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司青竹眼疾手快的将人拉住。
他的手滚烫惊人,顾文兴被激得瑟缩了一下。
司青竹立刻松开,将手背在身后:“刚煮沸的井水,还没冷,喝的时候小心烫嘴。”
顾文兴拍着胸脯:“你走路怎么没声呀,吓死个鬼。”
这种无意间说出的市井话瞬间让司青竹想起很久以前,他还是少爷时的光景,没忍住轻笑起来。
顾文兴虽然认为对方笑得莫名其妙,但是笑得眉眼弯弯,一如曾经。登时发现司青竹其实没怎么变,纵然心机深沉了些,但昨日初见时隐约的陌生感被这笑扫得荡然无存,心情也跟着大好,招手让他过来:“一起吃,还热乎着!”
司青竹早点喜欢清淡,眼前的大鱼大肉有些让他反胃,但还是义无反顾道:“行,我去添双碗筷。”
吃饱喝足以后,顾文兴便走出寺庙溜达。
只是人还没走出去,后脚司青竹就追上,递给他来大氅
“嗯?”
“披上。”司青竹在鼻翼处比划,“鼻子都堵得不能呼吸了,担心风寒加重。”
顾文兴耸肩,北原边塞比这里寒冷上一百倍,出门稍不注意就能冻成冰,南方的这点温度简直是不值一提。
不过见他执意,顾文兴一边接过一边打趣感叹:“果然小弟知道疼人,改天我得让你见见威远,让他多向你学习。”
他口中的威远多半指的就是镇守北原的大将军。
司青竹只是笑笑:“今日我们就要收网了,你要一起去看戏吗?”
南京鱼肉百姓的狗官马上就要迎来生命中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这种好戏顾文兴怎么能够错过。
“当然!”顾文兴有些讶异,“这么快?”
见他露出自信的肯定,顾文兴勾过对方的肩膀:“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了,你就负责看戏就可。”
而城中王杰明还在为突然损失心腹而感到难过,此刻正借酒浇愁去了青楼,左拥右抱的各色美人诉衷肠。
瘦子坐在对面,凸出的眼球布满血丝:“那位师爷肯定有问题。”
王杰明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醉眼眯茫道:“怕什么,我们养的官兵若是真和那群土匪拼起来,鹿死谁手也还不一定呢。”
瘦子懒得和他辩驳,匪首铁定是半月前逃出司青竹无疑,如果这位师爷打从开始就和他有关联,那么事情就负责得多。
他的右眼皮到现在都跳个不停,没功夫和对面的胖子纸醉金迷,索性站起身:“我可没你那么心大,而且告诉你个坏消息,一直以来我们伪造的账本已经不见了,但愿没有落入司大人手中,否则我们就玩完了。”
王杰明已经露出醉态,丝毫不把他的警告放在耳里,摆手道:“反正京城那边会保我们,莫要往来,他们的把柄还在你我手上。”
瘦子只是冷笑:“但愿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然而看下楼,才意识到不对。
青楼下不知何时空无一人,就连正堂中央的说书人也不见了踪影。
不好!
瘦子大喊:“小毛!快出来!有刺客!”
侍卫小毛被捂着嘴从大门后推出来,紧随而来的是笑意吟吟的司青竹。
“果真是你。”瘦子倒也并不慌乱,瞧着身后鱼贯而入的土匪们,嗤笑道,“就这些草民,你还真当能耐我何?”
司青竹只是摇头:“先将楼上的拿下。”
王杰明被抓的时候,俨然不敢置信,直到看清对面的司青竹后才变了脸色,旋即吹出尖锐的口哨。
直至一曲简单的曲调完,王杰明也不见救兵,终于吓软了双膝,左右押着的人气力有限,在司青竹的示意下松手直接让王杰明跪下。
楼上的几位美人也扭着秧歌拾阶而下。
至此,瘦子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为首的花魁厌恶的用手绢捂口鼻,尖细着嗓音讽刺道:“王大人贵人多忘事,见了咋们这些姐妹连东南西北都找不着,所以自然也就忘了我的父亲死前的惨状。”
王杰明这一生杀人无数,手下冤魂太多,早就忘了眼前这位女子的父亲是何许人也。
“不过这世间善恶有报。”身后的美女接话,“你们埋伏在附近的官兵加上私养侍卫现在正会周公呢。”
花魁对着司青竹屈膝施礼后,转眼看向瘦子又是讥诮一笑:“司大人,小女子们便先告退。”
瘦子还是不相信自己就此翻船,飞身扼住正欲退去的花魁咽喉:“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将我们的人手制住,但是不要忘了,你带来的这些歪瓜裂枣可都是土匪,我倒要看看,陛下是信这些愚昧的土匪还是信朝廷命官。”
司青竹叹口气,负在身后的手比划手势,立即就有人送上弓箭。
王杰明失声道:“你想做啥!”
弓弦已经拉至快要断裂,反射着烛光的箭头正对着瘦子的额心。
瘦子手上更加使力的握紧花魁纤细的脖子,冷笑:“谋害朝廷命官,你可是罪无可赦。再者我就不信你能眼睁睁的看着美人死在我手中。”
花魁满脸窒息得通红,眼珠子艰难的转向司青竹的方向:“大人不要留情,我死不足惜!”
语毕,箭离弦而发。
只是眨眼功夫,瘦子便已经倒地。
箭贯穿他的头颅,甚至还迸溅出红白的脑浆。
王杰明彻底傻了,裆下一阵湿热。
司青竹再次拉满弓箭,瞄准。
“别杀我!”王杰明泪流满面的磕头求饶,“我什么都可以招!”
司青竹一字一顿:“大人许是会错了意。”
“什么?”
还有呼吸的花魁猛呛了口才顺过气,挣扎的站起身,退到一边。
他今日是来直接灭口,并不是活捉他们押送入京,等着刑部最后的宣判。
王杰明狗胆包天,求生的意志让他弹跳起来,坐着最后的挣扎:“我可以给提供背后与南京有私下联系交易的官员,这样你就能拔出萝卜带出泥!相信我!”
他连珠炮弹的说了一气都不带停顿,然后对面的人神色淡漠,并不以为意。
“司青竹!”王杰明几近疯狂,“你蛰伏这么久,难道不就是为了将我们一网打尽吗?”
司青竹平静无波的神色难得的出现错愕,不禁勾起嘴角:“还不算笨。”
下瞬,箭已射出。
事实证明,胖子的潜力是无限的。
居然刹那间躲过了弓箭的袭击,箭头刺中地板,木板立刻出现裂痕。
司青竹再次抽出长箭,稳当的进行瞄射。
这次王杰明没那么幸运,大腿连中五发,连滚的姿势也没那么圆润了。
“你脑子是坏掉了吗!”王杰明实在想不通他行为背后的意义,“老子给指了一条光明大道不走,现在杀了我们除了能报你牢狱之仇!对你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
王杰明怀疑自己看错了,司青竹这个恶鬼突然笑了一下,不是讥刺森冷,就是单纯的笑意。
司青竹不再废话,最后一箭射穿他的胸膛,默然的看着他如死鱼般挣扎求生。
王杰明和瘦子的死期确实不是现在,然而顾文兴的出现将他一切都打乱了。
然而眼前这两位不死,那么很快顾文兴违背军命,擅自离岗的事就会被揭穿。
“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们背后的渣滓能不能连根拔起,我并不关心。”司青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至于当初扮作匪首和我们周旋,确实是有想法彻底为民除害。”
他蹲下身,抽出冷箭对准王杰明的喉咙又是一刺,旋即又撤身而退。
血爆见三尺多高,未有一滴溅在身。
司青竹走出青楼,对着后面的难民道:“里面的人还剩一口气,本官遵守承若,交给你们。”
说完便踏出门槛,冷眼看着这些土匪们冲入。
他仰头看着这些圆月,眯缝着眼。
花魁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面前,蹲身恭敬道:“现在放火吗?”
“嗯,记得作干净点,不要叫人留下把柄。”
“放心,接下来的大火只是一场意外。”花魁抬眼,冷冰的神情中有些不解,“这些难民都为大人卖过命,大人确定都要连带解决完?”
司青竹竖起食指放到嘴边,那一刻他的表情阴森极了,花魁只听到那宛如来自十八层炼狱的声音道:“这些难民早就因为食了王杰明在官粮中投下的慢性毒药,早晚都是一死,何不给他们痛快。”
当初赈灾的官粮被层层剥削后,加上王杰明再扣押些饷银,原本朝廷派发下来的官粮有足够支撑半年,然而那时连放粮开粥连半个月都维持不了,不得已王杰明只能在粥中加入毒粉,这样难民全都莫名其妙的死绝,既减轻了官粮放量,也能降低难民反抗的分享,这简直是一石二鸟。
花魁不再多言,转身回到这座带给她无限耻辱的青楼中。
南京城没有宵禁,所以不止是这里热闹非凡,就连梅花颐园里唱戏也是一波接一波。
不过台下客人稀少,就连站在一旁负责招呼客人的伙计都开始哈欠连天。
台中央正演到霸王别姬的最终章,项羽在江边割喉自刎。
顾文兴在台下面沉似水的看完整段黄梅戏,终于在虞姬趴在已死去的项羽身上痛哭时,司青竹才姗姗来迟。
他今早所说的所谓看戏,顾文兴打死都没想到是真的请他来这看黄梅戏。
司青竹颇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是陪你一起,结果临时有事,来晚了。”
顾文兴上下打量他半响不语。
这样的他让司青竹心里很没底,虽然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但还是无法避免紧张。
“有事?”顾文兴反问,语调怪异。
司青竹将准备好的腹稿打出:“是这样的,今晚王杰明在青楼和太守寻欢作乐,结果喝高了,和隔壁房间的客人起了冲突,他仗着自己的父母官,于是喊人预备将得罪他的客人打残,我派出去一直暗中跟着他们的人见此冲动之下,加入了混战,结果不知什么回事,我问询赶到时,青楼已经起火,除了部分百姓逃出来以外,都死了。”
说到最后,还带了些遗憾。
顾文兴双目微敛,不断朝他走近。
司青竹被他逼得不断后退,台上的戏子开始用唱腔报幕,所剩的观客到最后只剩了他们两。
司青竹直到后背抵住大树,才不得不半仰头看他。
顾文兴哑声道:“说的真是滴水不漏,我差点就信了。”
司青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神色。
“你昨日才告诉我,为了抓捕王杰明,你是如何步步设计,而现在因为你说的大火功亏一篑,你难道一点都不遗憾?丁点都没有怀疑大火的真假?”顾文兴的手背青筋暴起,强忍下怒火,用生平最大的耐心道,“我需要一个像样的解释。”
然而顾文兴只等到了更加死寂的沉默,夜虫鸣叫聒噪,愈发突显了此刻连空气都无法流动的静固。
顾文兴再也忍不了,拧起对方的衣襟,将他提靠在树上,咬牙切齿道:“我来南京前,他妈的因为担心你已经被这里的官员挟持,特地花重金请了杀手潜伏在太守身边,就在你来之前,那位杀手告诉我,你走出青楼后,把身后扮作土匪的难民引入里面,最后大火烧得他们无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