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顾寒比起那位一句话都不说的俘虏,简直是太顺利了。
因为他什么都说。
陪同楼兰王一起的还有皇后,脸上抹了胭脂水粉,哪怕是上了年纪,依旧是雍容华贵气质出佳。
“我现在应该叫你顾文兴了吧。”皇后从容的接过放才从他口中审出的内容,蹙眉看了一会儿,便像丢垃圾一样扔出。
当然这个动作依旧是优雅贵气。
“写的尽是些废话。”皇后退后坐在柔软无边的贵妃椅上,端正的坐好,“听说,我们只要放了你的同伴,你就给出我们想知道的一切。”
顾文兴四肢被绑在人字架上,倨傲的扬起头:“当然。”
皇后沉默的和楼兰王交换眼神——这个家伙比那位难对付多了。
楼兰王会意,挺着他的大肚子:“一切交给您。”
说着便扯离此地,同时吩咐:“照顾好皇后的安全,若是掉了一根头发,我就取你们的人头。”
楼兰王确实如顾文兴所料,除了做春秋大梦以外,并不真正的建树,就连上次派出暗杀皇帝却误杀了顾文兴母亲的背后主使人也都是她的主意。
但他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在很多大事上,都是由这位皇后代劳。
“需要喝点水吗?”皇后不给他回答的机会,便亲自起身,从身旁侍卫接过还冒着热气的水壶,倒出小杯。
顾文兴嗤笑:“皇后你这是打算亲手喂到我嘴边吗?”
“不。”她怕这小子倒喷她一脸,“你们给他松绑。”
侍卫显然很是为难,可到底没能违抗她的命令。
顾文兴也不做徒劳无功的挣扎,抬手接过小抿一口润喉。
皇后朝他礼貌微笑:“我想听你的实话。”
“你敢问我就敢答。”顾文兴淡漠的扫视周遭,“条件还是一样,放了我朋友。”
她闻言只是摇头,这位顾文兴盘问起来可比那位费神得多,因为压根都不知道他到底哪句是真,又或者是想要混淆视听。
“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也要救他出去,想必与你关系匪浅。”她才不会被顾文兴牵着鼻子走,到底是比他年长几十年,对付这种年轻气盛,义气当头的少年,哪怕他表现得在冷漠平静,也总归太年少,“所以我想把他带过来。”
顾文兴神色不变,但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大司很快被带上来,顾文兴那下劈得不轻,到现在都没醒来。
皇后温柔的为大司解绑,并将他扶在贵妃软椅上。
她这样的态度,让顾文兴有些不安。
“死不了。”皇后握着他的手腕,注入一股气流,“只是以后手不能提,肩不能抗。”
“所以呢?”
皇后高举他无力的手,笑得亲近随和:“我现在能续他命,照样能废他后半辈子。”
顾文兴表示投降,低眉道:“中原西境新上任的大帅,我们认识,从来不会得饶人处且饶人,据说私下和李统领的关系不好。”
这个皇后也略有耳闻,新官上任三把火,东费一来就废了李统领身边最得力的副将,即便副将是叛徒,但难免会让人心生不和。
“而且李统领一直不满意他的在任期间的表现。”
“比如?”
顾文兴略作沉吟,似乎是在仔细会意:“李统领主张在天未转暖前,主动进攻西域,打得你们三五年内不敢再犯,不过这位大帅似乎一直都在想如何一劳永逸的解决掉你们。”
皇后松手,打了个简单的手势,示意侍卫可以暂且将大司带下去。
“你不用好奇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只要我说对你们有用就行。”
皇后忍不住对他拍手称赞,不由自主的感叹,她的女儿要是能有这位少年的冷静机智那该多好。
这牢四面墙都挂各色有刑具,而从头至尾顾文兴只消看了一眼,便不再回看。
这从容冷静完全不符合这个年纪。
所以她到现在为止,都不会真的信他会为了自己的同伴而真的背叛大祁。
见皇后迟疑不答,顾文兴扬眉有些诧异:“不信?”
皇后并不理会,只是侧头低语向侍卫吩咐些什么,最后又扬长而去。
搞得顾文兴有些心慌。
顾文兴是中原人身份的消息不知是谁走漏,楼兰王的原计划因此而耽误,次日不少他国的王公贵族也都放话,务必交出顾文兴,大家一起想办法如何从这位不慎暴露的细作嘴里探出更有价值的消息。
“不行!”皇后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不能答应他们。”
楼兰王被那些人吵嚷了足足三个时辰,现在脑仁疼得要死,禁不住扶额:“依我看,要不就依了他们愿,反正个顾文兴嘴里说出的话真假难辨,倒不如交给他们折腾。”
皇后还是坚持:“这个节骨眼交出顾文兴,指不定会他们说些什么挑拨离间的话。”
楼兰王面露为难,他不想因为这事与他们起了间隙,从而误了进攻中原的大好时机。
皇后如何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还是坚持已见。
“我也不赞同把顾哥哥交给那些人外族人。”巴寒忆未经通报,直接闯进来。
万一那些人下手没轻重,真伤了他顾哥哥,巴寒忆得后悔死。
皇后无奈道:“忆儿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我身为楼兰公主,有责任义务去为我的子民操心。”正说得理直气壮,不料却惨遭皇后用手指弹额,“嗷!阿娘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看你就是喜欢顾文兴。”皇后直接了当的拆穿她隐秘的小心思,“你才多大就懂情爱,我和你阿爹商讨的是家国大事,任性不得。”
皇后三言两语将她打发走,巴寒忆自是不甘心,于是偷拉着通行令牌,去大牢里见关押的顾文兴。
顾文兴听闻足音,低头道:“我当公主殿下不会来。”
“呵呵,本公主当然回来,看你如何被折磨而死!”巴寒忆嘴硬,梗着脖子扬起下巴,“当初给过你选择。”
顾文兴和他没什么好谈的,闻言也只是淡漠的看了一眼。
这让巴寒忆很是挫败,好像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你就一点都没后悔?”巴寒忆咬破舌尖,心中酸楚无限。
顾文兴用奇怪的视线打量她,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巴寒忆彻底被他激怒,眼圈还是红肿,可见她没少位这件事哭过。
长鞭在空中扫过,她注入了内力,整条软鞭如闪电吱吱作响,折成弯曲却刚硬的弧度。
顾文兴全当没看见,硬生生的受了这一鞭后才道:“我若是后悔,你就会放了我?”
突如其来的服软让盛怒中的巴寒忆一时之间竟原地呆愣住,手几乎快握不住软鞭。
“当然不会!”巴寒忆别过头,指关节发出咔咔响声。
“所以我们之间并没有可交谈的地方。”顾文兴牵扯嘴角上扬,“公主还是不要在我身上费心了。”
巴寒忆的心脏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揪住,登时呼吸困难。
她不想顾文兴死,半响才道:“只要你肯交代所以你知道,我会求父皇从宽处理。”
顾文兴耸肩,连带着手脚的铁链都开始晃动起来:“我已经说了,可是没人信。”
那是因为你狡猾!
巴寒忆在心中诽腹,可偏偏这样冷淡又聪明,时而变化多端的顾文兴,让她不愿将视线多离开顾文兴哪怕一眼。
“不会的!”巴寒忆上前,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他,“只要你说,我都会信!”
顾文兴的神色终于变得有些人情味,将一边的眉高高挑起,看起来他又变回了昔日那位恣意匪气的顾寒。
“那好。”顾文兴垂眸认真看着她有些红晕的脸颊,“实不相瞒,我来楼兰接近你,其实就是为了想推进你们进攻中原的脚步。”
“为什么!”
“因为这一次你们必定会拿出全部的家当和中原血拼,到那时新上任的大帅早就设好圈套等着你们来跳。”
简单得的一句话听得巴寒忆心惊肉跳,瞬间失色。
当晚这位公主就把他的话讲个了爹娘。
皇后稳重又多疑,可依旧不肯相信他会这样轻易的把自己国家给卖了。
因为她还没忘,顾文兴的双亲都是死在他们的旗下。
“忆儿你先回屋休息,剩下的你就交给阿娘处理。”
“那你会放过顾哥哥吗?”这才是巴寒忆此行目的。
巴寒忆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在脑中思索对侧,得想个办法探其那番话的真假才行。
而巴寒忆见阿娘迟迟未答,还以为是她是在无言拒绝,悬挂在高空中的心紧绷到了极致。
不过很快,皇后便莞尔一笑:“当然会。”
得到满意答案后的巴寒忆蹦跳着离开。
她到底还是被保护得太美好的花朵,有着少女天真的幻想。
事实证明,人要是太天真,必定会被现实狠狠践踏一番。
很快皇后连夜再次把大司押送到顾文兴眼前,此刻大司已经醒来,但眼底还很迷茫,似乎看不清楚状况。
皇后为他解释前因后果后,等着看大司的表现。
果不其然,这位俘虏的眼神并没有多么慌乱,而且表演痕迹太明显。
这次用不着皇后多说,后面的侍卫默契的上前,取下墙壁挂着的刑具。
那是专门夹手指的拶,用铁制作成,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这原本是给女犯准备。”皇后看了一眼大司,意味深长道,“但是用其他重刑,你恐怕是支撑不了。”
顾文兴脸色阴沉难看:“你什么意思?”
“还用得找问?”皇后反问,“我不喜欢说谎的孩子,用刑!”
随着话音落地,两位侍卫分别拉扯着刑具的两端,大司细长的手发出碎裂的声音,但人却是死咬着牙,连痛苦的呻吟都不曾泄露出来。
皇后深知,对于顾文兴估计也是个不怕死的小子,所以直接对他上刑效果恐怕会适得其反。
“停!”皇后扬手,似笑非笑的看着顾文兴,“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无话可说。”
皇后明显被他噎住,继而道:“很好,那就继续用力!”
大司随即闷哼到底,手已经被夹变形,尤其是原本突出的指关节出现凹陷,骨裂的声音清脆入耳。
“够了!”再这样下去,大司的手算是彻底废了,顾文兴浑身都在打颤,闭着眼不顾一切的吼出,“我招!我来这里的目的除了复仇以外,那就是想方设法离间楼兰和西域各小国之间的关系,因为我们的后援已经出了问题,这个时候只有防止你们万众一心,中原才有修整的机会。”
大司登时睁大双眼,旋即又开始疯狂挣扎起来。
看着反应,顾文兴说的话有九成是真。
“早说你朋友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机灵的侍卫赶紧上前给大司松绑。
“这两人也算得上是难兄难弟,扔在一起。”
大司便如扔破烂似的,被丢进来。
虽无力起身,但眼神杀伤力不减,好像是要把顾文兴生吞活剥一样。
顾文兴低声很没底气的说道:“抱歉。”
大司相当愤怒,原地扑腾几次没能爬起来,索性艰难的伸长脖子,一口咬下他的脚踝处。
皇后没时间看他们接下来的好戏,步履匆匆的离去。
而侍卫也不愿在这充满血腥味的地方久留,等整间牢门静得直剩两位少年的喘气声后。
大司才放开牙齿松口,他其实咬得不重,但是顾文兴的反应太激烈,搞得都开始自我怀疑。
顾文兴咧开嘴,回与他最真诚的微笑。
不得不说,他收的这位小弟没叫自己失望,刚开始还担心大司可能会跟不上他的节奏,让自己演独角戏。
没错,为了让皇后相信他所言非虚,便临时给自己加了这场出卖君主的好戏。
好在大司完美默契配合,这出戏简直就是以假乱真,演得顾文兴自己差点都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