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青石也不再卖关子,对他说:“九龙司成立三百余年,卷宗清晰、职责明白,天地人三个院子,做的每一桩大事都有案可查,只有梁大人那时的卷宗,都消失不见……”
在九龙司中,千户虽不是小官,但也并不是真正的核心,普通的千户也许未必了解太多,不过曲青石却不同。
曲氏一脉在三百年中,处心积虑调查梁一二的案子,像九龙司这样的关键的衙门,始终在他们密切的关注之中,可以说,自从大洪开国以来九龙司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唯独不清楚的,也仅仅是梁一二任期之内的事情。
曲青石在初见猴子高手尸体的时候,就几乎断定,这些人都与梁大人是同一时期的九龙司‘官员’。
昨夜里柳亦尝骨断代,这种法子不甚准确,也只能推断出猴子尸体死了两百年以上,既然是两百年以上,自然也可能是三百年之前!
最后,曲青石轻声道:“可见当年,九龙司一共有四个院子,天、地、人之外,还有个搬山!”
这个搬山院辖下的青衣至少有一部分是猴子精怪,究竟是用来管什么的;他们又曾经都执行过什么任务;为什么在梁一二死后就被取消了编制……此刻就连梁辛也明白,这个九龙司搬山院,和自家先祖梁一二的案子,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三个人低声交谈着,脚下不停的赶路,崎岖的山隙小路也渐渐的开阔了不少,柳亦在最前面探路,常常会在走上一阵之后,突然停下脚步仔细观察身边的石头,再仰首望天确定方向,跟着带上同伴继续前行。
梁辛知道这是青衣卫特殊的本领,也不多问什么,就老实巴交的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揉揉已经快要造反的肚子……
从黄昏开始,一直走到第二天破晓,他们早已离开了荒僻的山谷,进入了连绵不尽的山峦之间,现在是清秋时节,山上的草木正最后的茂盛着,山虫欢鸣,夜枭长啼,要不是梁辛饿的想要吃草,这番通宵达旦的山间夜行,倒别有些韵味。
走在最前的柳亦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对两位同伴说:“终于找到路引了!搬山青衣的司所,和咱们相距不远!”
梁辛睁大眼睛用力的踅摸,却没能从草木之间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柳亦笑道:“九龙司的秘密哨点周围,都会设置路引,只有自己人才能看得懂,你就别白费力气了。”
梁辛挺好学,笑道:“我看不懂,你教给我呗……”话还没说完,曲青石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压着他伏在了长草之间!
一直笑嘻嘻的柳亦也脸色一变,身子比灵猴还要更灵活,两三下窜上了身边的一棵大树,隐入了茂密的枝叶中。
片刻之后,不远处草木摇动,一个硕壮的身影进入了梁辛的视线;项蟾蛮!
一头项蟾蛮四肢着地,缓缓的在山间爬行,目光里充满警惕,正一边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一边转动头颅,不停寻索着。
梁辛看只有一头项蟾蛮,心里略略松了口气,这种蛮族虽然厉害,可一头两头应该无妨,不料这时树上的柳亦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快走!”
几乎就在怪叫响起的同时,曲青石抓住梁辛一跃而起,身形快的好像一阵疾风,与树上的柳亦一起向着西方扑去。随即怪啸声从四面八方了接连响起,数不清的项蟾蛮从周围的密林中现身而出,怪叫着向他们扑来!
曲青石暴喝中,扬手将绣春刀狠狠掷出,正中先前那头项蟾蛮的左眼,硕壮的蛮族惨叫了一声扑倒在地,四肢拼命的乱扒,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这些项蟾蛮行走毫无声息,又有惊人的视力与嗅觉,早就发现了他们三人,正在悄悄包围他们的时候,其中一只被曲青石发现。
不过这些蛮人也狡猾之极,那头项蟾蛮知道自己暴露了行踪,便假装觅食,想引开三个人的注意,让同伴继续完成包围。可曲、柳二人又岂是等闲之辈,发现破绽之后仔细观察,旋即洞悉了敌人的打算,立刻跳起来就跑。
几百头项蟾蛮轰轰纵跃,如影随形,疯狂的追赶着。
三个人趁着蛮族还没完成包围就冲了出来,大胖子柳亦一边发力狂奔,一边气急败坏的怒道:“项蟾蛮怎么会跟来这里!”
曲青石也咬牙切齿,满脸的恨意:“去司所!”
柳亦应了一声,按照路引的指示,领着曲青石急行,一直跑到两人气喘吁吁,柳亦终于大喝道:“就在前面!”
梁辛循着柳亦小棒槌似的手指望去,在眼前的密林深处,影影绰绰的矗立着一栋大屋,仿若一头蛰眠的巨兽,一动不动的伏在那里!
片刻的功夫他们冲到大屋跟前,柳亦双手撑住大门,微微用力下吱呀一声,漆黑的大门应声而开!
和大洪治下所有的官司衙门一样,大屋门后便是一座宽阔敞亮的厅堂,阳光透过密林,斑驳的洒落,厅堂里的一切破败不堪,到处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一具九龙青衣打扮的枯骨趴伏在地,早已化作骷髅的头颅却还勉力的抬着,黑洞洞的眼窝,注视着大门的方向。
梁辛仔细看了看,这具尸体是人的,不是猴子。
此刻项蟾蛮的啸叫清晰可闻,距离他们也不过里许之遥,正浩浩荡荡的冲向司所。
进屋之后,两个青衣立刻忙碌起来,柳亦脱下长袍,拼命的掸除地面上重重的灰尘,口中则喃喃的数着什么,很快找到了一面青砖,喜道:“是这里了!”说着用力一掀,把那块二尺见方的青砖掀到了一旁。
青砖下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凹槽,曲青石把梁辛扔到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枚猴子的命牌,啪的一声,把它拍入凹槽之内,随即,扎扎扎的机括声连环响起,曲、柳二人都是神色大喜。
那些攻入密林的项蟾蛮仿佛也嗅出了危险,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身体趴伏在地面上,警惕的望着四周……
曲青石则带着梁辛、柳亦两人,站在门口,嘴角凝着阴狠的笑意,冷冷看着外面。
柳亦对梁辛解释:“九龙司设在险地的司所或者暗哨,都会在周围布置机关,发动之下,便是铜墙铁壁!”
短暂而窒息的沉默之后,骤然嗖嗖的破空声大作,梁辛只觉得眼前银光激闪,一瞬间里无数三尺长的银亮细梭,从大屋周围的密林中爆发而起,敌人根本不及反应,就被打成了血肉筛子!
剩下的项蟾蛮大惊失色,嗷嗷惨叫着,在箭雨中仓皇逃窜。
梁辛看的目瞪口呆,先前在矿井前的恶战中,项蟾蛮的身体结实到无以复加,百炼钢刀都难伤其分毫,可现在,在这些银梭之下,他们全都变成了豆腐渣。
柳亦面目狰狞,口中却哈哈大笑,高声的喝骂着:“打得好!蟾蜍蛮子,今天老子的晚饭就烤你们的肉来吃!”
曲青石也面含笑意,眼中满满的都是报仇的痛快,低声对梁辛解释:“这些机括上装的,都是咱们九龙司秘制的破甲利器。细梭的一点锋簇,都是由铁精铜髓炼制而成,别说项蟾蛮只是皮糙肉厚的血肉之躯,就是铁甲重骑,也抵挡不住。”
梁辛点点头,可神色中还是有些疑惑,曲青石明白他的意思,摇头叹气道:“我那些儿郎们,当然也有这种破甲的劲弩,不过平时只是看着罪户干活,谁也不会把这么沉的东西随身背着,项蟾蛮来的太突然,根本来不及取出劲弩……若真要摆好阵势,凭着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蛮子,想要攻杀一个青衣千人卫,那是做梦!”
几句话的功夫里,密林中的禁制已经发动完了第一轮,跟着又是扎扎扎的机括声,第二轮暗弩开始绞弦。
项蟾蛮在林子里丢下了上百具尸体,暂时不敢靠近了。
梁辛暗赞九龙司的禁制工艺了得,时隔三百年再度发动竟然还有如此威力,不过转眼一想,就连他们的衣服都那么结实,机括自然更加坚韧。
柳亦又盯了外面一会,这才回头拍了拍梁辛:“跟我来!”说罢,引着他向后堂跑去。
前后相差三百年,不过九龙司对司所的建造格局似乎没怎么改变,这座司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柳亦带着梁辛,轻车熟路的左拐右拐。
梁辛这时候又发现了异常之处,这座司所占地极大,建在密林中央,虽然破败陈旧,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可却没有野藤草蔓,更没有蜘蛛结网。
柳亦看出了他的疑惑,语气间有些得意洋洋:“在山间、林中建立司所,最烦的就是毛毛草草和蚂蚁蚊蝇,所以青衣会在司所周围种下些药粉,把草木虫豸都驱赶出去。不用担心,这些药粉不会伤人。”
梁辛咋舌道:“什么药粉这么犀利,都三百年了还有效?”
“这道灵药的方子,据说是从川西九顶山一个姓温的用毒世家求来的。”说着,柳亦领着他走入后院中的一座方方正正的巨大地窖。
地窖之中一片狼藉,刀枪甲胄被扔的满地都是,一口口大箱子也都被人打开了,歪歪斜斜的散落着,柳亦看到眼前的情形,明显吃了一惊:“邪门!器库重地会被人抄家?”
梁辛这才明白,这里是司所囤放武器的所在。
柳亦快步走到地窖尽头,左敲敲右摸摸,跟着双臂抵住墙壁吐气开声用力一推,扎扎的闷响里,墙壁翻转开,又露出了一间暗房。
暗房中没有刀枪,只有一口口被石蜡密封的大箱子。
柳亦这才松了口气,呵呵笑道:“幸好,这些宝贝还在!”跟着走上前去,费力的揭开一口箱子的顶盖顶盖,只见一排黑色的劲弩浸泡在煤油中。
柳亦大喜笑道:“便是它们了,九龙利器,劲弩破甲,是名‘寡妇’!”
梁辛搔着后脑勺笑了:“寡妇弩?这个名字古怪的很。”
“这种弩下,再厚的衣甲也一穿而过,打仗的男人死了,家里便只剩下了寡妇,这个名字不是古怪,是狠毒!”柳亦嘴里说话,手也不闲着,一连捞起几把‘寡妇’,又抱了一大捆箭,晃晃悠悠的回去了。
梁辛也跟着出力干活,可拿了弩箭才知道,这些利器沉重的惊人,凭着他的力气,也就能拿上一把弩,十几支箭。
等他们回到前厅的时候,曲青石却坐在地上皱着眉头发愣,看他们回来,先露出了个苦笑:“项蟾蛮围住了外面,听叫声,人数是越来越多了。不过我听说蛮人夜盲,等到天黑咱们便突围。”
跟着,他岔开话题,伸手一指地上的那具青衣枯尸:“你们猜,这个人是什么身份?”
梁辛脸色骤变,倒吸了一口冷气,嘴唇哆嗦着猜道:“是……我家先祖,梁一二?”
“放屁!问你们他是什么身份,没问你他是谁!”曲青石骂街的时候,表情也是风轻云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