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停止后, 封闭的浴室显得更加静谧。
白越看着尚宇飞,水滴沿着发丝一滴滴下坠, 没有说话。
他见对方弯下腰, 捡起篮筐中的毛巾,开口道:“来吧,我帮你擦背。”
几分钟后。
白越坐在前边的凳子上, 白毛巾搭在腿上。尚宇飞坐在后方,毛巾间揉搓起细腻的泡沫, 贴上白越的脊背。
视线从上往下。
白越皮肤很白。由于早期训练并不注意,留下了不少无法痊愈的疤痕。在这张一尘不染的画纸上尤为显眼。
为方便擦身,背微佝偻着。尾椎骨往下蔓延, 一直陷入股壑。
尚宇飞的手往下擦拭, 越来越低。忽然, 他察觉到一股视线。
“下边就不用了。”
尚宇飞抬起头,见是白越看了过来。
“我自己来。”
尚宇飞并未放手, 扯了下嘴角:“不要。”
白越一顿。
“你安心坐着吧。”
他起身绕到白越身前, 半蹲而下。
对方发丝被打湿,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显得眉眼愈加深邃。相比平时的样貌, 气质更加冷峻。
——尤其是在不笑的时候。
白越并未阻止尚宇飞的动作。由着对方将毛巾贴上自己的锁骨, 再往中间凹陷方向擦去。
因这个举动,银链些微颤动了一下。
尚宇飞视线落在了指环之上,手不由停住。
他抬眼看向白越。
浅灰色的眼眸与祖母绿的瞳孔在烟雾缭绕中对上了视线。
“怎么了?”白越弯了弯眼睛。
尚宇飞:“我不值得信任?”
白越:“怎么会。”
尚宇飞看了白越一会儿,移开视线:“你遇见困难只想着一个人解决。”
“刚分化那会儿是这样, 这次还是这样。”
他眉头紧皱:“至少在我面前,你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
“……”
“抱歉。”
听见道歉,尚宇飞眉头不由皱得更深。他想听见的并不是这个。只是希望白越至少在面对他的时候,能够更加轻松一点。
不作掩饰不作伪装,开心的时候就笑。不开心的时候哭也好发脾气也罢,他都会全盘接纳。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热气些微消散,布满雾气的镜面倒映出两人的身影,模模糊糊。
“我没你这么会说话。”
尚宇飞一只手覆上白越的手背,低声道,“但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在这里。”
他会陪着白越,无论发生什么。
“……宇飞。”
他听见白越叫自己的名字,再次看了过去。
对方看着他的眼睛:“那、可以抱一下我吗。”
尚宇飞的毛巾自手中滑落,掉落在了地上。但谁也没在意。
他倾身上前,双手环过白越的腰际,紧紧搂了上去。
不着一缕,皮肤紧贴着皮肤。由于泡沫的存在略有些滑腻。
他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疤痕、紧密地贴着自己的腹部,十分粗糙。
尚宇飞下巴枕着白越的肩,在耳边哑声道:“做什么都行。”
白越抬起双手,同样抱住了尚宇飞。
不一会儿,浴室门被打开。带着热气的白烟一股脑涌了出来。
白越抱着尚宇飞离开浴室,直接将其丢上房间中央的大床上。
两人连水都没有擦干净,水渍沾湿了床单。
白越压到尚宇飞身上,双臂撑在两侧,俯眼看着对方。
由于热气的缘故,脸颊变得有些红。祖母绿的眼眸泛着水汽。与平常狠戾的样貌大相径庭。
白越手插进尚宇飞的发丝,低头吻了下去。
他感到对方环上了自己的脖颈。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信息素升起,两人才缓缓分开。
像是已经习惯了几分,又或许是这一次两人都很清醒。在造成更大的破坏之前,双方都及时将信息素收了回去。
此时,两人身上又多出一些亲昵过后的痕迹。
白越压在尚宇飞身上。手触上对方的耳垂,摩挲着那枚硬质耳钉。
“……我也不知道。”
脖颈间的银链因重力坠落,碰上了尚宇飞的锁骨。
他语气里带着生涩:“我应该怎么做。”
尚宇飞很少会看见白越这么迷茫。他伸手覆上白越触摸耳垂的手背,五指扣紧。
他知道,白越从来没有主动寻找亲生父母的想法。
可现在被迫得知真相,却发现母亲早亡、父亲拥有另一个家庭,自己还被称作私生子。
就算表面看上去不在意,内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动摇。
否则,也不会问陆深那种问题。
“你没有任何错。”尚宇飞伸手揽住白越的肩膀,将其拉近过来,“讨厌的话就逃避,没有人会指责你。”
“无论你选择什么,我们都站在你这边。”
不是一个人。
白越额头埋入尚宇飞的颈窝。
对方身上的气息以及体温、都令人感到心安。
能感受到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地、通过皮肤传递而来。
只要这么待着就好。比起冲水冷静头脑,尚宇飞的存在更能让他静下心来。
白越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尚宇飞垂眼看向白越。对方呼吸好像平稳了一些,没再说任何话。
“白越,你睡了吗。”
没有回应。
尚宇飞半坐起身,将其轻放到侧旁。对方双目闭合,沉睡的时候十分安静。
似乎真睡着了。
他不禁低头,看向自己的上半身。上边零星布了不少咬痕,或轻或浅。一直蔓延到了大腿根部。
他手抓了下头发,颇有些无奈。
尚宇飞拉过被子,轻盖到白越身上,随即也在对方身旁躺下。
祖母绿的眼眸注视着对方的脸庞。
继而靠近过去,轻轻在额头印下一吻。
低声道:“晚安。”
翌日,晨日的阳光射入陆宅,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白越走出房间时,发现陆深正在厨房准备早餐。
他顿了一下,走近过去。
听见脚步声,陆深回头。看清来人后连忙道:“学长,早上好。”
“早上好。”白越站到陆深身边,“我帮你。”
陆深:“没关系,只是很简单的早餐,已经快好了。”
他平常也不会做饭。这边宅邸不常有人住,所以没有配佣人。
所谓的早餐不过是面包果酱和牛奶而已。
白越看了一眼:“我煎几个蛋。”
打开冰箱,里边食材还算充足。他拿了四颗出来,依次敲开。
陆深立在一旁,一直看着白越的动作。
白越:“昨天晚上,抱歉。”
忽然听见这句话,陆深愣了愣,不知什么意思。
“我并不是不想承认。”白越道,“至少对你……和你有血缘关系,我不会觉得排斥。”
陆深眨了下眼睛。
白越笑了笑:“父母之间的事,我们没有必要背上责任。”
尽管他无法接受陆校长,也不喜欢陆深的母亲。但是对于陆深本人,他不想让对方难过。
煎锅传来噼里啪啦的油响。
陆深原地伫了一会儿。少顷,拳心握紧:“那个、白越学长……”
他小声问:“能教我煎蛋吗。”
之前去白越学长家里的时候,他发现对方的弟弟都要比他能干许多。
洗衣、做饭、打扫。
对平常人而言最普通不过的琐事,他却完全一窍不通。
并非是想要攀比什么。但比起战斗和任务,这之后、他想在生活上也更靠近对方。
闻言,白越侧开身子:“过来吧。”
陆深走了过去,手触碰锅铲。
香气自厨房飘向走廊。尚宇飞背倚靠着门,看着白越教陆深煎蛋。
陆校长这时也走了过来,站定到门边。
两个儿子在灶台前交谈的场景,不禁让他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那一年,他还很年轻,也很幼稚。
和所爱的omega住在一起。对方厨艺很好,脸上总是挂着恬静的笑。
后来,他被家族找上了门,抵不过压力答应了政治联姻。对方什么也没有说,平静地离开了他。
他并不知道对方当时已经怀上了孩子。否则、无论如何也——
“嘭!”
一声重响打断了回忆。陆深不小心将锅铲给折断了。
白越愕然:“你怎么做到的?”
“对、对不起。”陆深低头,“我有点紧张。”
越想表现好就越紧张,结果没控制好力度,闹了糗事。
白越拍了一下陆深的背,示意冷静:“还有备用的吗。”
“我去拿!”
陆校长看着自己儿子手忙脚乱,全然不见平常泰然自若的模样。
好像这副样子,才更像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而不是故作少年老成。
他收回心绪。
过去的事再怎么后悔也没用。为了不留下更多遗憾,他必须弥补曾经的错失。
陆深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陆校长叹了口气,走进去:“在这边。”
两个儿子纷纷回头,看向来人。
陆深:“父亲,早上好。”
白越:“陆校长,早上好。”
陆校长顿了一下,回道:“早上好。”
一切都似回到平静。
陆家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陆母之后没再做出更多动作,因此陆校长也没动她。
“离婚”是最后手段。必须有刀悬着挂在脖颈,对方才会有所忌惮。
而很快,便到了联邦总统来访帝国的时候。
当天元帅亲自迎接,上了媒体报道。这大概是最近一段时间全帝国最关注的大事。
由于是以私人名义访问,联邦总统只带了自己一家人和几个护卫,以表对帝国的信任。
当晚的私人宴会白越等人也受到了邀请。返校不久,便准备去参加。
离开空中停机场不久,几人便见到了司空邢。
自上次分别,已有一个月没见。
由于是出席最高规模等级的宴会,对方没穿学生制服、而是换上了军装礼服。相比起训练时穿的作战服,服饰更加繁复。
头发也经过打理,貌似精心打扮了一番。
“你们怎么还穿制服?”
司空邢见到几人,挑眉道,“接下来会直接面见元帅,这样也太不体面了吧。”
白越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这是最正式的衣服了。”
他的常服都太过随意,也没有西装,更不适合出席宴会。
司空邢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陆深:“他们不懂也就算了,你怎么不提醒?”
又上下打量了一眼,“还穿着制服?”
陆深:“我想跟白越学长穿一样的衣服。”
顿了顿,“就算这样穿,白越学长也很好看。”
司空邢:“……”
他要对这个没有原则的家伙绝望了。
白越笑:“我想元帅应该不会介意。”
“不是介不介意的问题,这是脸面!”
别人他也懒得管。但既然是他司空邢的朋友,怎么能在这种高级宴会上丢脸。
司空邢见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径自道:“算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穆思寒蹙眉:“做什么。”
司空邢勾起嘴角:“请人帮你们改造一下。”
到了将官这个级别,无论大小、基本都能在一线城市拥有一处宅邸,以备不时需。
司空邢将几人领回了家。
“衣帽间很大,我让佣人给你们挑合适的。顺便量一下身材,大小不合的话现场改。”
基本不用司空邢多吩咐,几位佣人都极其熟练,分别开始为少爷的朋友测量围度。
他们虽服侍于司空家,但也是专业的造型师。
穆思寒不习惯被人碰。当见佣人靠近,不悦地皱眉:“我不用。”
司空邢:“哪里不用,你才是最需要的。我们身材相差那么大。”
穆思寒瞥了司空邢一眼。
感受到那带着寒气的眼刀,司空邢噤声。
穆思寒:“我就穿这套。”
司空邢:“那不行,我们是一个team,要和谐。”
穆思寒:“……”
司空邢:“不然谁你不介意?让他帮你。”
穆思寒默然。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白越。对方正在跟陆深说话,并没有注意这边的谈话。
“……”
穆思寒收回视线,抽出佣人手中的软尺。
“我自己来。”
说罢,便转身进了衣帽间。
在每个人的尺码都测量完毕后,裁缝去做剪裁。其他人则被各自带进衣帽间做造型。
司空邢一个人没事干,坐在沙发外边等着。
这边离宴会厅挺近,开车过去不到半个小时。等所有人都换好衣服,他要带他们惊艳亮相。
数分钟后。
最先搞定的是尚宇飞。他拉开布帘走了出来。
司空邢正坐在外边沙发上等着,看见人后,笑道:“喔!这不是挺合适的吗。”
尚宇飞发质很硬,就跟他的脾气一般。头发平常都有些凌乱。这会让被打理之后服帖了不少,刘海往一旁固定,隐约露出额头。
如果不看眉间挥之不去的戾气,凭外貌就像是一个少爷。
司空邢刚说完话,就见这名“少爷”走了过来。猛地一脚踹向沙发。
司空邢连忙跃开,才免去同沙发一起摔下的惨剧。
尚宇飞啧声:“真不舒坦。”
司空邢:“你说谁?”
尚宇飞拧眉看了过去。
司空邢眼观鼻鼻观心,不再看这人。
尚宇飞抬起胳膊,却发现这点都有些困难。
无论是衣服还是发型都十分拘束,除了好看外没半点用处。
“要遇见袭击,拳都出不了就让人跑了。”
司空邢:“宴会厅才不会有袭击!”
毕竟是两国首领同时出席,安保一定会是最高级别的。
说话间,陆深和穆思寒也出来了。
司空邢看过去,满意点头:“不错。”
陆深本就是少爷,气质与衣服相得益彰,并不会像尚宇飞这般别扭。
而穆思寒的脸原本就很漂亮,平常并不会把更多工夫放在这上边。只是稍微收拾一下,便又给人带来初见的惊艳之感。
陆深看着穆思寒。虽然心里清楚对方是alpha,可从骨架还有相貌来看、还是会让人恍惚觉得这个人像omega。
“看什么。”
他听见穆思寒语气冷然。察觉到自己失礼,摇头道:“不、没什么,抱歉。”
三人都已经准备完毕,如今只差最后一人。
沙发椅座已被扶正,司空邢重新坐上去。
陆深满怀期待地看着门口,穆思寒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视线落在地面。
尚宇飞抱臂,皱眉道:“真费时间。”
就算换一套衣服,白越又会有多大变化。反正在他心里,对方已经是最……
“话是这么说,但你其实才是最期待的吧。”司空邢手搭上尚宇飞的肩膀,坏笑,“男朋友的样子,你可得好好看清了。”
尚宇飞眉头一跳,就要挥开司空邢的手。这时对方却已移开视线,直视前方:“啊、出来了。”
尚宇飞手不由顿住。
他缓缓转头看去,却见门前空无一人。风吹过,卷起布帘。
“哈哈、我就知道。期待就直说嘛,又不会笑你。”司空邢笑得很开心。
被耍了。
尚宇飞额头暴起青筋:“你这家伙——!”
他手一把抓住司空邢的衣领。
对方脸色微变:“啊、出来了。”
尚宇飞怒极反笑:“你以为我还会信吗!?”
话落,便感到肩上有人放上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学长,怎么了?”
听见熟悉的嗓音,尚宇飞不觉松开衣领。
转过头,白越正立在身后。
对方身着军装礼服。颜色是近墨绿的黑,竖排金色纽扣系到了脖颈最上边一颗,腰间是漆色的皮带,可插上装饰用的枪械。
浅白色的发丝梳了上去,俊美的五官一览无余。
平常刘海总是放下的,显得更加平易近人。少见的露出额头后,更多添了一丝不容靠近的冷峻气质,犹如神祗。
尚宇飞不由愣住。
心脏噗通一下、又噗通一下,飞速加快。
司空邢吹了声口哨:“很适合你啊,白越。”
“是吗。”
白越看了眼自己的手,袖口剪裁得当。
他其实不怎么习惯,无论是发型还是穿着。
“超级好看,超级好看。”
陆深很激动,“我已经能想象出学长未来成为元帅的样子!”
白越叹息:“你也太夸张了。”
穆思寒同样怔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移开视线。
“怎么样?”白越问尚宇飞。
对方像是呆住了,久久没给出反应。
听见这话,才忽然回神一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马、马马虎虎。”
尚宇飞通红着耳根,转身朝外走去,“赶紧走吧,别浪费时间。”
他走出客厅,穿过长廊。
白越平常总是把刘海放下的。唯独一个时候会撩起来……那就是在床上。
尚宇飞不知想到了什么,手背贴上鼻尖,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脸颊。
“混蛋。”
别把那种样子给别人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