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有个习惯,每年的五月十五,月盛壮之日,所有人都会回到他们的发源地‘茏城’,祭其祖先、拜其天地、敬其鬼神。所以,五月大会‘茏城’对于匈奴人来说绝对是最重要的事情,也是最盛大的节日。
从五月十一日晚到五月十二日凌晨,右贤王治下,分散在各自领地的二十四部长官带领下属纷纷来‘高阙’城外,分批进王府对右贤王请安问好。完毕,一脸喜气的出了王府大门驻扎在高阙城外,等天明后右贤王出高阙城,率领大家浩浩荡荡的向‘茏城’出发。
至天明,高阙城内的匈奴人除了护卫王府安全的千余名控弦之士外,其他的都已出了城。以往的这一天,在高阙做生意的各国人也会早早的护送东西返回自己家园,只是这一次听说右贤王的女儿将会出嫁匈奴大单于,于是商人们就延迟了回国的时间,一早便守在右贤王出城的道路旁,想一睹号称匈奴第一美女须卜缇曼的风姿。
一千名控弦之士骑着战马在‘奇味斋’前的道路上分两排排开,把围观的人群挤在战马之后,腾出一条可通过一辆马车的通路。王府门前一字排开十来辆马车,其中有一辆十分的奢华,车厢用白纱素裹,四处镶有金玉珠宝,阳光下金碧辉煌一看便知是须卜缇曼的香车。
天大亮,王府大门洞开,先是出来一群穿着暴露的美姬,三三两两进入其他的马车。过了一会,须卜尤提与右谷蠡王陪着须卜缇曼走了出来。一身白裘的须卜缇曼宛若落入凡间的仙女,引来围观商人的一阵惊呼,大叹不须此行。
四匹骏马拉的香车已驶到王府门前阶梯下,一名健硕的亲兵拉着一匹高头大马也站在大门前侧。只等右贤王上马,须卜缇曼上车,大军就出‘高阙城’向‘茏城’进发。
黑汉站在一辆马车之侧,离右贤王大约二十来步的距离,摸了摸怀里被腰带紧缚的百斤铁锥,暗问身旁的一名‘奇味斋’酒保道:“为什么还没有信号?”
“莫急?主上自有安排?”酒保一边答着,一边也焦急的向‘奇味斋’的方向看去。
使剑的死士袖手而立,计算着从他这里杀到须卜尤提面前得斩杀多少骑兵。他站的地方距须卜尤提之间有十名匈奴骑兵,加上对面的骑兵一共二十名,难度很大。使剑的死士没有把握突破这二十名骑兵的防线,对着身边的随从耳语一番,迎着人群向王府的大门靠去。人太多,根本挤不过来,使剑的死士转而退出人群,从后边绕到王府门前。那里的人更多,简直水泄不通,丝毫无法挤进去,只好折而返回,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挤了进去。这一次他离王府的大门更远了,中间竟隔了十五名骑兵。
‘奇味斋’角楼上,一个酒保透过窗户指着右贤王道:“那个便是右贤王须卜尤提!”
目标很显眼,李信点了点头道:“你下去给我守着楼梯,不许任何人上来。”
‘奇味斋’掌柜身上挂着一个腰鼓,哈哈而笑,打‘奇味斋’门口挤到通道上。一个骑兵手持弯刀立于他的面前,挡住去路。他用匈奴语装疯卖傻道:“按我大秦规矩,大王出行得鼓声壮色,你快让开,我要去给大王壮行!”
显然,那个骑兵对他的说法并不赞同,拿着弯刀一步不让。老头如六岁小童一般躺在地上又哭又闹,撒起无赖,引来无数人的喧笑,也吸引了右贤王的注意。右贤王派一名千长前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千长赶来,从老头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明白了大概,回到右贤王处如实禀告。右贤王哈哈一乐,道:“既如此,就让他上前奏鼓,以壮声色。
逐壶提离‘奇味斋’大约有百步之遥,不经意的一抬头,看到‘奇味斋’角楼的窗户上似乎闪过一道秦国三梭箭簇所特有的光芒。此时,太阳正好位于角楼的上空,阳光刺眼看得不是十分确切。他下了战马,手握弯刀向‘奇味斋’而来。
守在楼梯口的酒保见逐壶提进来,紧张的袖手握住所藏匕首。逐壶提双手比划了一个碗的形状,用半生不熟的秦语,结结巴巴道:“酒……酒……我要喝酒!”
酒保放松了下来,拿着一个黑陶大碗去柜上打酒。趁此机会,逐壶提慢慢抽出弯刀,不待酒保转身,一手捂着酒保的嘴,一手持弯刀划破酒保的喉咙。
‘奇味斋’掌柜走在大道上,咧着嘴傻傻的笑着,打量着两边站着的人。使剑的死士、黑汉以及‘奇味斋’里其他的人员位置都不是很好。他回头朝‘奇味斋’的角楼看了一眼,阳光下看不到李信,在心中暗道:“看来只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
李信把弩端平,用望山瞄准须仆尤提,直等老头走到右贤王面前,敲响身上的腰鼓。他把右手食指伸进嘴中啜了一口,探出窗外感觉一下当时的风速。根据经验,将‘弩把’往下压了压,让望山抬起正对准右贤王的右耳下方。这样箭射出去后会顺着抛物线正中须卜尤提的心脏。
“托大王的福,小老儿在‘高阙’这三年的买卖做的还不错。对于大天的恩情,小老儿无以为报,想在大王临行之前,击鼓一番。不知可否?”
老头就像一个顽童,在右贤王面前手舞足蹈,不时扮出一张可笑的鬼脸。右贤王被老头的古灵精怪逗的哈哈大笑,道:“哦,我认得你,你是‘奇味斋’的掌柜,不知击的是何鼓?”
“按我们秦国的规矩,出嫁女儿当击喜庆之鼓,鼓声中百鸟吟唱,百兽齐贺全是喜庆之音。带军出行当击威武之鼓,鼓声中金戈铁马、勇士怒吼全是杀伐之声。不知大王想听哪种鼓?”
“我们匈奴勇士,自是威武之士,当然要听杀伐之声!请奏一曲,让我们的勇士一听秦国的鼓声!”
“是,小老儿这就给大王奏杀伐之声!”老头举起两只细长的鼓槌,回头朝大秦的方向望了一眼,双手一挥砸向鼓面。“
李信将食指置于弩机之上,看着老头即将砸下的鼓槌。突然,身后飘来一股刺鼻的膻味,这种味道他曾闻过,在哪里闻过一时间想不起来。他晓得背后站着一个悄无声息随时准备要他性命的人,一滴冷汗顺着鼻梁滚了下来,悬在鼻尖久久不落。
鼓声响了起来,李信置在弩机上的手却没扣下去,屏住呼吸静静的感受着身后的杀气。四周寂静极了,楼下突起的杀伐之声与铿锵有力的鼓点都像是在极远的地方传来的天外之音,虚幻的没有一点真实感。在身后杀气的威胁之下,他托着劲弩的左手不由的增加几分力道,
逐壶提挥动弯刀向李信脖颈斩下时,衣服摩擦所产生的细微响动,对于李信来说无疑于耳畔惊雷。他托起劲弩,一个‘后拱桥’,身腰向后倒去,看到逐壶提面貌的同时扣下了弩机。
箭发出划破空气的啸叫,顺着逐壶缇虚张的嘴钻了进去。弯刀离李信仰起的脸不足一尺的距离,逐壶提努力的把手往下压着,想把刀斩在惊色未退正对他微微一笑的脸上。可惜一切都迟了,箭上传来的巨大推力扯着他向后而去,他被钉在角楼的壁墙上,张着的嘴中留着一尾羽翼。
‘钪锒’一声,弯弓掉在了地上,脖子间有种湿湿的感觉。逐壶提抬头往脑后摸去,一指粗的箭杆从他后脑穿出,箭杆的大部分都钻进了角楼的木板墙上!
‘咚……’第一声鼓点响起,街道上大乱。闲看的商人们惊呼着四散逃去,骑兵调转马头四处寻找骚乱的源头。
黑汉拨开挡在身前的两匹战马,肩膀向前一抗,撞倒那辆马车。他踏过马车,来到道路中央,扯裂衣服拔出腰际的铁锥。
一匹战马冲到跟前,黑汉举锥砸向马头,马头骨顿裂,一个猛栽倒毙于地上。马上的匈奴骑兵就势一滚,从地上爬起,举起手中弯刀向黑汉后背砍去。黑汉朝右贤王急奔而去,根本没有察觉后边的危险,背上中了一刀,黝黑的皮肤划出一条尺长的口子。伤口皮肉向外翻,可以看到皮肉下的一道雪白。很快血便把雪白染红,顺着伤口向外涌去。
黑汉伸手朝后背摸了一把,手上沾满了自己的鲜血。他勃然大怒,怒吼一声,回身对着那个匈奴兵就是一锥。匈奴兵持刀迎上一挡,弯刀立断,铁锥余速不减,像砸西瓜一样把他的脑袋砸碎,花白的脑浆淌了一地。
黑汉向目标走去,一步接着一步,步步沉稳。又一个骑兵挡在面前,挽弓就是一箭,正中他的胸膛。匈奴的箭是那种双翼箭,箭簇后有两个倒勾,只要射中敌人很难取出。不过这种箭穿透力不强,加上黑汉身壮肉多,只是对黑汉造成轻伤。
黑汉手握箭杆,兽叫一声,把箭从身上拔出。不顾伤处被倒拉出来的翻肉,把箭摔在地上,脸色狰狞举起铁锥就像这个匈奴兵跑去。此时,匈奴兵又将一箭引于弦上,挽弓正要射出,马儿被黑汉的杀气惊得连连后退,后腿一软,坐于地上。匈弩兵松弦射箭,正值跨下之马腿软坐地,那支箭冲天飞去,也不知射于何处。
后边已有五六骑驶了过来,距黑汉十步之远,惊叹于黑汉的神勇纷纷驻马不前,挽起弓朝黑汉后背射去。黑汉一锥把坐卧于地上的骏马打翻,举锥就向被死马压住一条腿的骑兵砸去。骑兵脸现惊慌之色,一手持弓,一手摸箭,由于慌乱竟摸不到箭在何处。
黑汉砸死骑兵,后背一紧,伸手摸去,摸到一个箭柄。想往外拔,胳膊别在颈旁使不上劲。他转过身来,大叫一声,那五六位骑兵坐下的马儿吓的连连后退。五六个匈奴骑兵把双腿紧紧夹住马背保持身体平衡,又是几支箭羽击中黑汉前胸。
黑汉拔下胸前一支羽箭,见那五六个骑兵又引箭欲射,顾不上再拔,长啸一声就冲了过去。战马如遇见下山猛虎,不顾主人的控制往后节节退却。
黑汉向前奔了两步,更多的骑兵已围了过来,一时间箭矢如蝗虫从四面八方飞来。黑汉眼见不敌,对准一个骑兵抛去铁锥,铁锥在圶土路上砸出一个坑,蹦跳起碰到一匹马的前右腿膝处,马腿立折倒在地上,把一名骑兵压在身下。
黑汉浑身上下插满箭矢,瞪着浑圆双眼俯首倒地而毙,将地上的灰士击起老高。刺在前胸的箭簇被地一挡,穿透他的身体从后背钻出带起一阵血雾。血与灰尘融为一体,迷漫在黑汉尸体的四周。
在鼓声响起的同一时刻,‘奇味斋’的杂役纷纷抽出袖中兵器,喊着‘杀’向面前的骑兵冲去。他们的人数大约有二十多人,比起上千名的匈奴骑兵来说人数太少了,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是杀死几个匈奴骑兵,便被匈奴兵士引弓射杀。
使剑的高手还在寻找更有利的位置,鼓声突然之间就响了起来。他抽出袖中三尺剑,顺势把一匹马的腹部刺破,钻入另一匹马腹下。马肠从膛下肚内流出,马受痛上窜下跳不止,引得周围匈奴骑兵一阵骚动。借着这股乱势,使剑高手从一匹马的腹下钻进另一匹马的腹下,瞬间已潜到离右贤王十步远的地方。
右蠡王指着马腹大喊:“马下有人,马下有人!”几个骑兵听到喊叫,纵马上前把使剑的高手围了起来。马大人高,使剑高手的剑却短,根本无法杀害马上的骑兵。斗了两个回合,斩杀了两匹马,一个骑兵手拿弯刀,纵马急过,正中他使剑的右手。
手伤无力,剑掉于地上,使剑的高手却坦然起来,抄手而立面含微笑。一把弯刀斩在他的脖间,喷出的血染红了阳光。使剑高手从断脖出发出两声‘咕咕’的怪笑,倒扑于地。一把弯刀斩在他的背上,他无意识的动了两下。更多的弯刀斩在他的背上,他的腿又颤了两颤。最终,他被无数的弯刀斩成一团肉酱,再也无法动弹。
“杀光所有人!关上城门,杀光这里的所有人!”右贤王狂怒,手指颤动指着那些正四处逃散的商人。“原来秦国真的派人来刺杀我,逐壶提呢?”他扫目四射,寻找提醒自己有人要刺杀他的百长。
黑汉中箭而亡,使剑高手被斩成肉酱,‘奇味斋’全部人马被诛,这些都被敲鼓的老头看在眼里。他的鼓声依然铿锵,鼓点依然有力,身体的动作、脸上的鬼怪依然搞笑,只是布满皱纹的眼角却滚下两行清泪。
“为什么神射手还不发箭,难道没听到我的鼓声?”老头在心中暗道一声,张口发出苍凉的歌声:“六合之内、莫非皇士、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大海、北有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服、功盖天下、泽及牛马、莫不受得、各安其字、世世永昌……”
一个骑兵手持弯刀,从背后把老头斩倒。老头爬在地上,眼睛看着角楼窗口,喃喃道:“世……世……世世……世世永昌,杀……”
李信一箭射杀逐壶提,把箭从逐壶提嘴中拔出用脚蹬上弩弦返回窗口时,老头已经死去,‘高阙’城中正在进行血腥的屠杀。右贤王被十来个骑兵挡在马后,再想用弩射杀已是不能。他扔下弩机,把自己的发髻解散,依照匈奴人的样子给自己编了两条小辨。
接着,他把自己的衣服除下,穿上逐壶提的衣服。忍住心中的恶心,用手在逐壶提后颈抹了两把血在自己脸上涂抹一番。
逃跑死路一条,莫说匈奴人已关了城门,就算逃回大秦估计以失败的任务也难逃一死。他准备拼一把,把自己的衣物给逐壶提穿上,闭眼将逐壶提的头颅斩下,扛着无头尸下了角楼。
千余骑兵都在追杀商人,‘高阙城’无疑是人间地狱。李信努力的不去看周围环境,忍受扑鼻而来的血腥,直奔王府门前而去。匈奴骑兵从他的身旁呼啸而过,并没人怀疑他这个匈奴人是假的。
“秦人真是胆大妄为,竟敢刺杀于我。好老弟,我派一千骑兵护送你与我儿前去‘茏城’。单于若是问起,你把此间实情明告,就说我去讨伐秦人去了。”右贤王皱眉冷对眼前的屠杀,轻轻道。
“正该如此,不然秦人还以为我们匈奴人好欺负呢!大王放心,我一定会让单于派来援兵,估计你我再见面时便是在秦人的咸阳宫了。”右谷蠡王呵呵而笑,一脸的奉承。
两个人愉快的说着,谁也没注意到李信已近他们的身前。或许两人注意到了,只是以为这个满脸血的匈奴兵是前来领赏的。
李信抛下无头尸,右手往下一垂短剑已握在手中,向前一刺正中右贤王的胸口。
突起的变故让右谷蠡王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在当场,当李信手持短剑割下目瞪口呆已经闭气的右贤王头颅别在腰际时,他才反应过来,惊喝两声:“刺客,抓刺客!”
李信不知他叽哩呱啦的叫着什么,眼见几个骑兵手持短弓驶了过来,伸手就要抓右谷蠡王为箭牌。右谷蠡王连连后退,一不留神绊住门槛咕碌碌滚进王府院内。李信顺手一抓,揽住旁边须卜缇曼的脖子,用剑抵住后腰,张口叫道:“别过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须卜缇曼是右贤王的女儿,围上来的骑兵都不敢松开拉弦的手,两边僵持起来。右谷蠡王从地上爬起,面露狠色,道:“放箭,给我杀了这个刺客!”
骑兵听令,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眼见此处最高长官右贤王已死,右谷蠡王已是最高的长官,不能不听他的令,于是把弓瞄准。
马上,右谷蠡王想起头曼单于将在‘茏城’大会迎娶须卜缇曼,若是在此射杀了须卜缇曼到时无法交待,又摆手喊道:“收箭,收箭!谁也不许发箭!”
骑兵越围越多,谁也不敢放箭。
“看来这个女子是个重要人物,只要她在我手中暂时就没什么危险,可是如何才能在大军重围之中逃走呢?”李信心中想着,扫眼一看,看到全身透黑的高头大马正低头舐着右贤王的衣角。虽然他不懂得马,骑马也是在来‘高阙’的路上学会的,但这匹马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这绝对是一匹好马!
这匹马,头细颈高、皮溥毛细、四肢修长身高大约在八尺往上,马臀比李信的个头还高,在众多的低矮的匈奴马面前无疑像是马中王者,任谁看上一眼都会深深的喜欢上它。
“走,往前走!”李信喝道,挟持着须卜缇曼向前走。走到马前,把短剑架在须卜缇曼脖间,腾出一只手轻拍马臀道:“卧下来,卧下来!”
马听不懂李信的话语,不过也不往远处逃去,转了个身用脸亲昵的摩擦须卜缇曼的肩膀。“快卧下来啊,信不信我一剑杀你?”李信拍着马背恐吓道。
须卜缇曼伸手握住马的缰绳,这匹马很有灵性的跪卧下来。李信以为自己的恐吓生了效,暗自得意,拉着须卜缇曼上了马,在马臀狠狠一拍。马扬蹄而去,所到之处匈奴骑兵纷纷退让。
右谷蠡王看着远去的背影,心中忐忑不安,过了一会大喊道:“秦人杀我右贤王,挟持须卜缇曼。众将领听令:派出一支百人队尾随其后,伺机夺回须卜缇曼。其余人等同我一起返回‘茏城’向大单于禀报,等大单于示下再做计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