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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魇—山有木兮木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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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晚歌寻到那株长生果藤, 已经三月。这期间, 她以不死药炼制所需众多为由,让酹月采还魂草炼制药引,自己则往返精舍与山中, 照看长生果藤。

“月姊姊,若果真如晚歌所说, 那长生果藤九年抽根,九年发芽, 再九年才可结果, 如今那果藤不过刚刚发芽,九年……咱们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王的旨意可是要您三年之内就交出不死药呢。”玲珑望着炉中缓缓跃动的火苗,不无担忧地说。

而她面前一袭白衣胜雪, 沉静淡然的眉目经年不变, 闻言只是将挑拣好的药材倒入捣药罐中,这才略略抬眼:“玲珑。”

“在。”

“你当真相信, 这世上会有长生不死的神药?”酹月淡淡启口。

玲珑迟疑了, 手中扇火的小扇子也停下了动作。“只要月姊姊还在炼药,玲珑就信它有。”

酹月不语。她沉默的时候,玲珑也在沉思。人道循环,万物众生,到了都免不过一死, 即便是万人之上的王,说到生老病死,也只是凡人而已。是不是真的能有神药可以长生不死, 她不知道,可是她信任月姊姊,只要月姊姊一天没有放弃,她就信她可以炼出王要的神药来。只是那个晚歌……她不喜欢,当真是不喜欢,明明大家都是女子,她却故意招惹公主喜欢,这也罢了,她偏偏还总是对着月姊姊动手动脚,这件事,着实恼人。

酹月净了手,却不忙离去,望着自己的掌心怔忡起来。

玲珑偷眼瞧她,咬咬嘴唇,忍不住道:“月姊姊,你总是不去看着长生果藤,真的不要紧吗?”

静静抬眸。“为什么这么问。”

“炼药可是你们两人的事,为何她就自己一人看着果藤,却只吩咐姊姊做些炼药的琐碎事,分明是想占着大功罢了。”玲珑尖声道,语带不忿。“也是,她一个外族人,想在本族立足,总是要多些恩眷。”

“玲珑对她,当真是不喜地紧。”面对小丫头一叠声的抱怨,酹月只是淡淡一句带过。

玲珑一怔,“难道月姊姊喜欢她?”

这番,轮到酹月沉默了。喜欢吗?她暗暗在心底里否定,对晚歌,她没有不类的想法,只觉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亦有各自的路数,若不能易地而处,谁也无法指摘谁的不是。炼药是王的命令,她虽淡泊世事,却也为一族老幼担待,接了这将自己置于炭火之上的指令,这是她身为巫女的使命,也是必然。选择守护,注定孤独,也注定早晚会被牺牲,从她承袭巫女之位的那一刻,她早就看淡一切。只是晚歌,她又是为了什么如此执着?以她的聪明不会无知到相信这世间真有长生不死的秘药,那么,她如此执迷当往,又到底为了什么?

她思虑不清,只是从她将药引练成那日起,晚歌便愈来愈少回来精舍了。偶尔回来,也多在夜半时刻,踏一地清霜,分花拂柳而归,蹑手蹑脚跳上窗,再潜入她卧房,青衣上沾了淡红的花瓣,她也不拂去,只披一身月色站在她床头,柔柔地瞧着她。

每当此刻,她便再也无法强装沉睡,只好拥被起身,冷脸喝她出去。打开的木窗流淌进一室月光,她拖着长长的影子,越发赖皮起来。“酹月姊姊,唔,这次,可有十日没见了呢。”

笑容妖娆中带着浓浓的宠溺,那女子幽魅的眸心漾开丝丝涟漪,襟前沾着的花瓣恰如其分地落下,将将便落在她的手背。她略略触动,伸指拈起。

“你可知我为何如此紧张那长生之果。”

酹月本心存疑虑,不想今夜,晚歌竟主动提起,不由抬眸望去。晚歌执起她手,将她指尖花瓣衔入口中,轻轻咀嚼。少顷,复又含住她的指尖,在她急于抽回的同时瞬目轻笑。“所谓长生,无非两种,一种延其性命,一种,延其青春。从前,我一直追求的是前者,然而现在,你却让我有了别的念头。”

“我从未见过哪一个女子,有你这般清灵的双眼。”

“呵,你与两年前,都没有什么变呢。”

“你早就见过我。”非是疑问,此一刻,她面对那双桃花般妩媚的眼,眼底神色未变,心底却静起波澜。

晚歌笑了,倾身上前,鼻息几乎打在她的脸上。“你以为,我为何要讨你的足钏。”一手探入被底,捏住她细润的赤足,轻轻揉捏。“只可惜,你心有天下苍生,却容不下一个我。若非我令王青眼相看,又哪有今日之机,得与你如此亲近。”

“放手。”

晚歌自是不怯,另一手抚上她的花瓣样莹润的脸颊,痴迷地细细摩挲。“十年,百年,更久。我要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酹月知道硬挣无用,凭晚歌身手,再多几个她,也是枉然。她也不挣,只以眼神冷冷相看。“这世上没有长生之药。”

“王说有,那便是有。”

晚歌痴痴地望她,眸中隐隐闪动的水光迷惑了她。那眼神太过深情,连呼吸都染上灼人的滚烫,炙得她好不自在。她到底是怎样,她到底又想做什么?那样温柔清澈的眼睛,若非她周身若隐若现的血雾还在提醒她,她几乎都要忘记这是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人,带来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世界。

不容她多想了,一张薄唇蓦地覆上来,先是在她唇上轻轻一碰,见她没有退避,她微微一笑,随即衔住了她唇瓣,辗转吮裹。她尝到她口中残留的花瓣清香,微微的苦涩。从未有过的经验令她一时忘记了推拒,只茫然地睁大双眼望着面前白皙的额头,温柔的眼眸,直到捏在她足踝上的手一点点上移,她才蓦然醒转。慌乱中仓促后退,却又被她捉着肩膀紧追而上。望着她泛着水光的眼瞳,那鲜嫩欲滴的模样,晚歌哑然失笑,嘴唇轻轻啄上她眼下一点朱红。酹月的后知后觉多少令她有些好笑,她倏然直起身来,三两下扯落身上青衫,邪肆一笑:“我也有。”

就着月色,酹月看到她亵衣上方,心口的位置上赫然一颗小小的朱红。她微有诧异,连羞恼也暂且压下了,竟好奇地伸指描摹上去。“这是什么?”

晚歌一把捉住那正顽皮划动的手指,又恢复了一贯的赖皮模样。“酹月姊姊,你再乱摸,稍后我若做了什么,你可不能怪我。”

若是寻常女子,听了这话大抵都会脸红耳赤借故躲开了,只可惜这人却是酹月,自幼被作为下一任巫女培养,只与药草毒虫为伍,人事不通,天真懵懂。所以晚歌的戏弄,她自然听不懂。晚歌却爱极了她这副模样,干净透彻如开在冰雪中的优昙,让她忽然鄙薄起自己单纯的占有欲念。她不再戏狭,只执了她手,细细揉捏每根手指,再根根紧握。这样一个纯真的女子,这样一副干净的身子,总是值得她花费更多时间去等待去呵护的罢。

于是,面对酹月执着的追问,她噙了一贯的不羁,邪邪笑着。“我也不知,大约是为你而生的罢。”见酹月懵懵沉思,眼如两泓清泉,瞬间溺毙了她。指尖覆上她眼下那颗朱红,她喃声低语:“它说……你若流泪,我必心灰。”

你若流泪,我必心灰?酹月安静地眨眼,忽而轻语:“我不会流泪。”

“你会,你只是从前没有遇上能让你流泪的人。”

从前没有遇上,那么,现在呢?

那天夜里的谈话到此终止,晚歌并没有再强迫她什么,她回了自己房间。翌日旭日高升,从玲珑的尖叫声里开始了新的一天,酹月并不太意外地看到小小的木桌上摆上了四五盘精细的小菜。木桌对面的青衫女子搓搓双手,一脸欢喜地望着她笑,眼神中的期待与兴奋让她不自禁便偏过了脸去。

“什么嘛,平常月姊姊的餐食都是我来准备的!”玲珑很是不满。

晚歌视她如无物,看酹月始终不曾提箸,看她的眼神渐渐委屈地像个孩子。“我天没亮都起来做的,好歹也赏脸,吃一口。”

仿佛自昨夜开始,在她们之间,有什么情绪开始悄悄转变了。酹月想不清楚,可素来止水般的心肠,到底是多了面前这一张笑脸。她不自在地端起粥碗,小小尝了一口。“谢谢,味道很好。”

晚歌不应声,只柔柔地望着她笑,眼神里满是宠溺与纵容。饭毕,她又收拾了行装,望着酹月平静的双眼。“长生果正是生长要期,我必须仔细盯着。布下的石阵只能对付进山的普通人,遇到行家怕是难保。”

酹月不答她话,凝望她半晌,忽然说道:“你周身的血雾越发重了。”

晚歌一怔,讶异的眼神虽只一瞬,仍被酹月捕获。“我既是巫女,自能看见异象。你身绕血雾,必是血债良多。”微微的停顿,她似是为她想到了理由。“有很多人争抢么?”

晚歌涩涩一笑,并不答话。她避而不谈,酹月也不再追问,只转身望着窗外,淡淡道:“你走吧。”

身为巫女,守护子民是她无可推卸的责任,效忠王,也不过是守护的一种。当身份变成了一种桎梏,这桎梏,却反而会慢慢形成习惯,变成无形的责任感,纵然看不见摸不到,却早已将她死死地束缚住。忘情绝爱,不过是修行的第一步。于此刻,她终于发现了一直以来困惑身心的迷惑,原来她与她,从根本上就无法相同。她是守护,追求永恒的平静与安宁,她却习惯于征服与掠夺,追求强大的力量,甚至永恒的生命。甚而,连对她眼中不曾容下她的怨念,也不过是由掠夺之心而生的罢。眼神渐渐淡去,回过身来,她却早已大步离去。那一袭青衫日色下格外惹眼,她沉默,望着她挺拔修长的背影,心头忽然浮上的,竟是昨夜她胸上那一颗朱红小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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