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田安生性风流,不拘小节。年轻的时候,总会时不时收到爱慕女子的信件,刚开始他还会认真回应,后来这些万花实在太多,精力有限,所以变养成了利用饭饱后私欲的时间写回信,因此稍不注意信件上都会沾有油渍,再后来,索性就变成了独有的习惯。
东费拆开信封,字迹是惯有的潦草,好似他人一样狂草不拘。
信中先说表达了对兄弟的思念之情,中间叙述了他的结发妻子因为食物中毒快要蹬脚归西的事实,末了就表明希望东费去看完嫂子。
东费连冷笑都觉得浪费表情,随手就捏成团扔到一边,那他明日就去瞧瞧这位自称是侠义肝胆的好兄弟的妻子。
次日阳光高照,但并不觉暖,看来这秋天马上就有滑走。
东家向来紧闭的大门突然敞开,门口摆放着一张小板凳,垂髫小孩站在上面左顾右盼。
他等得饥肠辘辘,始终没有看到有人经过,然而爹已经嘱咐了,今天会来一位长得很好看的叔叔,见到以后,然后就把爹交到那套说辞照搬出来,就能得到糖葫芦。
多么强的诱惑力,他伸长脖子等得望眼欲穿。
斜阳将门的影子拉得老长,迎着黄昏最后的光见着来人。
光圈晕在他身上,好似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小孩立即咧开嘴,将准备好的腹稿打出:“东费哥哥来了!”
东费走进,斜睨的看了他一样:“你居然还记得我?”
废话,肯定不认识!
“当然,因为你生得比我所见过的人都要好看。”小孩的嘴更抹了蜜样甜,“我都好久没见过你啦。”
他记得爹爹说过,见了此人,一定是使劲夸他,把他哄高兴了,就能得到好吃的。
果不其然,东费拿出腰间挂着的荷包,在小孩期待的目光下掏出一文钱:“来去买糖吃。”
“……”
就算是打发乞丐,也再没有比他还要少的施舍!
小孩感到自己受到了浓重的欺骗,眼珠子滴溜的转,委屈道:“爹爹!”
东田安应声而出,在看到东费的时候,不知是心虚还是多年不见导致的生疏,使他突然感到不自在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从善如流的拦过他肩膀,朗声笑道:“先喝一杯?”
东费双目微眯,不做答。
“哈哈。”东田安不好意思的饶头,“我差点都忘了你现在不吃酒。”
最后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别告诉我,还在介意那件事吧?”
“不。”
他不是介意,而是如鲠在喉。
“昨日你不是已经在客栈见到我了吗,怎么还特意给我写信?”
“瞧这话说得。”东田安锤下对方的肩头,“我也就听那些长舌妇提到过,就是因为不能确定,才写信嘛。”
东费半垂着眼睑,眼底流动的仇恨在重新抬眼事,巧妙的顺利隐藏。
东田安最开始只是试探,因为他不能确定东费的态度,不过照此看来,对方确实没有计较前嫌。
心里紧绷的玄松下不少,熟稔的和他交谈几句后,便彻底放心了。
东费还是老样子,表面看着不好接近,其实就是个谁对他好,就会立马把热脸贴上去的人。
东费随他入屋,果真在床榻上见着病殃殃的吴三娘,她早就没了昔日的荣光,脸色蜡黄下巴还起了皮,原先红润的苹果肌也有了斑点。
真是岁月不饶人,东费心中讽刺,五年前的账他得慢慢算,仅剩时间不多,但是已足够他算清。
邓琴涵在客栈等了很久都不见东费回来,脚三番五次的踏出了门槛,最后又不得不折回来。
饭菜被她温了数遍,伙计实在不想多跑路,便建议道:“要不我把菜收走,等你家良人回来我再上菜?”
邓琴涵先是心不在焉的点头,而后有恍然大悟道:“你搞错了,他是我朋友,不是什么良人。”
伙计露出个我懂的表情,吹着小曲将菜撤下。
东费回来时,客栈即将关门,伙计笑着打趣:“客官要是再晚一点,你朋友就该饿肚子了。”
东费正对视上客桌上抿唇不发言的邓琴涵,有些意外。
意外之余又有些惊喜,他还是头一次尝到有人为了等自己的滋味。
伙计拍手:“我这就去把饭菜热上一遍。”
东费其实已经在东家吃过,现在还有些反胃,但还是笑道:“好。”
“那个……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东费纠结蹙眉,手中的筷子迟迟不肯落下。
邓琴涵眼前发亮:“什么忙?”
“可否再借我点银子。”东费的表情史无前例的纠结。
“哦,多少?”有点失望,他果然还是什么都不愿意对自己说。
东费伸出五根手指来。
“五十两?”邓琴涵出远门什么都缺,唯有银子不缺。
“不是,五百两。”
一直在竖着耳朵偷听的伙计险些跌倒,这他妈实在大开口啊!
邓琴涵脸瞬间就绿,联想到之前打听到东田安的为人,这该不会是借钱替他还债吧?
她嚯的站起身,呼吸都不顺畅了。
虽然不知道五年前东费和东田安反目的原因,但是她了解东费。
如果不是姓田作出了背后通刀的事,以东费的为人,必定不会接仇。
“你要这么多去干嘛?”邓琴涵好悬才忍着没把心里的话说出去。
东费如实道:“不瞒你说,我过去的一位朋友最近遇到点困难,需要大笔资金。”
这才,邓琴涵干脆停止呼吸,扭头就走。
搞得东费在原地莫名其妙。
伙计趁着倒茶水的功夫,站在他身侧语重心长的说道:“年轻人,我活了三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过你这样……”
“这样什么?”东费扬眉而问。
这样不要脸的男人,伙计暗暗诽腹,不敢明说。
东费也识趣的不再追问,其实他的原计划后面还有一大截气死人不偿命的话还没能说出口。
这样也好,把邓琴涵从私事里撇开,她不需要知道太多。
自己的过往一片晦暗,她太干净,理应有个美好的未开,这种未来就由他来铺好便是。
此后的几天,东费一直都是早出晚归,邓琴涵照气在心头,但照样等着他安然回来以后才放心入睡。
有时东费忙到夜深,连客栈都闭门后,他也能摇摇瞧见二楼还摇曳亮着的烛光,直到自己敲门声惊扰值夜的伙计后,二楼才彻底归入黑暗。
“这是我送给你的大礼。”东费甩出楠木盒子。
对面的人轻松结果,打开细看后,又满意的合上:“我还真对你另眼相待。”
屋檐顶上的东费索性支楞八叉的坐下,仰头但毫不畏惧的看着他:“那么陛下就直说该怎样报答我吧。”
负手而立的男子蹲下身,与他平坐望天:“古往今来,朕只听说过求赏赐,还从未听说过让朕报答这说法。”
“呵,东田安私自养兵,走私军火和朝廷最新提拔起来的几位将军都有密切往来。”东费侧首直视他凌厉却不乏却温和的目光,“我明可以直接杀了他为自己报仇了事,却偏偏偷拿的虎符和勾结证据,来救你的命。”
这就是东费连日奔波,神龙不见尾忙碌打探出来的结果。
久龙椅上高坐的天子依旧是那副温润随和的气质,听了不恼怒反而笑道:“说是很有道理,毕竟朕这命可是祁朝天下百姓的,贵得很。干脆你开个条件,朕能办到的一定答应。”
东费要的就是这句话,于是收起那副傲然,沉下脸严肃道:“我要邓琴涵后半生平安无忧,富贵一生。”
“没问题。”祁珩答得很快。
东费起身整理衣摆:“天子一言九鼎。”
“言出必行。”祁珩接过道。
完后,东费已经闪身消失。
祁珩这才慢悠悠的取出一封密函,这是邓琴涵为了托月贵妃打探东田安过往的信。
这两人还真是有意思,明明在意对方得要死,就是不肯说出来。
祁珩醇厚的目光变得高深莫测,原本自己还盘算着这么把东费这朵高岭之花给折下来,为己所用,现在眼前就摆放着大好的机会。
东费离开后,并没有重新回到客栈,而是去了东家。
东田安见了他很是意外,打趣道:“你不会是要来我家留宿吧。”
“不欢迎?”
“夹道欢迎!”东田安是拿人五百两银子的好处,自然是得点头哈腰,爽快应答。
夜已深,孩童居然还没睡着,在院内撅着屁股,匍匐在地,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东费走过去,凑近了才发现,那小孩是在透过地缝往里张望。
东田安脸色大变,赶紧抱起稚子催赶着让他回屋睡觉。
东费同样好奇的打算蹲身查看,却被走廊外跑出来的吴三娘止住:“这不是贵人吗,可别蹲着,舍家贫寒,可别脏了衣裳。”
东费依言起身,不就是害怕地下室藏的重兵利器被发现吗,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今日来是找你喝酒的。”听起来他今夜的心情不错。
东田安错愕,因为他很忌讳酒。
“小酌怡情。”东费不给他回神拒绝的余地,“我知道你家地窖里藏佳酒。”
东田安心虚,生怕自己不答应,对方就直接闯入地下取酒。
须臾,吴三娘就提着两酒坛子,准备好杯盏。
东费喝了几杯,兴致就上来了,便提议:“干脆咋来个不醉不休。”
太奇怪了!
今天的东费很反常!
说话也是难得的正儿八经,要是换做以往,三句不到就能出言讽刺。
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如今他筹备好了所以起兵需要用到的银两,城外的暗中驻扎的士兵就等着他放出烟花信号,来个里应外合。
这种关键时刻,千万出不得岔子。
酒过三巡,两人便已经东倒西歪。
“兄弟!”东田安狠拍他的肩,腮帮子都成了酡红,“你对我真的算是仁至义尽,他日我发达了,必定不会亏待你!”
东费只是笑不说话。
一旁的吴三娘听得胆战心惊,不停的对丈夫挤眉弄眼。
东田安回了个安定清醒的眼神,扣过对方肩继续道:“如果没有你的五百两白银,我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东费笑得更嗨了,捧腹弯腰笑岔了气。
他要是知道这五百两的来历,恐怕那才是当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酒坛子很快见底,东田安大着舌头执意要他留下过夜,尽地主之谊。
东费酒品不好,十年前就吃过这个的亏,很难在喝多后保持清醒。
但是这次他却留着迷糊的清明,知道还有个人在等着他回去。
东田安热切的生拉硬拽:“你这样可就不够意思了,想当年你第一次喝酒就是留宿我家呢!”
东费听完瞬间冷下脸,眼底的冰潭万年不化,就这样凝望着他。
对方的酒瞬间醒了大半。
终于不敢再拦,随他离去。
东费晕头转向的回到客栈时,还没来得及抬头仰望二楼,却意外的大门前见到了蹲坐在地的邓琴涵。
更深露重,她没披大氅,就这么穿着单薄的秋衣守着。
东费被凉风惊醒,听见她问:“你去哪里了?”
这是这么多天,邓琴涵首次过问他的行踪。
东费心虚,别过头不敢看他:“睡不着,就随便逛逛。”
邓琴涵勾起嘴角,眼睛不是眼鼻子不是鼻的冷笑:“你是不是想说,今晚月色好,还能顺便赏月。”
东费看了一眼无星亦无月,只剩乌云随风飘的天空。
“我是真睡不着。”
这是大实话,眼看着自己那位人面兽心的好兄弟,还在坐着春秋大梦,东费光是想想他即将的下场,都兴奋的睡不着。
邓琴涵一步步走来,江湖上曾经让人能够闻风丧胆的鬼煞神东费,此刻突然有些怕她。
直到走近了,东费才看清她通红的眼角。
心被人猛的重锤,最后的酒意全没了。
邓琴涵的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梗塞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东费去东家喝酒时,日理万机的皇帝居然带着她写给月贵妃的信找上她。
亲自告诉她迫切想知道有关于东费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