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犹豫了半息, 长明就出手了。
早在他找上阿容时,他们之间就产生因果牵绊,如果他不出手, 阿容必死无疑,他则因此背负因果,妨碍道心。
也许此时出手不是个明智决定, 但他别无选择。
公子修为很高。
几乎在长明现身的同时, 他的目光就已经锁住对方,弹指一股黑雾疾射而出, 如短刃利箭,离弦即飞。
这只是起手试探, 投石问路,黑雾落在此人身上,黑雾炸开,身体也随之消失,碎片纷飞。
公子微微挑眉露出诧异之色。
画扇则早已机警躲到一边去,唯恐遭遇池鱼之殃。
在她眼里, 公子是个极为可怕的对手, 也许是宗师级别, 也许是大宗师,也许在大宗师之上。
合作之初,画扇几番试探, 她每次都以为自己探到了公子的底, 但事实证明并没有,下一次对方总会出其不意再给她一个下马威,让画扇一次次被弹压,最终丧失反抗的心思。
画扇自诩见过世面, 也与不少修士打过交道,但她跟公子合作这么久,愣是看不出公子的出身来历——即便是散修,总该也有个出处吧,然而公子仿佛凭空而生,他的法术,能力,举手投足,充满了神秘感,他没有固定的法宝神兵,却随处都能化为己用,哪怕一根稻草,在他手里都能化为淬毒的利刃,他神识惊人,画扇稍微有点小心思,公子似乎都一清二楚。
在这里几乎等同神明的男人面前,画扇不敢有丝毫造次,所以方才对方说要牺牲一个狐精当祭品,她几乎没什么挣扎就答应了。
此时同样如此。
碎片纷纷落下,一地的白纸,公子周身黑雾渐浓,他须臾抬袖,抓向虚空某处!
一个人生生被他抓住前襟揪出来!
公子二话不说,几乎连画扇都还未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拍向对方天灵盖!
砰的一下闷响,那人闷哼一声软软倒地。
画扇将心提到最高处,又软软呼出口气,有种惊心动魄又意犹未尽的遗憾。
这么轻易就把人解决了?公子果然不愧是公子。
但下一刻,她的眼睛又睁大了。
软软倒地的人迅疾融化,像雪人遇到日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很快化为一滩雪水,消失在雪地里。
画扇听见公子冷笑声起,不由缩了缩脖子。
她知道对方这是动真怒了。
上一个惹恼他的梦魔,被公子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我承认你有点小能耐,不过想要与我为敌,还差些火候!”
尾字落音,他骤然伸手拍出!
黑雾和灵力在拍出的瞬间交织化为复杂晦涩的符箓,在画扇还未来得及看懂之前,符箓倏然变大,拍在虚空。
一道白影闪现,被符箓重重拍得往后摔去!
阿容禁不住发出一声呼喊,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画扇扭头看她一眼,这小鬼什么时候搭上的修士,自己都不知道?
那白影轻飘飘落地,又是一张纸做的傀儡!
公子暗自恼火,目光私下梭巡,默默沉下气,不再轻易出手。
“道友这一手傀儡术,莫非来自南海擅长御物化神的南宫世家?”
他的语气不像方才那样高调,反是缓和下来,如老友叙话,亲切温和。
“道友与我无冤无仇,何必殊死较量,令渔翁得利?你想要什么,不妨说出来,如果能够满足你,我一定为你办到。”
就在这时,画扇听见有人在虚空说话,回应公子。
“道友出身名门,见多识广,难道还会猜不到我的来历吗?”
画扇的注意力被出身名门四个字吸引了。
难不成此人竟知道公子身份吗?
她忍不住偷眼去瞧,可惜光线昏暗,一身黑袍,兜帽低垂,只能隐约看见下巴轮廓,根本看不清公子的表情。
“可惜道友猜错了,我乡野村夫罢了,孑然一身,何来名门之说?”
公子眯起眼,漫不经心回答,实则在搜寻对方的位置。
他能肯定,对方就在自己周围,但此人障眼法甚是厉害,竟暂时将他也给蒙蔽了。
天下之大,藏龙卧虎不假,但只要是实力高强的大拿,就不可能当真彻底隐没,藉藉无名,总会有各种方式令对方一举成名,而只要成名了,公子自问十有八九都是知道来历的。
唯独眼前此人,却又不像南宫世家的人,煞是古怪。
南宫世家纵然擅长御物化神,也未能将傀儡幻术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哪怕他们的家主,也躲不开自己的法眼。
这人,到底是谁?
“道友何必谦虚,以你身份,本该天下皆知,却隐姓埋名来到红萝镇,勾结梦魔狐精,看似滥杀人命,实则另有图谋。不如你先将你的图谋说一说,若能合作,我自会现身。”
对方每说一句话,声音就在不同方位响起,画扇恍惚竟觉得四面八方全是人,一时之间分不清此人究竟在何处。
公子眯起眼,不像画扇那样东张西望,反是身形一动不动,只有耳朵微动。
直到对方最后一句话入耳,他才猛地闪身,身形化为虚影,掠向画扇!
画扇眼睁睁看着公子杀气腾腾来到眼前,面露惊恐,却完全来不及后退,对方的手从她身侧滑过,她才发现公子针对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
身后有人?!
画扇回头的同时,金石撞击声响起,像是两把剑同时相遇,王不见王,至死方休。
剑光如虹,剑气肃杀,画扇只觉背后剧痛,身体自然而然跌了出去,在她落地吐血的时候,耀目剑光也突然收敛消失,无影无踪。
公子飘然落地。
他毫发无伤,面露冷笑,盯着地面。
画扇随着他视线望去,方才发现雪地上一处深色痕迹,细看竟是零星血迹。
“你受伤了。”公子道。
他方才交手,探到了此人的底细。
对方修为不如自己,所以才需要用这种飘忽不定的障眼法来拖延时间,正面较量的话,对方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只要再让他抓到一次……
“我与道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若肯现身,我必放你一马,道友既然受伤了,又何必苦苦支撑,那一道符箓打在身上,你初时不觉,渐渐只会手足如浸冰雪,奇寒入骨,针刺一般,难以忍受,只有我能解开。”
对方隐于暗处,似乎不为所动,始终没有出现。
两人现在比的是耐心。
公子觉得对方修为固然不如自己,但要是一直蛰伏不出,对他来说的确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夜长梦多,还是尽快解决。
他的视线落在柴堆后面一个瘦小身体上,嘴角微弯。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么。
公子忽然飘过去,出手如电!
阿容赫然一惊,还未回过神,便见公子要杀自己。
仓促之间她哪里来得及反应,连画扇都躲不开公子出手,她更躲不开了。
电光石火间,她隐约明白了,公子这是想借自己的命,逼前辈出来!
就算前辈不出来,她一条小命也无足轻重。
眼见杀机将至,旁边忽然拂来一股清风,紧接着身体被人轻轻推开,她不由自主倒向旁边。
前辈果然被逼出来了!
公子轻笑声起,一掌拍向长明。
他这一掌,与方才结印符箓不同,掌心黑色纹理丝丝裂开,隐有金线蕴含其中。
在长明眼里,这些黑金交织的线条如天罗地网,当头罩下,将他周身左右团团困住,织进一张密密麻麻的网里,再也无法挣开。
长明忽然有种熟悉感。
既是公子,也是对他周身萦绕不去的黑雾,就好像,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
明明看不见此人的面容,自己也失忆了……
是在哪里见过呢?
阿容怔怔看着两人正面交手,前辈身前的剑光斩断黑线,却悬停在公子面前,无论如何无法再前进一步,剑光也跟着渐渐黯淡,不复之前耀眼夺目。
反观公子,步步逼近,明显占据优势,他双手结印,黑雾随着手势在空中画出一个圈,黑气往中间蔓延,黑色盘子金线交织,阿容看不懂,依稀辨认出几颗天上星宿的方位。
星宿似乎在动,不断变幻各种形状,仿佛无形漩涡将人吸入其中,阿容的心神不知不觉受其吸引,屏息凝神,不自觉发出一声惊叹。
她看见了——狐族的盛世!
万千狐族群聚人间,光明正大,不必再掩护身份,因为他们才是世间真正的主人。
真好,这不正是他们这些人梦寐以求的目标吗?
可是,前辈呢?
前辈去哪儿了?
长明也被“黑盘”上的星斗控制住心神。
在公子将掌心印在他胸口的那一瞬间,这场斗法似乎已经注定以他的失败告终。
长明剑竭力护主,却也无法抵挡来自公子的攻势,长明整个人被黑雾裹住,所有黑色丝线如困兽之茧,在一点点蚕食他身上的灵力。
公子不急着要对方的命,他想要的是对方的修为,偷天换日,化为己用。
长明的生机正在黑雾中一点点流失,但他始终没有捏碎手里的同心铃。
拨开眼前黑雾,他似乎看见另外一幅景象。
低头望去,遍地是簇簇莲花盛放,金光从花瓣间溢出,佛音悦然,天乐飘飘,只是这些莲花并非平日所见的粉色,而是石头雕成的石莲。
入目所及,天地已经变色,摇摇欲坠,行将崩塌,石莲也已经一片片凋零,金光从中流溢而出,但毫无圣洁可言,只让人感觉乾坤颠倒阴阳尽毁的末日将临。
长明的晕眩感很重,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如同这些石莲一般,正飞快地流逝生机,他也知道自己与这个“公子”之间修为有所差别,自己很难抵挡对方的致命一击,但他仍在苦苦支撑,不愿意用同心铃呼唤云未思。
因为长明想知道,牵引他心神的熟悉感究竟是什么,他应该是认识公子的,公子到底是谁?
是——
漫天云雾中,他以身挡下对手穷尽修为的致命一击。
六合烛天阵崩塌,大宗师神魂俱裂,整个天地不复存在。
“云未思,你在我身上苦苦追寻之物,我也许无法给你,但我毕生追求天道,除此别无所求,唯有你,是我唯一的尘缘牵绊。从今往后,魂飞魄散,后会无期,若有来世——”
声音忽然在脑海炸开,振聋发聩,心头剧震。
是谁在说话?
是他自己吗?
唯一的尘缘牵绊……
长明闭上眼,面露痛苦,他的身体承受来自敌人的威压,加上狐毒发作,早已如同一张绷紧到极致的弓,随时都有可能断开,但手心的同心铃依旧没有被触发。
他快要窥见真相了!
云未思是他唯一的尘缘牵绊,那么对面那个人是——
长明蓦地睁眼,目光穿越重重迷雾,穿透一百多年的时光,穿越晦暗难明的灭世阵法,来到一百多年前,这个尚且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生的人间,拨云见月,眼前人影与记忆中的重叠无缝,别无二致!
落梅!
他冲破记忆的禁锢封印,终将那个名字嘶吼出声!
黑线倏然断裂,长明身上炸起耀目白光,长明剑如得感应,铮的一声与主人共鸣!
豪情干云,紫气东来,九霄重临,舍我其谁!
公子愀然变色!
他发现周围的气息突然有了变化,面前原本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对手也突然不一样了,黑雾散尽,强大灵力扑面而来,伴随的是对方骤然近前的面容。
清醒冷冽,凌厉霸道,浑然换了一人!
“果然是你!”
公子看见对方冷冷一笑,他随即结印拍出!
两道灵力对上,毫无缓冲取巧,狭路相逢见生死,只在这一瞬!
公子生出退意了。
他不想死,更不想以这样的方式狼狈死在藉藉无名的红螺镇上,他还有很多事没做。
哪怕退意只有一丝,依旧被对方洞若观火察觉了!
黑雾散尽的那一刻,就是两败俱伤之时。
公子退了!
他毫不犹豫选择弃卒保车,连看都不看画扇一眼,身形随即消失,无影无踪,了无痕迹。
结束了?
画扇小心翼翼探头出来,看着公子居然败走,还有些难以置信。
那人一动不动,伫立如石雕。
一滴,一滴,血不知从他身上什么地方流出,落在雪里。
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画扇悄然走近,一步一步,慢慢从袖中抬起手,朝他背后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与正文无关的小剧场:
周可以:(仰天长笑)师尊想起来了,你完了!
云未思:(面无表情)你什么时候能当回人?
周可以:……
云未思:你昔日下属,许静仙,好像对狗肉别有兴趣。
周可以:……
来晚了,一直在思考后面一些细节的问题,想着想着走神了就更晚了~
今天周日晚上不休息,继续还有更新滴,留言送200红包,晚安好梦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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