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晴赶到医院时, 钟念正在让护士上药, 他一瞥见门口冒出的人影, 立刻夸张地嚎,
“疼疼疼, 啊好疼!”
把三分疼叫出了七分的阵势。
钟晴额角青筋直跳, 从换药室退了出来, 去找另一个人的麻烦。
江传雨刚交完费, 回来就跟钟晴撞个正着。
“怎么回事?”
钟晴盯着江传雨,气势汹汹, “他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就说摔了, 怎么摔的?病历给我看看。”
江传雨把病历递给钟晴,“手肘有脱位,已经复位成功了,其他的是外伤。”
钟晴看着病历单上的‘桡骨小头半脱位’, 给气笑了,
“这不是他小时候的毛病吗?两三岁还是个奶娃,被大人拽猛了,手肘会突然脱位, 怎么到现在还会……”
她倏地抬起头,敏锐地问:“他跟谁打架了吗?怎么会扯到手肘?”
江传雨把遇见混混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钟晴,最后诚恳道歉,
“我应该阻止他出来,一时没考虑到, 对不起。”
钟晴沉着脸听完经过,隔了好一会儿,才问,
“那几个人呢?”
江传雨垂眸,“教训了一顿,没管了。”
钟晴扫视着江传雨,语气肯定地问,
“用信息素?清理现场了吗?”
alpha惯用信息素解决争斗,一般没有外伤,但造成的伤害丝毫不亚于拳脚,信息素伤害是入了刑法的,跟其他伤害同罪。
所以alpha干架必备清除剂,虽不至于脱罪,但小打小闹若是不想被别人举报,就得做好清理。
江传雨想了想,摇头,“没散多少信息素,不用了。”
钟晴没再说什么,抿着唇转头看向换药室,半晌后哼出一声,
“还有其他同学跟着他一起的?你们几个alpha都护不住一个omega,这学校趁早别待了。”
江传雨心中一惊,抬头去看钟晴,正好护士拿着托盘出来,钟晴上前问了问情况,走进房间带上门。
钟念的左手用三角巾吊着,耳后和手臂上的伤口都用碘伏消过毒,东一团西一团,整个人看起来惨兮兮的。
他见钟晴板着脸走进来,又把门关上了,心中警铃大作,开始转着眼珠打草稿。
钟晴走到他面前,冷冷地扫视了一圈,问他:“疼吗?”
钟念本能地想说疼,脑子多转了几下后,满不在乎地笑了,
“其实没什么感觉,不过这样子看着很吊,能骗老成少做几天作业!”
钟晴嗤之以鼻,“一个omega在a校里躲了这么久没被发现,的确吊。”
这话里似乎还有话,钟念不敢随便接,嘿嘿两声算作捧场。
果然,钟晴的下一句就是,“不愿去别的城市,那就在本市给你找学校,下个月就换。”
又来了……
钟念瘫在换药凳上,一脸不爽地看着钟晴,
“我没发情,约定的时间还没到。”
钟晴气笑了,“你没发情就被alpha欺负成这样,要是在发情时撞上这些人渣……你就不该待在a区!”
钟念盯着她反问,“omega就不该出现在a区?这是a区的错还是omega的错?”
钟晴一挥手,“别往什么社会道德上扯,我只知道a区对你很危险,你的同学也无法保证你的安全,所以你必须走。”
钟念反驳,“那我在o区,在o校就一定会没事了吗?”
“o区没那么多alpha,o校更是封闭式的一个alpha都没有,你在里面我会很安心。”
钟念笑了笑,“姐你是不是不看新闻?o校里性|骚扰暴力一样存在,还有老师猥xie学生的,这你也放心?”
钟晴有些火了,“你举这些极端的例子有意义吗?我给你找的学校,一定不会出现这些新闻!”
钟念摇摇头,“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而是想说,这些例子都是意外,就像我今天的遭遇一样,是不可控的。”
“我自认没做错任何事,雨神也没有,徐婉孙茂他们都没有,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这种随机的意外,没人能防范,谁遇上谁倒霉,要怪只能怪老天爷,怎么也怪不到受害者,以及他周围朋友的身上。”
“今天我遇到了alpha混混,去了o校也可能遇到omega混混,你如果不能给我配保镖,那换什么学校都一样。”
钟晴挑眉,“你要保镖吗?这的确更让我放心。”
钟念差点被口水呛到,
“我谢谢你!能别像老母鸡孵蛋一样,把我想得那么脆弱好吗?我虽然是omega,但也是个男人,那三个我又不是打……咳,这个就不详细展开了。”
“而且,你得接受,我总有一天,需要离开你的屁护,独自去面对世界啊!”
钟晴嘴角一扯,“等你能把‘庇护’念对再说吧,那时候我才不会把你的话当屁话。”
钟念撇了撇嘴,开始耍无赖,
“反正我是绝对不会换学校的!”
钟晴抱胸冷笑,
“这事儿得你的监护人,也就是我,说了算。你的意见不重要。”
“那我的感受也不重要了?”
莫名踩到狗屎,耽误了跟雨神重聚的周末,钟念也憋了一肚子小火,语气冲了起来。
“没事就拿转学吓唬我,凭什么啊!分化成o,难道是我自己愿意的?我都这么倒霉了,你就不能让我过得舒坦点?也只剩大半年了,就不能让我消停?”
钟晴唰地放下手,态度变得强硬,
“你没分化前我干涉过你什么?现在这样你当我好受?每天提心吊胆,就怕接到报警信息,你就非得在你那个破学校待着?非得以羊的身份,待在狼群里?”
“你有没有替我想过?你这次出个小意外,我还能承受,下次出个大意外,你让我怎么办?”
钟念气急,“说了意外不可避免,你干嘛一直揪着不放?那我还可能出门被车撞……”
“钟念!”
钟晴眼眶一红,嘴唇发抖,“你他妈说的是什么屁话!”
钟念突然想起原身的父母就是车祸身亡,自知失言,嚅嗫了两句,垂下头,
“对不起。”
房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空气里弥散着消毒水和大海的味道,那是江传雨的信息素,牢牢裹着钟念,让外人根本辨不出他是a还是o。
一个alpha为还没标记的omega做到这份儿上,钟晴也的确挑不出什么错。
但事实就是钟念受伤了,而且这种伤害还无法完全避免,没有哪个家长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钟念面壁思过了小半天,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
“我……我以后不再单独出门,上厕所也叫人陪着,然后、然后再学点防身术,你说行吗?”
钟晴盯着他,面色不豫,
“说来说去,你就想继续待在a校。你到底有什么非留不可的理由?你以为你的马甲能捂多久?如果你在上课时突然发情了怎么办?”
钟念被问得心烦,眼神闪了闪,冲口而出,
“我先是个人,然后才是omega,我想过我熟悉的生活,和我熟悉的朋友在一起。发情、发情,因为这么个破事儿,我就必须放弃我喜欢的一切?”
“下次发情我就让雨神标记我!如果我注定是个omega,那我唯一能接受的alpha就是他!”
“你还要把我们分开吗?”
钟晴惊愕地看着钟念,再说不出一个字,两人瞪视片刻,她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
等她走后,钟念总算回过味来,自己也懵了。
艹,我特么说了什么?
标记、标记这种事能乱说的吗?
这不是上赶着……那啥吗!
草!
完了,她会不会去找雨神麻烦?
这特么是讹人啊!
万一人家根本不想标记你呢?
雨神不会不想吧……
万一呢?
钟念立刻起身往外走,在门口遇见正想进来的江传雨,两人眼神一碰,钟念想也没想地问他,
“雨神你愿意标记我吗?”
虽然经常会被钟念的奇思妙想砸晕头,但这么直接突然的抛出这个问题,愣是让江传雨怔了好几秒,眼神在钟念的三角巾上游移半天,才不确定地回道,
“荣、荣幸之至?”
钟念见把人吓到了,安抚地拍了拍他,“要是我姐来问你,别有压力。”
说着,他探身朝走廊张望,“我姐呢?”
“出来后就直接下楼了,没跟我说话。”
江传雨看着钟念的脸色,问他,“吵架了?”
钟念耷拉下脑袋,拖着步子往外走,边走边跟江传雨倒苦水。
“你说我马上就成年了,天天被这样管着,回家晚了十分钟就得给理由,换谁也受不了啊!”
“老是用她那套想法来约束我,安全安全,我又不是畜生,随便扔哪儿,给口吃的就能活得开开心心的,我是个人,我有精神追求的!”
“她当然不懂,她就没年轻过!一天到晚都是医疗板块财经板块,这个世上有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比如自由、比如青春!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珍惜现在健康快乐的每一天,这种幸福,只有失而复得的人,才能完全体会!”
钟念说得滔滔不绝,用剩下的右手比划着加重语气,江传雨一边点头一边给他披上外套,再把上药的地方检查了一遍,满意了。
两人走到电梯前,钟念见江传雨一直没吭气,不满地捅了捅他,
“我说得对吗?她是不是很过分!”
江传雨顺势牵过他的手,按住电梯,把人带了进去。
“有这样一个姐姐照顾你,我很放心。”
钟念面露狰狞,“什么意思?你站她那边?”
江传雨见他鼻子都皱起来了,像要亮齿吓唬人的奶猫,笑着刮了刮他的鼻梁,
“别做太多表情,扯着伤口会疼。”
钟念眯起眼睛,不依不饶地要个答案,
“那你说是她对还是我对!你也想我转学吗?”
江传雨很快回道,“不想。但如果我无法保护你,去o校会是最好的选择。”
钟念不解,“你怎么会不能保护我?你保护得很好啊!”
江传雨眼神一暗,“今天这样的事如果再发生,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又扯回原点了!
钟念本想在江传雨这儿找点安慰,结果还是一样的答案,他气儿不顺得厉害,电梯门一开,甩开江传雨的手,径直走了出去。
车轱辘话说了几百遍,他是真的烦。
受了伤没有安慰,他更烦!
这个时候不来亲亲抱抱举高高,还给他讲道理,是不是有毛病!
艹!
钟念越想越气,漫无目的地绕着医院转圈儿,知道江传雨在身后跟着,脚步迈得贼快,走在前面偷偷用手背擦眼泪。
是不是嫌我烦了?
都嫌我烦对吧!
不听话还爱惹事,
就是嫌我烦了。
行啊,走吧,全部都走吧!
我一个人,出去住酒店!
我自己心疼自己!
他哭得抽抽噎噎的,根本没看路,出了门诊大厅的大门,视线陡暗,他脚下没停,又没看见台阶,蓦然踩空,身子立刻往前栽,被身后的一股力量迅速拽了回去。
“你生气也得看路啊!”
江传雨的怀抱贴了上来,半搂半扶的带着钟念下完门口那一长串台阶,又把他牵到路边,转头准备解释,
“我不是说你的……”
话刚出口,他瞥见泪流满面的钟念,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怎么了,伤口疼吗?还是我刚才拽着你了?”
江传雨手忙脚乱地拉起衣袖给他擦眼泪,心都皱起来了,
“告诉我哪儿不舒服,告诉我,跟我说话!”
钟念瞪着一双泪眼,首先想的是辩解,
“我、我平时、不会、不会这样的……我、我生理期,控制、控制不住……”
哭得都抽抽了,这得多委屈啊!
江传雨恨不得跟他一起抽抽,赶紧把人抱进怀里,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低声哄,
“我知道,念念一直很坚强,这是生理反应,每个omega都会这样。”
“真、真的吗?”
钟念泪眼朦胧地看着江传雨,把他心疼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皮,吮走水汽,再揉了揉他的发,
“真的。等不想哭了,就告诉我为什么生气。”
被人抱在怀里,总算让钟念好受了些,他停下抽搭,看着江传雨的眼睛,缓缓开口,
“你们老认为我需要别人保护,是不相信我,觉得我笨吗?你别说话!”
他伸手捂住江传雨的嘴,继续往下说,
“我姐那样想也就算了,但你为什么要把保护我当成责任?曲桃说得很好,都是成年人了,独立的个体,我成绩虽然不好,但还不至于蠢到单独出门就会被人整死的地步,你们给我点信心可以吗?”
“而且我一直在学习,努力进步,我也想要有保护别人的能力,我想保护你,我姐,婉儿茂狗老向……保护欲不是你们alpha的专属,不能因为我现在不够强,就忽视,甚至完全不在乎我的心意啊!”
江传雨脑袋动了动,被钟念按了回去。
“让我一次性说完,待会儿哭起来又说不了了。”
江传雨安静下来,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两人站在深秋的夜里,说话时带着白烟,江传雨怕他冷,张开外套拢着他,再用唇碰了碰他的手心,留下一个温柔的吻。
钟念被那温热的触感打乱了节拍,张着嘴忘了后面的话,
“总之……我不要转学,也不需要过度保护,我自己能行。”
江传雨拉下他的手,“说完了吗?”
钟念抻着脖子点点头,眼神决绝又坚定。
江传雨捧起他的脑袋,在额上留下一吻,接着是眉心、鼻尖,再恋恋不舍地退开,盯着他的唇,沉声开口:
“谢谢你把我放在第一位,你一直在保护我。”
用你知道和不知道的方式,
那不止是保护,是拯救。
钟念被他亲得心猿意马的,根本没在意他说什么,亲完鼻尖后就巴巴地等着,结果只等到一句话,顿时有些失落了。
“不、不亲了吗?”
你生气的时候我都亲你了!
大猪蹄子!
江传雨眼神骤亮,正要倾身,这时,两束强光唰地投到他俩身上。
江传雨挡住钟念的眼睛,转过身,看到一辆车停在他俩不远处。
钟晴从驾驶室里伸出半个身体,火光冲天。
“我还没死呢!都给我滚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