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都说出口了, 开封府尹却是皱眉不语, 甄琼不由道:“府尊可是不信我?”
若是换个人来,吕溱是当真不信。但是面前这人是天子亲封的凌霄处士,就算将信将疑,他也不会明言, 只道:“大堂人多口杂,怕是不便详谈……”
吕溱的意思是,大堂人多,可以等会去二堂再说。谁料甄琼听了,却恍然点头:“府尊此言有理。还是等我问过了官家的意思, 再看能不能说吧。”
吕溱:“……”
你要制到底什么玩意, 怎么还要去问天子?等等, 难不成又是什么禁外传的秘法?他可是听说, 军器监里似乎在悄悄制些新东西, 难不成也跟这道人有些关系?
怎么说也是龙图阁直学士, 开封府令尹, 吕溱反应也不算慢, 点头道:“既然处士有心,本府也盼能早日肃清贼匪。若有需要本府之处,只管言明即可。”
这话立刻让甄琼开心起来:“府尊放心, 都包在我身上了!”
如此大包大揽,颇有些惹人发笑,吕溱却也不敢小瞧甄琼了,客气的请二位在偏厅坐了, 又道:“只看衣着打扮,那女娃在家定是如珠如宝。若是察觉人走失了,多半会来府衙报案。两位可以现在此间喝茶赏灯,再等上些时候便好。”
这偏厅位置不错,能看遥望外面街景,倒是个歇脚的好去处。韩邈谢过了府尊,也不让人伺候,只让几个亲随守在外面,见没了外人,才对甄琼道:“琼儿方才说的物事,当真有毒?”
“自然是真的。”韩大官人发问,甄琼自然不会敷衍,立刻道,“邈哥可听说过坟头上飘荡的鬼火?这火也叫磷火,就是自人骨中析出的磷气所化。我可以用炼丹的法子提炼出白磷,天气稍热就能自燃,还能放出毒烟,吸多了药石无医。这物事,加点能发光的配料,制成抛投的武器,扔在下水渠里,想来那群贼匪也无处可逃。”
说起来,白磷还是草本派发现的呢。当初也不知哪个炼师脑袋抽风,蒸干尿液,焚烧尸骨,才发现了此物。怎么说也算一种新的金石,金石派就顺道研究了一下,得弄出了白磷红磷相互转化的规律。因此甄琼对这个,倒是极其熟悉。只是制取的时候危险了点,又不耐储存,不过冬天还不至于太危险,应当能用。
谁料韩邈却皱起了眉头:“若真是药石无医的大毒,反而不堪用了。”
“啊?”甄琼一愣。怎么威力大还不好吗?
“水渠里藏匿的,并非只有贼子,还有被裹挟掳掠的妇孺。况且也不是人人都罪该万死,还是要由官府审了才好。”韩邈正色道。
这东西,听起来太伤天合,况且烟气有毒,制取时危险怕也不小。韩邈也不愿甄琼为了那些贼匪,担上风险。
“那就要用没毒的了。”甄琼露出一副苦恼神色,“声音大些,亮光闪些的能行吗?或者让人呛咳,喘不上气的烟雾?”
这人肚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韩邈也是哑然,摇头失笑:“这我就不知了。不过你可以去问问苏颂,他说不定能指点一二。”
对啊!苏颂不就是军器监的人嘛,问他就好了!甄琼立刻下定了决心:“邈哥放心,我明日就去找苏兄。那些鼠辈,定然伤不到你的!”
就算没有这出,那些鼠辈也伤不到他。韩邈笑了起来:“琼儿厚爱,为夫自然心安。”
“为夫”两字,听得甄琼耳根一麻,立刻想起了些有的没的。之前太紧张,还没觉得什么,现在放松下来,竟然有点心痒痒了。见四下没人,他忍不住伸脚,在对方小腿上蹭了蹭。
韩邈却没理他,面不改色的端起了桌上的茶盏:“琼儿走了这么久,应是渴了。要喝点茶汤吗?”
甄琼:“……”
是有点渴的,但不是口渴啊!
好在没让他们等上太久,半个时辰后,吕溱就派人来请,说是女童的家人寻到了。
韩邈带着甄琼,一同回到了正堂。只见堂下一个妇人哭得跟泪人一般,抱着刚刚醒来的女童不愿撒手。旁边还站着个胖墩墩的中年人,也是双目含泪,显是刚哭过。
见到了两人,那中年人赶忙用袖擦了擦脸,上前就是一个长揖:“多谢两位恩公救了小女。若是小女有个不测,鄙人真是……”
说着,他又要落下泪的样子。韩邈赶忙道:“举手之劳罢了,也是令爱福缘,当不得如此的。”
被人掳走,却还能平安归来,说是福缘也不算错。那中年人喉中一哽,又拭起泪来。倒是一旁吕溱出言劝道:“能寻回孩子就好。只是那贼子的通缉告示,刘员外当真要帮着印吗?”
刘员外闻言立刻高声道:“吾等只是观灯时稍稍走神,就被人拐去了小囡。想来那贼子还拐过旁人家的孩儿,怎能放过?小的家里就开有书坊,印些通缉告示不过是顺手,还望府尊应允!”
苦主这点请求,按理说是不该推拒的。然而想了想,吕溱还是道:“这伙贼子长居下水渠,胆大心狠,若是你那铺子代印告示,说不定会惹祸上身。”
谁料那胖乎乎的刘员外却不在意,咬牙道:“拐子都该绞死,小人担些风险又算什么?”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突然一扭头:“啊,韩郎君可不能受吾等牵连……”
他竟还能想到自己,韩邈笑道:“无妨的,我们已经有了计较,能抓住歹人才是关键。”
这话,又让刘员外深深一揖,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这真是碰上贵人了啊,若是换了个旁人,说不定小囡就要从此没入沟渠,再也见不着了。
有了这番表态,吕溱也就没了顾虑,准备明日就张贴告示,遍布全城。也能对那群贼子有些震慑。
此刻刘妻也缓过劲来了,抱着女儿,前来谢恩。面对这情绪激动的妇人,韩邈又耐心安抚起来,甄琼却不由自主看向了伏在娘亲肩头的小女娃。一双杏眼已经哭的通红,此刻还有些怯生生的,然而乌溜溜的大眼望过来时,却又带着些灵巧和感激,就像个想要亲人的猫儿,让人心生喜爱。
这样的孩子,自然还是要待在娘亲身边才行的。甄琼不由握住了双拳,就算不是为了邈哥,也当为这些孩儿们,把那什么鬼樊楼连根拔起才行!
元宵节放假七天,苏颂还想好好带家人出门玩玩呢,谁料正月十六,就被人堵上了门。
“苏兄,我想制一样火器,来找你商讨一二。”甄琼可不客气,开门见山道。
“怎么突然想制火器了?可是出了什么事?”苏颂赶忙问道。
自从道观建成后,甄琼就不怎么去军器监了,都靠苏颂一人指导造炮,也是颇费心思。现在刚成亲,还放着假呢,就来堵门。如此着急,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事?这宝贝一样的小道,苏颂可不敢轻忽。
谁料甄琼哼了一声:“昨日我和韩大官人逛街,无意中救了个被拐的女童。那拐子是出自鬼樊楼的,逃到了下水渠里,没抓着。听人说,这群人还会上门威胁报复。我就想着,能不能制出一样可以在沟渠里用的火器。来治治这群贼匪!”
苏颂唬了一跳:“那怎么行?下水沟渠上面可都是民宅,若是把地道炸塌了,岂不要出大乱子?!”
投掷炸|药的事情,苏颂也是想过的,就是觉得有点险,不如抛石机好用,一时拿不定主意。甄琼倒好,直接想把下水渠炸了!
“不用太大,能拿在手里,扔出去就行。我能制出一种能爆出极亮闪光的物事,少填些火|药,再制个合适的壳子,应当能震得人耳鸣目眩,如同在夜里见到雷霆。”甄琼稍稍挺起了胸脯。雷霆真君的名号,岂是白叫的?想要雷霆,好办啊!
苏颂呆了片刻:“当真有这样的物事?不用填充太多火|药就行?”
“嗯,就跟你那信号弹也似,靠得就是添加的药料。但是能闪光,特别闪!”甄琼答得斩钉截铁。
这可是他们金石派最近几十年才发现的东西,别名“碱银”。质轻易燃,烧起来色泽银亮夺目,但是颇难保存。一般小道观还没法提取呢。
现在他都有这么大的道观了,认真琢磨一下,应当能做出一批堪用的火器。嗯,就叫“□□”好了,听起来就有排面!
苏颂噎了一下:“就算如此,也未必都能抓到人啊。”
黑灯瞎火的,突然冒出来电闪雷鸣,是能吓人一跳,甚至让人短暂没了反击能力。但是这群藏在下水渠里的贼人,都是亡命之徒,又岂会轻易束手就擒?
甄琼嘿嘿笑了两声:“所以还要有另一种物事,能冒出毒烟,把人熏的涕泪横流,无力逃脱才行!”
这个苏颂倒是一听就懂。现在军器监里也有制“烟球”,就是放了各种配料,在阵前熏人熏马用的。若是两样东西真都制出来,放在下水沟渠里,确实是够用了,只不过这东西,怎么觉得有些大材小用呢?
沉吟片刻,苏颂两眼突然冒出了精光:“此物若是能制成,可以用在巷战上啊!”
苏颂原本并不熟悉兵法,但是到了军器监,为了更好的督造各样兵器,他也开始遍读兵书,研究这些军器的用途。现在甄琼说出的两样,可不就是攻城战时的巷战利器吗?区区下水渠,还真是大材小用了!
“凌霄子现在可有时间?不如随我先去攻城作研制此物。等制出了样品,就送入宫中,让官家过目!”苏颂声音都不由高了几分。
甄琼被说得懵了:“不是,我造这个是为了清剿鬼樊楼……”
“若是能成,还在乎什么鬼樊楼?!”苏颂话声突然一顿,“不,鬼樊楼说不定还有用处,是个练兵的好去处啊。哈哈,你只管炼制,有天子在呢,那些贼子哪能逃出掌心?”
嘿呀,能治住那帮鼠辈就行!甄琼也来了精神,就差挽袖子了:“先去我的道观,制了碱银,再去攻城作调制药料!”
两人也不顾满脸困惑的苏家人,相携直奔宝应观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碱银就是镁了,靠硅热法确实能提炼出来。
白磷最早就是干馏尿液和烧骨灰得来的,特别适合草本派有木有=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