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和东厂一起出动,很快便查到顾家。
这几日为了让司青竹避风头,顾文兴重新回到京城郊外暂住。
不过是司青竹明面上什么也没说,但他前脚刚到,后脚就跟着来。
为了出演合格的病人,司青竹特意亲自去寻的夹板和带血的绷带将他双腿包裹得有模有样。
“司御史不如先回,如今顾帅是有战功在身,而且还是个残废,锦衣卫不会为难他。”
司青竹沉吟片刻,淡淡的摇头。
威远不再劝说,叹口气,心里更加愧疚。
锦衣卫对他们很是客气,进来前还请人通报。
“先查我罢。”顾文兴歪斜在轮椅上,从被毯中虚弱的探出一只手。
“顾帅不必多此一举,行凶者是右手,手指较粗,明显和大帅不一样。”指挥使身后的跟班取出一面印后手指印泥的丝帕,朝着身后的威严副将,恭敬的行礼,“这是公务,还望威远将军谅解。”
背负在身后的手缓缓取出,展现是一只用纱布反复纠缠的人。
“威远前几日来我家,在厨房帮忙掌勺时,脚下打滑,不幸将右手落进滚油中。”司青竹淡声开口。
指挥使显然是不信,狐疑道:“烫伤难道不应该用药膏冷敷?这样严丝合缝的包裹,不要伤口恶化?”
“这是京城白神医开的药方子,不能见风。”威远顺势用左手揭开绷带上面的蝴蝶结,“请你过目。”
果然,手心手背全是密麻的水泡,严重的地方已经蜕皮见骨,甚至还流着脓水,风一吹,隐约还能问道恶臭。
指挥使紧蹙眉头,屏住呼吸凑紧细看,须臾才摆手示意让他重新包扎好。
“烫成这样,手也肿了大圈,恐怕核实有误,冤枉好人放过真凶。”司青竹适时发声,“不如等几日伤口消肿后再来也不迟。”
他说得言之有理,而且身份摆着,指挥使也就不作多为难,反正后面还有大堆的世家子弟等着他们排查,不差这一时半会。
简单作别后,威远看着这只惨不忍睹的右手,发自内心的感叹:“真是劫后余生啊。”
“莫高兴得太早。”顾文兴泼了他盆冷水。
威远这只手上是请的易容师给他暂时画上去,事前还特意用花满楼后厨攒了十多天的绍水侵泡。
这次能够顺利躲过,还靠司御史的面子。
暂时的安宁比想象中的还要的长,指挥使受了首辅的命令,搜查时目中无人,与某位礼部侍郎的儿子起了冲突,最后竟不知怎么出了人命。
死的是人是纪启,纪家时世代为官,偏到了他这代,突然改行当起了诗人,成日吟诗作对附庸风雅,闲时会摆弄刀剑,连三脚猫的功夫都算不上,单纯的花拳绣腿。
以至于指挥使上门,纪启这才出奇的愤怒了,于是便和来人理论,指挥使说不过,便强行用武力压制。
纪启自视清高的出了名,家仆也忠心,见主子受欺负,主动撩起袖子参架。
人多混乱,不知是哪位冲动之下拔刀,一片喧哗中,纪启倒在血泊中。
从一条人命闹出另外一桩,皇帝再也坐不住,由不得底下下继续相残下去,出面下旨,原指挥使以草芥人命之罪锒铛入狱,至于死去的宣平吕,则是有大理寺介入严查。
大理寺没锦衣卫那么凶残,调查速度也慢,这样一拖,居然就过了月余,成功挨到离开京城的日子。
而顾文兴按照计划也上书,以身体残疾为由,挂帅辞官,希望陛下念在昔日功劳,允许他回老家江南调养身体。
照例皇帝先是对顾文兴的遭遇表示痛心疾首,有模有样的哭了一番,表达自己损失人才的遗憾后,二话没说,直接落玺盖章,允了!
并且特别关照,顾文兴可以等开春回暖时在行南下也不迟,同时还将进贡的珍稀药材大批的往他家送。
顾文兴处于谨慎,以防露出马脚,愣是当着内侍的面,不断的灌下补药。
补得他舌尖麻木,苦涩难当,最重要的事,肝火清奇的旺盛,甚至开始无端咳血。
这把司青竹吓坏了,每份药都经过他严格的检查试毒,并且都有留样暗自交给京中的郎中,得出的结果就是补得太多,超出身体负荷。
“不等开春。”司青竹万分纠结,长眉拧在一堆,“后日威远便出发去北原,不如你也随南下。”
此后一别,两人要想再见上一面,就难上加难了。
干脆自己去南京国子监算了,那里离浙江不远。
凭空冒出的想法起初只是盘踞到他脑海挥之不去,最后演变得越发剧烈。
每想到两人自此后,见面都得跋山涉水,司青竹就越发心绪难平,这压抑过度的幽怨堆叠在胸腔,每当夜晚来临就爆发出来。
搞得顾文兴翌日醒来,浑身的骨头全散了,腰部也是尴尬的酸痛难忍。
偏偏罪魁祸首还在他眼前提前上演今后的思念之情。
司青竹相当的粘人,晚上也就算了,反正关上门来可以随便闹,可这大白天,他也不肯撒手,就差如厕也跟着一道了。
顾文兴实在忍无可忍,但也必须忍。
临行前夜,两人在例行亲热后,司青竹没能控制住,脱口将心中的想法告诉了他。
当即他就遭遇了惨烈的教训。
“去国子监就是混日子,那里能有什么前途。”顾文兴这次首次向他发火,虽然已经竭力缓和情绪,可还是难免烦躁,接连深吸好几口气,才乱下语气道,“你有政治抱负,陛下对你也很重视。”
司青竹也急了,语无伦次的辩驳道:“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我的一腔抱负全是你!”
“……”
最后两人闹得不欢而散,翌日送行时,也不见他的身影。
顾文兴巴巴在城墙底下等,结果却盼来了李家千金。
她是扮作小厮驾马而来,估计是跑得急,临到威远跟前时,拉紧缰绳也没能止住马蹄的步伐,身体没有稳住又急着下马,导致十分不雅的摔个狗吃屎。
威远居高临下的扬眉,正奇怪来者身份时,李千尔变仰面冲他甜甜一笑后,才随意拍打落灰的衣袖。
马背上的威严旋即翻身下马,环视四周后横眉冷对:“李小姐请速回。”
连句问候也没有,直接生硬的赶人。
李千尔眼底的受伤一闪而过,冲他大方的行礼作揖。
“那日答应过副将的事,因怕父母担心,小女子没有做到不告诉第三人。”李千尔说着,再次躬身行礼,完后才直起腰板仰望如山的那人,面色不由酡红,音量也低下去,“今日出来送行,望副将一路平安。”
“嗯,多谢。”
威远想要直接赶人,奈何身边还有他人在场,让小姑娘直接下不来台,自己也做不到,回想着顾少平日拒绝莺燕美女的套路,别扭道:“也望李小姐此后珍重,定有良人得幸与小姐厮守终生。”
说完,再也不敢回头看,蹬上马背,一夹马腹率先跑了。
丢下一旁无意见证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的顾文兴不管,自顾自的跑没了影。
顾文兴假装啥也没看见的转头,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到万里无云的天边上。
他不是不想趁早走,只是自己还演着病号,行动不便,只能瘫在担架上。
李千尔红着眼眶,朝他敛衽一礼,抽搐着发红的鼻尖,重新上马跑了。
顾文兴开始吹着口哨,安静的等人。
可惜司青竹直到晌午也没出现。
重新折返的威远催促道:“你的亲卫都在十里开外等你,走罢。”
他也不等对方同意,把人简单粗暴的重新抬到马背上挂着,奔行到城外驻扎的军队前。
两人分路前,向来心大的威远突然变成老婆子,开始絮絮叨叨的嘱咐。
无非就是路上完事小心,担心陛下没那么轻易放过他,半途使绊子。
起初顾文兴还挺感动,可他措辞水平有限,颠来倒去就是那么几句,听得耳朵都快起茧,这才敷衍的应付几句,忙把人赶走了。
顾文兴跟在身边是在西域当值时培养的亲卫,人数不多,但皆不是等闲之辈,防身足够。
但未能等到司青竹,依旧是他的遗憾。
待到反应时,才发现自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幼年时,不太能明白爹娘会狠心将自己丢在军中任由生长,直到现在才恍然明白,所谓深爱,那当真是沉入骨子,无法自拔想要藏在心尖护着,但又不愿看见他因私心而埋没发光发热的机会。
哪怕要忍着割裂皮肉生剔血骨的疼,也要狠下心肠,即便羽翼未丰,随时都有能摔得粉身碎骨的风险,也要扔他在外磨练。
可惜顾文兴还没有顾老将军那么冷血硬肠,如今的京城看似暗藏波涛汹涌,但司青竹经验丰富,相信以他的聪慧,不足为惧。
反观南京……顾文兴不由得暗沉双眸,那里还存留着的十多年前的身世真相,这才是真正的让他心惊胆战。
至少在自己能够强大到能保护身边人时,他的大司必须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