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朝堂纷争不断, 对于刚刚回京任职的张载而言,实在让人忧烦。在他看来,那保甲法弊病良多,若真颁行, 肯定要闹出扰民的祸患。然而偏偏,这话他又没什么立场来说。因为那保甲法跟他提议的兵将法多少有些相类, 都要训练义勇,与正兵一同作战。他若是直言反对, 身为旧主的环庆经略使蔡挺, 还要不要用他的法子?若是耽误了操练,对于西夏的战事就更难有胜算了。
更何况,这新法初行,朝中说不出有多混乱。冒然谏言, 可不是他所愿的。张载多少还是有些惜身的念头, 实在不肯在此时搅入乱局。
也正因此,他并没有参与这场浩荡的新法之争, 只静静待在官署, 做着自己分内的职司。崇文院乃是皇家书馆, 最多的就是书,倒是能助他精研学问。
当然,在办公之余,他也会取两份报纸, 读一读新闻。
今日打开《日新报》, 张载就先翻到了杂文一栏, 想看梦溪生有没有发表新的文章。看了一圈没有瞧见,他略有些失望,谁料眼睛一扫,就看到了那则短到不行的告示。险些没拍案而起,张载瞪大了双眼,竟有人证出了大气压力博大,还要亲自演法?!
他可是冥思苦想,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竟然有人提前一步,得出了结果。这一刻,就连张载这等养气功夫十足的大儒,难免都变了颜色。这可是关乎他毕生所学,哪有不激动的?而通玄先生的大名,他也早有听闻。之前的大气元、浊的论调,还有碳气之说,全都来自这人“炼气”所得。想来再证出的大气压力也不会有错!
几乎是瞬间,张载就下定了决心,要去亲眼瞧瞧演法。对了,还要把程氏兄弟也叫上,让他们也亲眼见见大气压力究竟有多博大,又如何塑造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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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由,子由!报上说,凌霄子证出了大气压力,要在宝应观前演法呢!”抓着一张报纸,苏轼兴冲冲走进了屋,大声道,“吾等也去瞧瞧吧!”
见他这副模样,苏辙不由失笑:“兄长不恼了?”
这两日,朝堂中因保甲法惹出了不少波澜,也让苏轼大为光火。在他看来,此法简直有类商鞅的什伍连坐,是一种残民之法。抽丁习武,本就有违祖宗法度,容易造成民乱,使民为寇。更不用说“上番”、“教阅”这等聚集农人集中操练的法子,必然会耽误农事,使得百姓更为困苦。心情直率的苏轼怎能容忍,立刻上本驳斥。
偏偏前些日苏辙因为奏对得宜,被天子派去了三司条例司,协助王安石制定新法。对于弟弟的选择,苏轼可是颇为着闹,还生了一场闷气。可苏辙又有什么法子?他也是百般劝谏,想让王安石改变主意。但是圣心所向,又岂是好改的?
听闻弟弟这话,苏轼哼了一声:“政事是政事,这演法可跟新法没甚关系。若是错过了,怕才要追悔莫及。”
当初覆杯证大气压力时,他可是在场的,也因此获益匪浅。现在这大气压力的学说又有了进展,他怎能不去?
对于兄长的性情,苏辙还是相当了解的,便笑着应下了。
见弟弟点头,苏轼立刻道:“存中兄跟凌霄子相熟,我去寻他,给咱俩占个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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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气压力的演法,跟政事并不相关,又恰逢朝局纷乱,更让人无心去看这种不知所谓的把戏。然而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士人慕名前来。等来到宝应观前,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
这人也太多了!除了僻出的演法场地,宝应观四下都被堵的水泄不通,连附近的街巷里都有人好奇张望。简直比上元观灯、相国寺集会还要喧闹。来得晚了,就只能对着前面的人海望洋兴叹,寸步也不得进。
米芾哪想到会有如此架势,不由吁了口气:“还是我聪明,早早就跟甄兄说了。要不这人山人海的,怕是啥都看不清楚。”
说着,他还整了整面前的画架,对李公麟道:“伯时兄,你真不要画架吗?这次可是马拉铁球呢,你不是善画马吗?”
李公麟并是不很想理他。上次当街作画的结果他可还没忘呢,怎会再上这当?况且画画靠的是记性,不仔细看着,记在心底,如何能画的惟妙惟肖?
不远处,苏轼也饶有兴趣的看着场地中摆的铁球:“这球竟然如此之大?会不会因为太沉,马儿才无法拉开?”
一旁沈括咳了一声:“是为了让众人看清,才制成这尺寸的。况且铁球分量不算沉,一匹马就能轻松拉动了。”
他那笔名已经被人拆破,倒是不好在苏轼面前装的一无所知。
苏轼抚须颔首:“这么说也有些道理。只是八马才能拉开,着实太夸张了,真不是凌霄子使出的道法?”
“真不是。换成小球,亦有压力,就用不到这么多马了。”沈括老实答道。
这回答让苏轼心中更是奇痒,只恨不得能立刻看看演示,不由扭头对一旁的甄琼道:“凌霄子,吉时还没到吗?何时才能演法?”
“还要再等等,人还没来呢。”甄琼低声嘟囔道。他也没想到竟然会了这么多人,见那攒动人头,简直都要腿抖怯场了,巴不得能早早做完,早早开溜。可是天子还没到,他也没法子啊。
苏轼闻言不由失笑:“何人这么大的架子?”
这道观前围着的怕不有上千人了,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让千人齐齐等着?
甄琼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是官家。”
苏轼:“……”
等等,官家居然也要来看演法?那为何不选在宫中,还要到这观宇前?苏大才子顿时陷入了茫然。
远处,挤在人堆里,程颐也是满心的烦躁。他原本并不想看这故弄玄虚的演法,但是叔父张载相邀,断然拒绝也不妥当,只能跟兄长相携前来。
然而对于《日新报》上所言的“大气有巨力”的说法,他是分毫不信的。他也不是没在家中做过实验,那覆杯的杯子但凡大一点,纸片就托不住其中的水流。连这点力道都无,又怎能说什么“巨力”?怕不是《日新报》从中做鬼!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凌霄子可跟《日新报》的东主关系匪浅,说不定只是想引来百姓,借机生财罢了。一想到这,程颐胸中就更是怒气鼓胀。现在《日新报》上的招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店家宣传也不再质朴,皆是夸夸其谈,胡乱吹嘘。这等市侩的报纸,还能传遍东京,如何不让人气恼?!
这次来,他可不是为了看把戏的,而是以《明德报》主编身份,来揭穿其中骗局的!只要那演法有一点纰漏,他定然要刊登在报上才行!大气压力哪有什么伟力?这“天理”肯定还是在“气”之先的!
然而心中有了定念,左等右等,也等不到演法。程颐不由道:“莫不是那小道见来人太多,不敢故弄玄虚了?”
张载年纪大了,这大热的天,又挤在人堆中,也不怎么好受。拿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他道:“说不定是在等天时?这铁球、马匹都备下了,总不至于无功而返吧?”
那片空场中,偌大铁球和八匹马都静静的等着呢。遥遥看去,还能在凌霄子身边瞧见几个熟面孔,总不能连这些官员都一起骗了吧?不过真要择时才能演法,这其中的关窍就耐人寻味了。张载是真不想看这求道的壮举,变成一场笑话……
正想着,人群外围突然传来了骚动,他有些茫然的扭头看去。三人之中,程颢身量最高,也扭头瞧了瞧,突然道:“是御驾!官家来了!”
这一句,可让张载和程颐都大吃一惊。然而身材高大的殿卫已经护着御驾,排开人群,到了宝应观前。三人不敢怠慢,连忙也随着身边百姓,一起向天子行礼。
赵顼也没料到会来这么多人,就算是乘车,额头也难免出了些汗。这要是闹出什么乱子,还真不好收场,好在还是甄琼想的周道,连开封府衙役都请来了,帮着维持秩序。不过如此多人,他也确实不好久留,等被众人迎着,坐在了专为他设的座位前,便问道:“不知时辰是否合适?先生可能开始演法了?”
“这法子不拘时辰的,官家若想看,即刻就能开始。”甄琼比赵顼还想早点走,立刻答道。
听到不拘时辰,赵顼也略略松了口气,可见这东西未必是法术,便颔首道:“有劳先生了。”
有了天子首肯,甄琼就挽了袖子,走到了场中。也不看那黑压压的人群,他把注意力放在了御座左右或站或坐的熟人身上,好歹压住了心慌,才朗声道:“今日要演示的,乃是大气压力的表征。我会把水注入这铁球之中,随后彻底抽空球中之水,将之密闭。届时大气会死死压住铁球,八马也不得开。”
他的声音不算太大,但是身边几个徒弟齐齐大声重复,让这番话传遍了四周。
之前因为天子到来,显得有些沉寂的空场,立刻响起了嗡嗡人声。不少人都交头接耳,怀疑自己听岔了。一个铁球,就算个头大些,也不至于八匹骏马都无法分开吧?
程颐的眉头已经高高皱起,暗叱一声“胡闹”。只是个铁球罢了,八马都不可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竟然还寻了天子前来观礼,这莫不是要欺君了?可是要用怎样的手段,才能实现此法呢?
程颐心中翻腾,满腹的不信,张载却已瞪大了双眼,看向场中。只见那身着华服的小道挽起了衣袖,让几个徒弟扶起了两个半球,在其中垫了些什么,用力推挤在一起。当铁球合并后,那小道亲自用漏斗向球中灌水。虽说是一尺五的大球,但是灌水也花不了多长时间。等灌满之后,他又拿巾帕擦干了球身,又等了片刻,确定不再漏水后,这才取过一个嘴儿尖长,带着软管的泵来,把尖嘴的管子塞进了球上的空洞,开始利用泵来抽水。
方才倒水的是个有刻度的水桶,现在把水抽回来,也是按照刻度来算。没花多少工夫,那水桶再次被装满,小道俯身看了看桶中的水量,这才在那尖嘴的塞子上扭了几下,把软管卸了下来。随后他一转身,又朝天子走去。
这就完了?不止是张载,许多人心中都泛起了疑虑。这么简简单单抽个水,就能让八马都分不开铁球?
被那么多双眼看着,甄琼额上也有些冒汗,回到御座前,立刻禀报道:“官家,空球已经备好。如今球内无水也无气,只被周遭大气所压,可以用马牵拉了。”
赵顼也是一片茫然,这就好了?就这么跟玩闹似的摆弄两下就成?心头有些拿不定主意,但是看甄琼这么坦然,他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先生只管试来。”
因为要用马拉,就不能离天子太近了。好在原本圈出的空场就大,还有开封府的衙役和禁军一同守着,倒也不用怕马儿惊了。
甄琼立刻吩咐,让人把马都拴在那球上,左右各四匹,使御者鞭马,朝两边拉扯铁球。
一时间,马蹄隆隆,烟尘鼓荡,驱马的人不停挥鞭,八匹马也筋肉贲张,喘着粗气用力前奔。可是这等动静,那铁球还是纹丝不动,没有要分开的意思。
四下顿时传来轰然议论,有人都叫了出来:“这定然是雷霆真君的法力!”
程颐面色铁青,死死盯着那球。这到底是什么法术?难不成是凌霄子在铁球上做了什么手脚?这可是千人齐聚,连天子都在的场合啊,他这是要使诈吗?
离着那马儿和铁球最近的苏轼,也是瞠目结舌。他原本还以为“八马都无法分开”这说法,只是夸大其词呢。谁能料到,还真是如此啊!等等,这不会是球上做了什么手脚吧?
想到这个的,又何止是他。赵顼也呆了半晌,突然想到了这个可能。等那八匹马都停了,他忍不住道:“这球当真有如此大力?朕还带了不少马,不如再添几匹?”
其实甄琼也准备了不止八匹马,但是天子都要用自己的御马了,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官家所言甚是,八马看来是分不开了,不如先加到十二匹好了。”
有了甄琼许可,赵顼立刻命禁卫牵来了四匹高头大马,加在了左右两边。当然,还不忘让内侍仔细瞧瞧,那铁球上可有机关?
内侍很快回禀,球上找不到端倪。赵顼不免定了定神,亲自下令道:“再拉!”
十二匹马,又齐齐被人驱使起来。这次可都是给天子驾车的御者亲自策马,就见群马飞驰,拉得铁索都格吱吱作响,那铁球却跟溶在了一起似得,不见动弹。
十二匹马仍旧不够,那十四匹呢?天子继续下令,更多的马儿被牵了上来。马嘶越来越响,人群却越来越静。所有人都傻愣愣看着那铁球,噤若寒蝉,想不明白其中道理。
程颐额上都冒出了汗,心中有哪处动摇的厉害。这究竟是什么法术?他所知的任何“天理”,都没法解释眼前所见。可是让他信以为真,却又千难万难。这球不会已经从内部栓牢了吧?或是垫在其中的东西粘住了两半球体?可是什么样的胶,能抵住十四匹马的拉力?
不,一定是那道人做鬼!这球不论多少匹马,肯定都是拉不开的!
见十四匹也无功而返,程颐死死握住了拳头。换成十六匹,定然也是不成的……
在程颐说不出是惊还是怒的注视中,再次添上的马儿又奔驰起来。铁索绷紧,球身震颤,随后“轰”的一声,巨响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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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马德堡半球实验用的不是八马,是十六匹马,一边八匹。其实是甄琼自己搞错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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