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波正在吃晚饭。他突然意识到坐在对面的莫非并没有动筷子。如果他不饿,为什么还要他的副官陈滔给他弄来满满一桌子的吃的?难道他还在为他和胡幽蓝破坏了他与某位神秘的女士的烛光晚餐而耿耿与怀?
费力的解决掉一只龙虾,郭波揣测的看了莫非一眼,“中校?你还在等哪位女士?”他的声音把他唤醒,但并不完全。“女士?”他心不在焉的问到。
“我和萝卜进来的时候,你的桌子上有我在你这里见过的最好的食物,并且你还在点蜡烛,如果你不是打算与哪一位女士进行一次浪漫的烛光晚餐,我才不信呢。”
说着他看了旁边正在专心的与一只螃蟹搏斗的胡幽蓝,“你是说这样吧,上尉。”
“当然,长官。”胡幽蓝抬起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莫非几乎被郭波给打败了。“你的联想力真的很丰富,我的朋友。难道你就不允许我小小的奢侈一下?”
“蜡烛。”郭波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
“这个世界上有种突发事件叫做停电。”接着莫非提醒自己的合伙人,“而且,如果我真的是在准备与一位女士共进晚餐,你认为我会让你留在这里吗?我早就把你扔出去了。”
郭波想了想,然后点头。“也对。”
“倒是你,我的朋友。”莫非接着展开反击,“我记得杨森请你今天晚上去他那里赴宴,为什么你却赖在我这里?”
“赴宴?”郭波停下,将手里的筷子放到桌上,很认真的看着莫非,“你真的以为那仅仅是吃一顿饭吗?中校?”
“不。”政治人物怎么可能有没有任何意义的饭局?
“那你知道杨森请我吃饭是为了什么吗?中校?”
毫无疑问的,“不知道。”
“他想给我做媒!”
“哈哈哈哈——”郭波的话一下子就把莫非给逗乐了——杨森想给他做媒!这真是太有意思了。莫非很自然的开起玩笑来:“真是难以置信,你和达绮芬妮之间的八卦新闻居然没能阻止他产生这样的想法……不过,我的朋友,我们的体育部长是想做你的泰山,还是做你的大舅子?”
但他很快就没有心思开玩笑了。
因为郭波接着说——
“先别得意,中校,事实上他也想给你做媒。”
稍微停一下,喝一口酒,郭波接着说:“而且,你以为只有杨森想给我们做媒吗?这个星期我出席了11次宴会,其中10次都有人在询问我,我,还有你,是否已经结婚,或者是否有婚约。并且还不断有人向我介绍这位小姐,那位小姐……我几乎都被他们搞疯了。”
“这能说明什么?”漫不经心的语气。
“说明一切!中校。”郭波显得有些心烦意乱,“你还不明白吗?现在四川的核心领导层完全是由一群单身贵族组成的。你,我,达绮芬妮,安德烈指挥官,我们都没有结婚,甚至没有订婚——唯一的一对也散了。而我们的年龄……中校,现在我们这个团体在外人看起来是很奇怪的,有人打算给我们做媒还算不错了,你知道那些人在私下里是怎么想的?——我们的领袖有分桃子的癖好?!”
“看上去似乎很严重——”依然是漫不经心的。
“不是似乎很严重。是确实非常严重,中校——28岁没结婚没女朋友,会让别人觉得古怪的。中国提倡的是早婚早育,换别人,28岁都要抱孙子了。”
“实际上,我12岁的时候,家里就已经给我说好了一门亲事。”胡幽蓝插话到,“只是后来因为我那个未婚妻受不了我穿女装的怪癖,以及我穿女装以后比她更漂亮的事实,所以这门亲事就吹了。”——事实上的问题是,受不了他的怪癖的仅仅是他的未婚妻吗?
“我们都很同情你,上尉。”郭波与其说是在安慰胡幽蓝,倒不如说是在嘲笑他——他的口气很怪异。
“总之,中校,我们现在的情况并不怎么妙。”
“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出席那些宴会,争取早日把自己嫁出去。”莫非用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子,又变得心不在焉起来。婚姻……这种事情是与他绝缘的。
“问题在于,他们介绍的那些小姐,没有一个是我看得上的。甚至,在整个重庆,四川,乃至中国,我都不认为我能找到一个我看得上的女性。否则我倒很乐意有人为我做媒。”郭波叹了一口气。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而且看起来很难得到解决——你怎么能认为两个认知相差了60多年的人能走到一起呢?
“或许你可以试着搞定达绮芬妮。”莫非建议到,纯粹是敷衍之词,并非他认为这是个最好的选择。
“这个建议糟糕透了,中校……”郭波终于意识到莫非处于一种罕见的状态中,“看上去你有些心不在焉,出了什么事?”他猜测着,“是否与你等待的女士有关?”
“没有什么女士。”莫非叹息着,“事实上,比起你提到的事情,还有更严重的摆在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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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大的麻烦?”
“是的,一个被我们忽略的社会问题。”莫非说,“那些美国人。”
“美国人?他们怎么了?”
“至少有两个方面的问题。”莫非没有直接回答郭波的问题,而是习惯性的转圈,“你清不清楚美国国会制定并颁布排华法案的直接原因,我的朋友。”
“让我想想……似乎,是爱尔兰人认为华工抢了他们的饭碗。”郭波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猜测着美国制定《格利法》的原因,但他能想到的并不多,毕竟他不是历史系的毕业生,并且,他对兵器史以外的东西也毫无兴趣。
但他已经知道得比莫非多了,同时莫非也不需要他讲更多的东西。“不管这是否是直接原因,我的朋友,我们现在也遇到了这样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那些美国铁路工人,现在已经有人认为这些人抢走了他们的饭碗。已经有了这么一种声音存在,即,要求我们赶走他们。”对于这种糟糕的事情,莫非也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更进一步的问题是,持这种观念的势力正在与存在于农村的传统排外势力,以及高举着爱国大旗的进步青年结合起来,在四川遍地开花。”
郭波觉得莫非说的就像是火星上的事情——如果说爱尔兰人排斥华工是因为他们到美国以后就只能靠修铁路或者挖金矿(也有可能是煤矿)维生,那么在中国应该不存在出现这种事情的可能性:中国人口中的大多数都是农民,他们维生的手段是修理地球而不是修铁路,他们怎么会认为美国人在抢他们的饭碗?
“这简直就太荒谬了!”他叫到。
“但这是事实。”莫非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无奈,“情报部门认为里面存在人为煽动的因素,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为修路工人开出的薪水和待遇让大家都羡慕不已,有些人宁愿放弃自己的土地,改行做筑路工,而我们已经雇佣了15万美国工人修铁路,这让一些有志青年认为他们的就业机会被占用了。最后还有一点是,美国工人的薪水是按照美元支付的,即使只有他们在美国工作时的一半,也比一般的中国工人高,大家看着眼红。”
“所以,他们就想把美国人踢走?”郭波开始苦笑,“那你打算怎么解决,中校?”
“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为它操心了。这种事情维护哪一边都不合适——维护美国人,民众会对我们失望;维护民众,那并不符合我们的利益。现在我只能祈祷,在我想出办法之前,民众不要和美国人起更大的冲突。”
“更大的?”
“因为农村中的排外势力,小摩擦一直就没断过。最近还起了几次几十人规模的大冲突,而且还死了人。”
郭波有些吃惊。“我怎么不知道?我可是警察总长哎!”
莫非还没有回答,胡幽蓝已经插话了:“长官,提醒一下,最新的一份报告也已经在你的办公桌上放了4天了。”
“……”郭波用一种可以杀人的目光盯着胡幽蓝,直到他略带惊慌的低下头,重新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螃蟹上,才转过头来问莫非:“具体情况怎么样?”
“总体来说,势均力敌。美国人手里有枪,而民众胜在人多,又是本土作战。”莫非习惯性耸肩,“到目前为止,死了7个爱尔兰裔美国人,老百姓死了9个。幸好冲突发生在偏远地区,消息又封锁得快,所以到目前为止还算风平浪静。”
但莫非并没有把话说完——他没有说种族歧视也掺合了进去。他派去保护美国工人的部队里,大部分是来自印度和非洲的外籍士兵。比较离谱的是,这些外籍士兵仅仅只保护工人中的印度人和黑人,而当民众与白人起冲突的时候,他们要么视若无睹,要么就帮着民众对付白人……作为投桃报李,民众也从不找印度人和黑人的麻烦,结果倒霉的就只有爱尔兰人。
至于为什么白人工人中的意大利人没有事……他们从来就没有被分配到偏远地区去过。
还是倪爸说得好:出来跑,迟早是要还的。
但是,“这样下去也不行,我们得想个办法解决一下……”郭波挠着头皮想了一下,提议到:“让宣传机器大力宣扬美国人民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怎么样?”
“如果你认为有效,那你可以试试。”莫非并不看好这个建议,固然民众是用来欺骗的,但是也别指望他们会相信这种看起来就是鬼话的东西,“让你手下那个文宣头子贝贤升去策划一下吧。”
“只能尽力而为。”郭波点头,接着问:“美国人的另一个问题是什么?”
“现在一共有接近17万美国人在四川(很显然的,美国人并不仅仅是来修铁路),问题就是,”莫非拖长了声音,“不管他们是否已经结婚,现在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像你和我一样,是单身贵族。现在你该明白是什么问题了吧。”
“是的,我很明白。”郭波顿时郁闷起来。
一大帮远离家庭的单身男人,这绝对是超级严重的社会问题。只要不是太监,人都会有生理要求需要得到解决,而现在这些美国人与自己的老婆或者女友相隔了半个中国,以及整个太平洋,他们用来解决自己的生理需要的手段就只有:A,五只打一只;B,断背山;C,照顾达绮芬妮指挥官的线人;以及,D,学习他们的后辈,那些在日本或者韩国驻扎的美国大兵,做怪叔叔。
甚至不用考虑,郭波就知道那些美国人会怎么选。A,没人喜欢,B,现在还不流行,并且很难得到其他人的容忍,C,大多数美国人都铁路工人,他们口袋里的钱在光顾了国家安全局的意大利餐馆以后,就没有多少可以用来光顾红灯区,而且,据说达绮芬妮的线人并不愿意接待美国佬。那么,就只有D选项最适合精力过剩的扬基们……
这绝对是一件狗屎到极点的事。他正在想着向民众宣传美国人民是中国人民的朋友,要是美国人里出了几个怪叔叔,那什么都是白搭。
他有些紧张。“我说,中校,还没有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吧?”
“暂时还没有,但如果这个问题得不到解决,那我们就会像坐在一辆苏联坦克里一样危险。遇到炮火,就会——”莫非五指合拢,然后迅速分开,并且喊了一声:“BANG!”
“给我一个星期,我将得到神的旨意。”
“不合法的?”
“不合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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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1930年10月19日,长寿。
作为四川省的首脑人物,莫非和郭波不会平白无故的跑到长寿来,同样,作为美利坚合众国驻重庆的总领事,布理嘉先生会到长寿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们来这里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出席美国摩托罗拉公司长寿分厂的剪彩仪式。它自莫非和郭波占领重庆以后,第一家正式投产的美资企业。
当然,这并非历史上真正的摩托罗拉。真正的摩托罗拉,现在还使用着“高尔文制造公司”的名称,继续在经济危机中挣扎。自1929年成立以来,这家公司倒足了霉,不但丢掉了自己后来的名称和商标,而且还一直受到总部同在芝加哥的摩托罗拉公司的疯狂打压——这完全是郭波的主意,尽管高尔文公司无法对摩托罗拉造成威胁,但是他依然要对它赶尽杀绝。
这种赶尽杀绝看起来似乎是完全没有理由的,就像历史上一样,高尔文制造是从生产电子火花塞开始的,今年它才涉足汽车收音机这个行列,而摩托罗拉的业务却是无线电。外人很难想象两家业务完全不搭界的公司会像世仇一般斗得你死我活——高尔文死,摩托罗拉活。但郭波就是喜欢这么做。
这纯粹是他个人的恶趣味。
但摩托罗拉不是他的恶趣味。这是一家他和莫非倾注了极大的关心的公司,因为它生产无线电。莫非和郭波的一个共识是,二战中的美**队比其他国家的强大之处并不在于它有多少飞机,多少坦克,多少大炮,它的先进更多的体现在两点上:大量的卡车让美**队整体进入了机械化,这有利于美军更快的调动部队,以及为部队提供相对更充足的后勤保障;美军有更多、更先进的无线电,可以更方便快捷的呼叫炮火支援和空中掩护。
相比之下苏联军队就糟糕得多,因为缺乏无线电设备,苏军强大到变态的重炮兵基本上只能射击一个预先标定好的目标,很少可以为步兵部队提供更灵活的火力支援,但幸好苏联人有足够多的重型坦克和强击火炮来为步兵提供抵近炮火支援。
至于可怜虫德国人,他们的无线电既不如美国先进也没美国人多,他们的重型坦克和强击火炮又没苏联人多,所以不管在哪个战场,德国步兵都是最倒霉的——即使他们中有一部分很拽的称自己为装甲掷弹兵。
显然德国人不是莫非他们学习的榜样,而苏联人那无比华丽的重装甲部队他们学起来又比较困难,所以他们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在自己的部队里配备比美国人还多的无线电。
这也是为什么长寿的摩托罗拉“分厂”会比他们其他一切项目都更早投产的原因。无线电的生产远比坦克更困难。它对生产者的知识和技术要求更高,即使在美国,生产可靠的无线电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但莫非他们至少有两个优势,他们比其他国家更懂得标准化生产的重要性(二战中,即使是美国人的电子设备上,也并非全部采用的标准化生产的零件,所以经常会出现设备坏了没法修理的情况),而且,他们在晶体管的研究上也远超任何一个国家。
莫非和郭波的计划是先让工人拿着在美国生产的电子管零件组装电台练习技术,并补充知识,等到时机成熟,摩托罗拉就开始生产晶体管电子设备。
当然,这需要一些时间,毕竟现在是1930年10月19日,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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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彩仪式结束以后莫非将郭波拉到一旁。“一周前,你说一周后给我一个办法,现在是时候了。你的办法是什么,我的朋友?”
“你想先听哪一个,中校?”郭波略微有些得意,“美国人给我们带来的两个问题,我都已经找到了办法解决。”
“按照顺序讲。”
“好吧。第一点,贝贤升的计划分几步进行宣传。首先,在群众树立起良好的美国人形象。具体的说,找一些面目和善的美国人去为老百姓做好事,挑水,砍柴,修家具,等等。树立几个典型让报纸大力宣传。然后,宣传美国国内正在遭灾(经济危机也算是灾害),这些美国人是为了养家糊口,才不远千里到中国来谋生,博取民众的同情心。最后,大力的宣传美国人干的都是高危险的工作,随时有可能被装在一个木箱子里送会去,用危险来吓唬那些想和美国人争工作的人——即使他们再爱钱,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郭波慢慢的、小声的阐述着,最后说:“贝贤升认为这会有效。”
“如果有效,我晋升他为中校。另一个办法呢。”
“找外援。”
“什么?”
“找外援充实我们的第三产业。”郭波这次的声音更低,“我们得给美国人找一个发泄的渠道,但本地的业从业人员并不打算充当这个渠道,而因为她们的特殊身份,除非得到达绮芬妮的同意,我们不能强迫她们。所以我建议找外援,从印度、东南亚、南美、欧洲等地寻找新的从业人员。而且这也是一个让四川的业与国际接轨的好办法。”
“你认为有多少人会来?”莫非对此不是很乐观。
“为了生活,总有人会的。并且我们也不一定全部需要志愿者。我们可以坑、蒙、拐、骗,还可以用钱买,用武器换。只要有利润,什么生意都会有人做。”这就是一周前郭波对莫非说的,不合法的办法,“这也有个好处,因为她们并不是自由从业者,所以我们可以强迫她们做她们不愿意做的事情,并且还可以把收费标准定低一些,以方便口袋里没多少钱的群众。”
“让我想想……这个办法很不道德。”
“你又来了,中校。你的道德什么时候高尚过?”
莫非想了想。“尽我所能回忆的,除了在面对自己人时——很久很久以前,在我成为太空军校的学员以前。”
“那是多久以前?”
“差不多,230年前,我想是这样。”对于几百年前发生的事情,记不清楚是很正常的,因此郭波原谅了莫非。“那么你还反对吗,中校?”
“我什么时候真正反对过你,我的朋友。”莫非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