌黄!
可是来的时候没带雄黄,眼下最有用的火已经烧得快没了。
心中点起的希望瞬间泯灭,她的绝望朝里观望,此刻已经完全看不到里面的场景到底如何,黑黢黢深洞好像野兽张开的大口,迟迟没有闭合,就是等着她再次进去。
李千尔有些为难,救他两人必死无疑,不救则将会接受良心的谴责。
她把嘴角勉强上前提起,露出个牵强的微笑来,随后又吸入把冰凉沁肺的空气,缓慢的迈开步子朝里走去。
去而复返给老者带来无与伦比的惊喜,要不是不可发出任何声响,他觉得当场给这姑娘磕响头。
篝燃现在连火星都消失了,只有徐徐热气还在缭绕不肯离去。
李千尔小心的蹲下,取出袖中火石。
机会只有一次,火石擦亮的瞬间,自己必然会遭受群蛇的攻击,但赶在那之前,必须将火点亮,否则她就等着见阎王爷吧。
老者似乎也察觉到意图,登时也跟着紧张起来。
李千尔手心有些不受控制的冒汗,老实说,她并没有信心。
嚓!
花蛇集体抬高上半身,蛇信子也不吐了,眼睛对着李千尔铮亮冒凶光。
尽管知道它们看不见,可是手还是在发抖,险些快要握不住火石了。
放才只擦出了些微的火花,还不足以点燃余下的干柴。
万幸这些蛇听力也并没有预料中的灵敏,只有部分小蛇在向她滑动身形。
额角的汗打湿了她的双目,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不清。
她握紧拳头,将手中的火石狠狠的朝对面的洞壁掷去。
这次群蛇乱舞,疯狂的朝那一点扑去。
李千尔没胆子去看,不假思索的冲过去将老者背起,然后当下向放才自己所占位置的地方扔出火石。
花蛇阴毒,但是智商显然不高,没能咬到猎物后,也没吸取教训,齐刷刷争先恐后的冲过去。
李千尔不再犹豫,拔腿就疾冲到洞口,眼看要跑到安全距离以外,结果脚下不稳,摔了一跤。
这下闹出的动静可不小,李千尔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直接顺势带着人翻滚。
沙洞外面是斜下坡,所以两人越滚越快,滚得相当圆润。
哪怕是李千尔想要停下,也已经无可阻止,当中还撞小半高的石头,由于惯性,两人直接被反冲上天,李千尔的后腰正好撞上暗自叫苦不迭。
在撞上的瞬间,难舍难分的两人便彻底甩开,李千尔再也顾及不了那么多,只能凭借着身体本能护住头部,落地时还算平和,毕竟地面全是是沙子,但现下还是下坡,李千尔曾试图爬起来,可惜进行到一半未果,再次滚下。
李千尔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艰难的伸出一只手紧弓陷入沙地。
滑动的速度实在太快,黄沙和手居然擦出不小的火花,仿佛整只手都在燃烧,灼热腾心的感觉逼得李千尔流出眼泪,可即便如此,还是没能减缓速度。
以这个速度,平安减缓还好说,可一旦又撞上拦路石,恐怕就没刚才那么走运。
李千尔当断则断,干脆把自己卷成球,任由这么滚下去。
坡度是越来越陡峭,李千尔不知何时撞上堵石,这次倒没有被撞上天,而是直接晕过去。
再次醒来时,周围居然是个约半阔宽的平底,往上望去,自己居然是如同井底之蛙一样,四壁是将近垂直的沙壁。
怪不得临到最后,都感觉自己快要垂落一样。
看这高度,一时半会也爬不上去。
察觉到面上湿润,李千尔想也不想的抬手去擦,定睛一看,满袖全是血,甚至血还在不断的滴落。
啪嗒的脆响回荡在空旷的沙谷,显得尤为阴森刺骨。
李千尔全身都已僵麻,感知不到自己到底哪里受伤,但知道若由血这样流下去,怕是得失血过多而死。
她忍着不适,走到斜角靠坐下,此刻天已大亮,烈日烤得她无暇思考。
李千尔爱干净,而此刻整个人都糟糕透顶,甚至有些后悔这样鲁莽进来。
刚开始她还能感知到热,但随着血止不住的外流,四肢百骸便逐渐冰冷。
“不能死。”李千尔咬破舌尖,试图用这种疼痛让自己清醒,“我还没看到皇帝倒台,血仇还没完全得报,坚决不可以……”
说到后面,她已经没有力气,呼吸也逐渐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